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楷畏罪而死,死状惨不惨,徐谦却是不知,徐谦不喜欢看到死人,所以在他踏入衙堂的那一刻,早已经有人将这里收拾了一遍。?郭楷的尸首已经被人清理出去。
只是有一样东西却是被徐谦发现,在案头上,有一封墨迹未干的书信。
这书信一字一句,很是端正,内容却是简单。
“万死不足惜,承蒙徐小友成全,感激涕零,无以为报,郭某拜谢,顿首。”
接下来却是一个个的名字,总共十几个,可是却没有详细的说明这些名字的主人官拜何职,更没有说明与他郭楷有什么关联。
徐谦吁了口气,他突然意识到,写这封书信时的郭楷和当年他挑着油灯,一脸正气和愤慨时书写一封改变他命运时的弹劾奏书想来是一样的心情,那时候的他,想来还是很可爱吧。
这是一个曾经很可爱的人,至少曾经可爱过。也是一个曾经厚颜无耻的人,甚至是十恶不赦。
“人哪,真是复杂。”徐谦吁了口气,收起了这份不算是遗书的遗书,随即脸色平静,就在这郭楷悬梁自尽的地方,徐谦匆匆写了一封奏书,吩咐校尉道:“立即送出去。另外,顺天府大牢有王蛛、陆炳二人,虽杀差役江强,可是江强十恶不赦,强取豪夺,路见不平而失手杀人,赦其无罪,立即命人放了。”
校尉应命去了。
过不了多久,王蛛、陆炳二人到了,他们倒是没有遭受什么刑罚,只不过显得有几分消瘦,二人进来,一起拜倒道:“谢徐侍读营救之恩。”
徐谦低头在看着一份份的供状。眼皮子都没有抬,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当街就敢杀人,你们可知道你们捅的篓子有多大?”
王蛛不知如何是好,显得有几分尴尬,本来事情发生之后,他倒没什么所谓,他是王太后的侄儿。怕个什么?结果在顺天府呆了这么久,他后来倒是吓了一跳,他毕竟没见过多少世面,从安陆到这京师也不过一年,说穿了。他就是个土包子。他开始害怕起来,直到有人放他出去,一打听,原来是徐谦费了不少功夫才救了他。
徐谦是什么人,他其实早就知道,至少他爹王成就三天两头的教训他,瞧瞧人家徐谦。年纪和你一样大,就你这样不成器。王蛛自然不服,可是现在人家救了你,想不服都不成。
陆炳更加不同了。打听过之后,他才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问题严重,后悔自己的冒失。他和寻常的人不同,他是个心机颇深的人。越是如此,越是能感受到其中的险恶,正是因为如此,对徐谦也越是感激。
想了想,王蛛讪讪道:“徐侍读,错固然我们是有,可是那些顺天府差役摆明着是去找麻烦的,天子脚下,他们才是肆无忌惮,我只是看不过眼而已。”
徐谦抬眸,板着脸道:“说这些都是无用,你们这样下去可不成,明日老实到皇家学堂里报名去。”
这个要求……似乎不算过份,王蛛和陆炳二人忙道:“是,是,一定去。”
王蛛见缝插针道:“多谢徐侍读营救,才免了我兄弟二人牢狱之苦,不如待会儿我来做东,咱们……”
徐谦摆摆手,道:“想吃酒?将来有的是机会,不过现在,我却还要给你们善后收尾。”
在朝廷里已经炸开了锅,那佥都御使刘岩被打了出来,倒也没有愤然回来找徐谦算账,而是立即回了都察院,一番口舌如簧,顿时引得整个都察院的御使都同仇敌忾起来。
这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一起闹将起来,数十人跑去午门,请求朝廷立即拿办徐谦。
罪名嘛,自然也罗织好了,徐谦就算是钦差,可是也不能随意杀人,据说顺天府那边已经有十几个人头落地,而接下来又传出了郭楷的死讯,更是让他们炸开了锅。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就算郭楷有滔天大罪,可是怎么处置,怎么也轮不到你徐谦,郭楷算起来也是封疆大吏,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你难道就不要承担干系?
这些人大闹,内阁那边听到动静,杨廷和倒是没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徐谦这一手确实厉害,不过输了也就输了,杨廷和倒是无动于衷。反而毛纪一听,顿时激动起来,连忙去宫中求见,说明事由,又说引起了公愤,还请陛下问罪。
嘉靖为他开脱道:“他是钦差,有朕的敕命,如朕亲临,况且郭楷罪大恶极,他畏罪自杀,于徐谦何干?”
