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宜儿起了个早,卯时刚过,就坐了小骡车出了宜睿院,到回事院的时候刚刚卯时过半,时间上是刚刚好。
自然了,依着往日的规矩,府里各处的大管事都已经在回事院候着了,宜儿进来的时候,众人便纷纷福身施礼。
回事院说是个院子,其实也不差,独门独户的,只是比起府里其他的院子,小得实在太多,院里只有一排三间的厢屋,里面存放了府里的开销日杂账本以及一些杂物,屋前有一个廊亭,平日里听管事回事,发放对牌,处理府中一应琐事便是在这廊亭之中。
银谷早在廊亭上的梳背椅上铺上了软垫,宜儿在上面坐了,环视了左右一眼,然后看向了站在最前的胡嬷嬷。
胡嬷嬷是华阳郡主的陪嫁嬷嬷,在华阳郡主理着府中中溃的时候,她是总领着府中一应杂事的,若论实权身份,当可称得上国公府的内外总管,资历高权柄大了,可以说,府中这一应管事,在很大程度上,都需要看着胡嬷嬷的脸色行事的。
宜儿笑了笑,示意了四娘,道:“胡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嬷嬷,又上了年岁,四娘,端根凳儿上来,让嬷嬷坐着回话就是。”
胡嬷嬷福身谢过,眼里就越发多了一丝倨傲。
待胡嬷嬷坐了下来,宜儿才再度环顾了一圈左右,总共二十几名的男女管事,被宜儿目光一扫,皆是纷纷的垂了头,住了口,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宜儿清了嗓子,道:“母亲抱恙,宛茗才过来暂代几天府里的中溃。各位都是府中各司各处的管事,也都是我国公府的老人了,宛茗年幼,所谓年轻学浅,今后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各位管事不吝赐教。”
宜儿这话说得客气,众人连称“不敢”。
宜儿就笑着道:“我刚也说了,宛茗只是过来暂代几天,待母亲病体康复,这府中大事,自然还是得母亲做主才行。宛茗能力有限,这几天,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阿弥陀佛了。所以,往日的规矩,过去的旧例,原来是怎样,便还是怎样。各位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好的办好手里的差事,就是对宛茗最好的支持了,宛茗这里先行谢过各位了。”
宜儿说完之时,微微垂了头,跟众人点头示了意,众人哪敢托大,纷纷的福身回礼。
宜儿又道:“俗语说得好,叫一日之计在于晨,晨起的点卯发牌,关系的是这一整日的统筹安排,母亲理事时是日日坚持,宛茗自也不敢懈怠。”说话间,看向了胡嬷嬷,道,“胡嬷嬷,今日这人可是来齐了?”
胡嬷嬷坐在凳子上并没起身,随意的看了一眼,道:“除了叠儿院那边管着小库房的唐嬷嬷,其余的人都到齐了。”
这胡嬷嬷回宜儿的话竟然坐在凳子上不起身,宜儿身边的银谷四娘,乃至溅泪惊心的脸上都有忿色,只是宜儿没出声,她们也不敢声张,俱是含怒朝其望了过去。宜儿“哦”了一声,道:“唐嬷嬷?我到是也打过交道,她今儿为何没有过来点卯呢?”
胡嬷嬷道:“唐嬷嬷日前受了风寒,人有些迷糊,是床都下不来了,所以托人过来,告了声假。”
胡嬷嬷这话一出,银谷四娘更是大怒,那唐嬷嬷若真是风寒病重,宜儿如今理着中溃,也该托人在宜儿这里告假,可是显然,其却是向胡嬷嬷请的假,这要是宜儿不当场问起,只怕胡嬷嬷还根本不会将这事说出来的。
宜儿道:“着了风寒也不是小事,特别是唐嬷嬷又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样吧,下来后就有劳胡嬷嬷去走一遭,也代我去看望一下唐嬷嬷,她若还病的厉害,就拿了对牌,以府里的名义去寻个好一些的大夫,症治一番,当然了,若病情不是那般严重,也请胡嬷嬷告诉她,能坚持的话,晨起的点卯还是得坚持过来,毕竟,这是我国公府多年的规矩习俗,宛茗不敢废,也不会轻易许了谁的告假的。”
胡嬷嬷愣了一下,随即就应了下来,只是看她神情,却并没有将宜儿这番绵里藏锋的话给当回事。
宜儿也懒得理她,向四娘示了意。
四娘便跨前一步,道:“你们今日,有什么事情要回的,现在,便一个一个的上前过来回吧。”
岂料,四娘说完,下面的各处管事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皆是将目光望向了胡嬷嬷,隔了半响,竟没有一人上前来回事。
四娘变了脸色,正要呵斥几句,宜儿已起了身,笑道:“宛茗开始就说过,各位管事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既然无事可回,想来手头上的差事都是做的顺手,这般便再好不过了,我这个甩手掌柜做得也安心。既然如此,大家就散了吧,该做啥做啥去。”
话末,也不管众人脸上的神色如何,领着几名丫头就径直的去了。
只是宜儿的这番行径,落在这一群都成了精的管事眼中,怎么看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一时间各人心中明了,再看向胡嬷嬷的眼神中就越发的多了一丝敬畏。
回宜睿院的路上,四娘尤自忿忿不平,还一个劲的在那数落胡嬷嬷那神情如何倨傲,那些个管事如何如何的见风使舵,临末了还加了一句,“……这帮子眼皮子浅的,也不想想在这府里究竟谁才是主子?”
