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红不禁有些疑惑,道:“世子妃身份贵重,贱妾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妓娘,世子妃屈尊降贵接见贱妾,难道就不怕世人的闲言闲语么?”
宜儿笑道:“闲言闲语?我不过是见了姑娘一面,世人能说出什么闲言闲语来?再说身份,每个人的出身好坏,都是老天定然,不是我们自己选的,如今珠红姑娘说我身份尊贵,可也当知道当年我不过是和珠儿一样,都是别人的家奴丫鬟而已。每个人的出身际遇都不同,对于我们女人,世事无常,很多东西更不是我们自己能左右得了的。珠红姑娘虽出入于风尘欢场之中,是贱籍,但我当年也是奴籍,半斤八两而已,并没屈尊,也谈不上降贵。”
珠红又是一怔,别的达官贵人,若是出身过往不好的,往往是讳莫如深,更有甚者,甚至连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宜儿竟会如此大大方方,轻描淡写的便将之前最不堪的这段过往就这般说了出来!她混迹欢场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也自诩是个八面玲珑,能言会道的人了,可这一刻,她竟有些完全反应不过来,嘴张了张,竟是没有说出话来。
宜儿又道:“当然了,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珠红姑娘跟我是第一次见面,但细说起来,到也不算外人。”
珠红这才有些迟疑的道:“是因为卫娘?”
宜儿点了点头,道:“我还是习惯唤她珠儿。她跟我说,珠红姑娘当年对她很好,就连她和刘济成亲,也是珠红姑娘一力作保下来的。我想当年若没有珠红姑娘,珠儿如今会怎么样,实在是无法预料的事情,珠红姑娘对她的这份恩情,她不敢忘,我如今是她的主子,自也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听说珠红姑娘过来找我,是有事情?我今日出门,原也有些琐事,况乎我这人素来喜欢直来直去,珠红姑娘有什么事,不妨明言。”
珠红摇头出了口气,叹道:“卫娘……哦,珠儿能在幼时与世子妃熟识,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顿了一下,道,“贱妾今日厚着脸皮上来,的确有一件事,想求了世子妃,贱妾知道,由贱妾来求世子妃,这本就唐突也荒唐,可是贱妾的身份卑贱,平日里哪里能遇得上真正的贵人?今日在这碰巧遇上了珠儿,贱妾才突然想起这事,心想总要过来求一求,试一试,也算是贱妾尽了心力了。”
“究竟是什么事?”
珠红道:“是贱妾以前有个姐妹,前段时间闯了祸事下来,如今走投无路,还摔断了双腿,正躲在贱妾那里避祸,听闻还有京中的权贵正在四处寻她。世子妃也知道,贱妾能有多大能耐,只能暂时将她藏在贱妾的房里,这段时间贱妾身体不适,房中到也清净,可是这终归不是办法,拖到最后,贱妾寻思着怕是不仅不能保得了她,就连贱妾自己,也得给折进去,可是若是要贱妾就这么将人赶出去,贱妾又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所以……
”
宜儿看了珠红一眼,道:“可知道是什么人正在寻她?”
珠红摇了摇头,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愿意说,只说是得罪了京中权贵,对方指名要她的性命。世子妃也知道,贱妾这帮子姐妹做的都是些什么买卖,若碰上了那些心思阴恶,变态疯狂的恩客,一个不好,得罪了人的事也是有的。”
宜儿道:“那姑娘打算让我怎么做呢?”
