澹台谨看到她,寒声道:“皇后是如何掌管后宫的?朕不过才离宫三日,便生出这么多事非来?醉妃不过谨见来迟,并不是什么大罪,如何罚得这般重?”
皇后委屈地道:“醉妃贪睡,有失皇家威仪,且无故迟来谨见,臣妾也是依法做事,罚醉妃去舂米,不过是让她忆苦思甜,严律已身而且。至于醉妃落水,完全是个意外,臣妾抓到这个小太监,问他为何推醉妃落水,他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说什么醉妃是梁国人,而今正值两国交战,他痛恨梁国人占我土地,所以推她落水。
臣妾想啊,醉妃是皇上宠爱的妃子,虽然她是梁国人,但已经嫁到我项国,自然是一心向着项国的,所以一怒之下就割了他的舌头,不让他胡言乱语,污了大家的耳朵。如今已经带过来给醉妃妹妹发落了。”
什么?好一个狠毒的皇后,她知道事情败露,便赶着绑着小太监来请功,又怕他胡言乱语将她供出,索性割了他的舌头让他不能说话!而且以我是梁国人为借口,挑起澹台谨的旧疾,让他怀疑于我。
我心中又恨又怒,目光和皇后冷毒的目光相接,两人眼中尽是针锋相对的怨憎和恨意。
不过是片刻的交锋,转眼间便收回目光,我低眉道:“多谢皇后关爱,这次的事,只怕不是一个意外,想来皇后娘娘身怀有孕,精神不济,所以才会有人趁机生事。皇上,您也该让皇后好好歇歇了!”
皇后的手慢慢的拳起,目光凌厉如刀,宛如要在我身上刺出两个洞来。
澹台谨慢声道:“嗯,说得也,既然皇后精神不够,便由肖妃和兰夫人协理后宫,朕不希望后宫再出现这种事情。至于这个小太监,拖下去斩了吧。”
小太监满嘴是血,求救地看着皇后,皇后却是一眼也不瞧他,弯腰接旨。
小太监眼中的神色渐渐绝望,断续地发出呜咽的声音,终于消失在淑华殿外。
事情又是一次不了了之,辛兰月和肖淑妃意外地分到了协理六宫的权力,而皇后,这一次的打击甚至比禁足三月还让她难过。
须知中宫的职责便是管理六宫,如今权力被分,皇后不过是空有其名罢了。
宫里的人看重的,向来是权利。
那晚澹台谨留宿在淑华殿,对我好声安慰,我心中仍介怀上次他的发怒,但他是帝王,能来临幸已是求之不得,何敢再问原因。
只是令我恐惧的是,那夜我竟梦到了浩,他柔软的唇覆在我的唇上,他放肆地笑,霸道地拉着我,要我远离这禁宫……
我猛地惊醒,一头涔涔冷汗,看着熟睡在一边的谨,心头狂跳不止。
我是怎么样了,怎么会梦到浩?这太可怕了!
自皇后被分权之后,后宫一度平静下来,转眼间已是人间四月天。春光那样好,天色明净,日色如金,花事繁盛。生生燕语明如翦,婉转滴沥的流莺飞起时惊动了天际下流转的晴丝袅袅,柳絮已有绵绵飞絮之状,远远望去如飞花逐雪一般,一褶一褶的阳光里有宫女们轻灵的笑声,四月带着花香的风,叫人闻之欣悦。
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但在这美好下面,却是隐隐的暗涌。
辛兰月已经怀孕十二个月了,还没有生产,宫人私下已经有不好的谣传。
我知道澹台谨的忌讳,最厌谈这个,所以当刘碧巧给我提这事的时候,我只是一笑带过,转移话题。
然则流言越传越盛,就连皇后也按捺不住了,几次向澹台谨进言,说民间传久孕不生而为怪胎之说,澹台谨大怒,训斥了皇后,这才平息了谣言。
辛兰月有恃无恐,越发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就算同是在朝为相,辛相也比长孙相下巴抬得更高一些。
这一日春暧花开,众妃相约在御花园中赏花取乐。
入画指着一朵硕大的芍药赞道:“人云牡丹为花王,芍药则为花相。果然不错,娘娘你看,这朵‘紫绶金章’开得多漂亮,娘娘您的金冠有金丝紫珞,与此花相映正好。待奴婢摘下来与娘娘簪花。”
浣碧指着牡丹笑道:“人常道:庭前芍药妖无格,常以芍药比譬妖治之人,怎可与牡丹比肩。而牡丹却有: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名诗相传。奴婢摘一朵牡丹给皇后娘娘簪花吧!”