宜儿摇着头笑道:“你家小姐我都没有生气,瞧你气成什么样了?”
四娘道:“本来就是嘛。也是小姐和气,不与他们计较,要奴婢说啊,那……”
宜儿道:“那什么啊?人家无事可回,我总不能架起棍棒,非要他们回些事出来吧?再说了,他们无事可回,我这不也省心省事么?”
四娘急道:“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是无事可回,他们只是……”
宜儿看了四娘一眼,银谷连忙打断了四娘的话,也小声道:“奴婢也觉得,小姐若是置之不理的话,将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国公爷和夫人那里只会觉得是小姐没有理好事的。”
宜儿笑了笑,道:“你们两个啊,遇事还是得学会沉下心来多想一想,今儿是我第一次独自去回事院理事,所谓立规矩立规矩,我总得先将规矩立起来了,然后才能依着我立的规矩,该赏该罚的处置下去吧。算来今天我就只立了一条规矩,不过想来明日,会有不少人犯在上面的。”
宜儿所料得不差,到第二日点卯的时候,昨日还只有唐嬷嬷一人缺席,一天后,竟有五人没有到场,宜儿问起的时候,便有身体不适亦或是有急事什么的,请了人过来代假,当然了,这缺席的五人当中,昨日就没到场的唐嬷嬷依旧没有过来。
宜儿皱了皱眉,看向胡嬷嬷,道:“昨日我请胡嬷嬷代我去看望唐嬷嬷,不知她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胡嬷嬷道:“她今日都没有过来,可想身子是越发的重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既然连床都下不了,想来是尤为严重了。只是叠儿院那边的小库房虽比不得明德楼旁边的大库房,但平日里下来总还有些许琐事要处理了,而且库房里存了各处院子每日所需的必需品,那也是马虎大意不得的差事。这样吧,既然唐嬷嬷沉疴不起,理不了事,那她这库房也是打理不了的,青漓,你就辛苦一些,下来后去找唐嬷嬷,将库房的钥匙拿过来,你先代为管着,我再寻寻合适的人选,先顶了这个缺,方是正理。”
青漓福身应了。
胡嬷嬷一听,宜儿这是要以唐嬷嬷生病为由,堂而皇之的下了她的差事啊,一时却是哪里能依?当即便道:“少夫人,唐嬷嬷不过是偶染了风寒,况且大夫已经入府为其症治过了,眼瞧着马上就好了。她那库房里,事儿杂,千头万绪的,一时要是换了人,怕是也理不过来。”
“那嬷嬷觉得……”
胡嬷嬷道:“以老奴之见,还是待唐嬷嬷好了之后,由她来领着小库房的事,比较合适。”
宜儿淡淡道:“可嬷嬷刚才不还跟我说,唐嬷嬷的身子是越发重了么?这要是病过三五日的,咱们坚持一下,也不打紧,可若是拖过十天半月的,那却如何能成?”
“不会不会,这大夫都已经看过了,只说三五日便能痊愈了,误不了事,误不了事的。”
宜儿道:“那是不是也就是说,唐嬷嬷如今的病已并碍事了?”
“不碍事,不碍事……”话一出口,胡嬷嬷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急忙换了口风,道,“现在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就是,就是……就是那大夫说,这病是来得急,去得也急,对对对,去得也急,去得也急。”
宜儿冷冷一笑,道:“嬷嬷这一会是越发的重了,一会又眼瞧着快好了,究竟是重了还是好了,我都快给搞糊涂了。总不会是,嬷嬷的这番言辞,就是在跟我打着马虎眼,用来敷衍糊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