珠红道:“贱妾虽只是个妓娘,但在京中已待了多年,世子妃的身份地位超然,贱妾想,若能得世子妃出面,居中调停一下,这些事,必是轻描淡写,迎刃而解的。”
宜儿想了想,笑道:“珠红姑娘的这顶高帽子扣下来,我若是不答应,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珠红再次愣了,宜儿这般说,等于已是应了她了,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简单顺畅,简直让她始料不及,是满腔满肺的尽是意外。
其实宜儿之所以略微思索便应了这事,一方面是因为珠儿,珠红对珠儿的这份恩情,她怎么着也得替珠儿给还上。而另一方面,到是因为珠红自己,明知道这事她是没有能力解决下来的,可是为了昔日的一个姐妹,她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没顾上,坚持将人保了下来。这份作为,是需要勇气的,而且勇气起兮,说到底,正是出自她心底的那抹正直良善。
也正因为这些,宜儿对这珠红,是有些好感的。
正所谓世事无常,阴差阳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宜儿这天原是要去赴钟泞那小妮子的约的,结果一出门遇上了珠红的这档子琐事,通过这番攀谈,对这人生了些许好感,最后,鬼使神差的跟着珠红去了羞花楼,事前她到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趟完全意料之外的羞花楼之行,却揭开了当初杜子悟夫妇的身死真相。
其实似这些个小事,宜儿完全可以吩咐了溅泪去办了就是,当时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去走这一趟的时候,宜儿事后回想起来,也说不清楚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要真让她说,她到宁愿相信是杜子悟和李氏夫妇的在天之灵,指引着她去揭开这事情背后的真相的。
在羞花楼的后院里,有一条弄堂,珠红的家,或者说她的屋子便是在这里。羞花楼上,迎新送往的销金窟里自然是金碧辉煌,极尽奢侈之能事,可是谁又知道,那些穿花带绿的姑娘们,下来后,很多人却是喜欢在这偏僻甚至有些冷清肮脏的弄堂里另辟出一个所谓的家来!
弄堂里窄,马车哪里进得去?宜儿下了马车,在五个丫头的簇拥下,随着珠红进到了里面。
因着时辰还早,姑娘们多是做的夜里的生意,是以这会都在补觉,清净得很,也没碰上什么人。
珠红在一间看起来很是寻常,但胜在干净的门前停了下来,说了声:“便是这里了。”轻轻推了门,请宜儿先行。
溅泪惊心一左一右,先行跨了进去,这就是一间睡屋,摆设装饰都极是简单,也并不见大,一眼望去,屋中情形皆是一目了然。靠后窗的位置摆了一张绣床,床上原本躺着一个女子的,听着有人开门,那女子就抬起了头,朝门口望了过来。溅泪惊心也正好看了过去,三双六只眼睛,刹那间盯在了一起,竟是有片刻的愣神。
那女子发了一声惊叫,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宜儿走了进来,心里凉了个通透,再也坚持不住了,就这般直直的瘫倒在了床上。
宜儿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杜子悟夫妇过世之后,就连姜宥动用了手下的人力也遍寻不到的那名假的杜飞鸢,也就是从方大定口中得出是叫素娟的女子,竟然会一直藏身在羞花楼后院这阴沉昏暗的弄堂里。
素娟看到了宜儿,已知是没有可能再逃得掉了,况且她双腿已断,就连站起来已是奢望,叹了口气,挣扎着将身子抬了起来。
珠红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有了变错,她欣然的对素娟道:“你看我把谁给请回来了?有世子妃出面,你的事定然没什么大碍了。”然后转身向宜儿又道,“世子妃,这就是贱妾给世子妃提起过的……”
宜儿不待她说完,道:“我是该称你一声三小姐呢,还是该叫你素娟呢?”
珠红一愣,什么三小姐的她有些没听清楚,不过素娟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当即道:“原来你们是认识啊?”
珠红自然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事实上直到溅泪惊心将素娟提押了出去的时候,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宜儿看着有些发懵无措的珠红,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了,想了想,道:“我很抱歉,只是这个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珠红有些恍惚道:“贱妾想问一下世子妃,素娟到底是闯了什么祸事?”
宜儿道:“这事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只是我带她走,却是有足够的理由的。”
珠红想了想,道:“那素娟说,有京中权贵正在抓她,难道那京中权贵指的便是世子妃?”
宜儿道:“我只能说,或许我只能算是要找她的众人当中的一个。珠红姑娘到是可以放心,她落在我的手上起码现在是没有性命之虞的,这般来说,总好过落在别人的手上,须臾间就断送了性命的好。”
珠红抬头看向宜儿,道:“那她……还有机会留得一条性命么?”
宜儿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不能对你做任何的保证,在当初的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于她,不过……若是可以,看在珠红姑娘的面上,我会尽量留她一条性命的。”
通过这短短的半日相处,珠红自然也大致清楚了宜儿的脾性,她能对她说出这番话来,已是给了她极大的颜面,当即傾了身,福身道:“有世子妃这句话,贱妾代素娟先谢过世子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