毛纪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徐谦逼死朝廷命官,同样是罪,况且郭楷有没有罪,案子还需大理寺复核,他这般嚣张跋扈,若是不论罪,那么还要国法家规做什么?请陛下立即召徐谦前来,否则事情闹起来,恐怕不好收场。”
最后一句话颇有威胁的意思,不好收场自然说的是嘉靖,你现在问罪,事情的后果还可以降到最低,可是一旦宫里明显包庇,到时候只会更严重。
毛纪说出这番话,自然有他的自信,陛下若是不肯,他只要肯站出来振臂一呼,肯定会引发朝野动荡。
嘉靖冷冷地看他一眼,冷笑道:“毛爱卿此话何意?”
毛纪倒是适可而止,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微臣只是想讨个公道。”
“好,你要公道是吗?那就给你公道。”嘉靖朝黄锦努努嘴道:“宣徐谦入宫,至于那几个御使也一并叫来,朕倒是很想看看,他们如何给郭楷开脱。”
旨意出来,不少大臣摩拳擦掌,尤其是刘岩,他带着十几个言官入宫,除此之外,内阁、大理寺、刑部那边也来了人,众人稍后片刻,徐谦便到了。
徐谦入殿,道:“微臣见过陛下。”
嘉靖看着他,感觉徐谦有着说不出的可爱,嗯,这个家伙虽然好男风,可是其他倒是没什么坏毛病,这一场翻身仗打得漂亮,对徐谦,嘉靖有一种没来由的信心,徐谦既然敢做,就肯定会有善后的手段,他颌首点头道:“爱卿平身。”
徐谦站起来,刘岩率先发难,他冷冷地着徐谦,道:“徐侍读,你真是胆大包天哪。”
徐谦面朝嘉靖,不去看刘岩,却是道:“下官小小侍读,大胆二字是谈不上的,倒是大人,身为臣子,竟是在君前失仪,放肆咆哮,大胆二字倒是和大人颇为般配。”
“你……”刘岩虽是心里有气,可是这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他阴沉着脸,继续道:“你少说这些闲话,老夫只问你,本官乃是佥都御使,奉命督办顺天府一案,你却将本官打了出去,你可知罪吗?”
徐谦表情淡定,不惊不慌地道:“大人这话可就错了,大人既然是奉朝廷督办顺天府一案,最后查出的是什么结果?”徐谦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继续道:“最后的结果却是所有含冤的百姓尽都成了刁民乱民,大人包庇同僚,如此对待百姓,若是再闹出乱子,大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刘岩怒道:“孰是孰非,眼下还没有定论……”
徐谦不等刘岩继续说下去,打断道:“已经有定论了,定论就是,顺天府上下狼狈为奸,盘剥百姓,恶贯满盈,到了现在,大人却还说没有定论,那么那些被人殴打,被人盘剥,甚至是被人打死的百姓又怎么算?”
刘岩眯起眼,道:“老夫的意思是,没有大理寺的复核,就没有定论,可是在没有定论的情况下,你竟私自处死了官吏十几人,这就是胆大包天。”
徐谦笑了,只用了四个字回答他:“事急从权!”
刘岩冷冷地道:“什么事急从权,分明是你挟私报复。”
徐谦道:“大人应当知道,在顺天府外头滞留了多少百姓吧?顺天府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若是不当机立断,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大人可曾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是了,大人才不会管后果,因为大人只管耍自己的嘴皮子,官字两张口嘛,大人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出了篓子,闹出了事,大人大不了推卸给别人就是,反正有的是人给大人擦屁股。”
刘岩听了徐谦的话,气焰更盛,道:“你胡言乱语,到了现在还执迷不悟,本官问你,顺天府府尹是怎么死的。”
徐谦道:“畏罪自杀!”
刘岩目光幽幽,冷笑道:“这却未必,依老夫看,定是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徐谦,你真是目无法纪,私自处死顺天府府尹,你可知道,擅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徐谦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想杀他,可惜他自己悬梁死了,若是不信,让仵作验尸就是。”
刘岩顿时大喜,似乎觉得抓住了徐谦的尾巴,道:“是了,你自己都承认想要杀死他,莫非是想杀人灭口?”
徐谦道:“不是杀人灭口。”
刘岩步步紧逼道:“那是为什么?”
徐谦道:“汉贼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