入画又羞又怒,不敢发作,手拿芍药,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辛兰月挑眉道:“牡丹空有其形,无香无味,就算大又如何?倒不如那些平凡的花草,虽然其貌不扬,却腹自芬芳。本宫偏不喜欢牡丹。”
皇后脸上的笑容凝固,冷哼一声,刚要发作,突然弯下腰去,抽搐起来。
浣碧骇了一跳,急急地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皇后面色惨青,忍痛道:“怕是要生了!”
一场花宴匆匆结束,众妃齐聚于凤仪殿中,紧张不安地等待皇后生产。
澹台谨也放下朝事,不停地踱来踱去。
最为紧张的应该是辛兰月吧,她看似平静,却将茶一口气喝了数杯,指甲的护甲脱了戴,戴了脱,看来忍得颇为辛苦。
一个时辰后,内室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产婆出来高兴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
一听说是公主,众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松了口气,而辛兰月,则缓缓地站起身,嘴角微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澹台谨却不是很介意生得是女儿,依旧高兴地道:“这是朕的谪女,朕需要好好的给小公主封个号。朕希望她天天快乐,就赐号永乐,取名婉仪吧!”
众人齐贺皇上得女永乐,我想此刻最不平静的,应该是躺在里面的皇后吧。
就在同一天晚上,怀孕十四月的辛兰月终于也要生了,在经过一番忙乱之后,传来喜讯,辛兰月生了一个皇子。
相比于凤仪殿的冷清,瑶光殿则是热闹过份了。
同样生了孩子,辛兰月是一脸荣光,而皇后,则是深深的落寞。
众妃自然会趋炎附势,竭尽所能地巴结辛兰月,长命锁,蓝田玉,黄金项圈,珍珠荷包,翡翠如意……各色礼物琳琅满目,堆满了瑶光殿。
辛兰月更骄傲的是,皇上因她十四月怀孕生子,效同尧母,因此特在孩子满月时下诏封赏:高祖盛德,泽及子孙,故朕后宫,乃有兰夫人十四月怀孕生子。朕闻,尧舜乃古之圣人,尧母十四月产子,实千载一人。不意今日此等圣事复现后宫。此诚项国之福,天下之福。特赐名澹台承武,封武王,赐辛家良田三千倾,明珠十斛。刚兰夫人为‘圣贤之母’。钦此!
辛兰月怀抱幼子,甜蜜地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四个内监抬着一个朱红的牌扁,用大红的绸带,缓缓地升至瑶光殿的大门之上。
那三十六颗明珠,照亮了四方,也照亮了皇后惨白的脸和寂寞的心。
更令皇后难堪的是,澹台谨命她准备明日的满月之宴,据说,这次宴请了辛家所有的人,是前所末有的事情。
皇后忙着准备汤饼,准备各色食物,几乎没有时间去照顾她的女儿,永乐公主。
而辛兰月则怀抱幼子,言笑晏晏,在她的父兄亲人面前得意地说这孩子与澹台谨有几分像。
看到这样的情景,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但这样喜庆的日子,容不下我的难过。
春天的风轻轻柔柔地,却拂不平我的焦躁。
蓦地,我瞧见澹台浩佩着剑匆匆地走来。
下意识地,我转身不愿与他相见,但他仍是看到了我,讥诮地道:“怎么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怎么你一点都不开心?”
我平静地说:“王爷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他望着我,忽然一笑:“我自然知道,因为我懂你的心。不过,过一会儿,你会更不开心。”
我愕然:“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如血的夕阳,淡淡地说:“都道天家无情,究竟有多无情,很快你就会知道。”
他说完,匆匆离开,身上带着一股煞气。
隐约的,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返回宴席时,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人人面带笑容,哪里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我自叹自己多心了。
宴席设在瑶光殿内,辛家男眷在右偏殿,女眷在左偏殿,众妃在主殿。
一时间,丝竹声响起,歌舞曼妙,各色佳肴入席,美酒满盛,众人一片庆贺之声。
酒至半酣之时,突然间瑶光殿的大门紧闭,一队队带箭的武士从各处冲了出来,从地面到屋顶,到处都是黑压压的箭头,像一群迁徒的乌鸦,又像一只只阴森森的眼晴,对准了两个偏殿。
而为首带兵的,正是澹台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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