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在一队队官军的拥簇下走过来。
午门外头已经乱糟糟的一片,谁也寻不到谁,好在这些救驾的大臣已经集合在了这里,大家七嘴八舌,一个个心情忐忑。
好在徐谦来了,徐谦来了,大家至少能得到一点消息,于是无数人涌上去,七嘴八舌的道:“大人可有宫中旨意……”“徐部堂,你自称是杨公在宫中给你传来书信,书信在哪里,能否给我们看一看。”“陛下到底如何了,奸臣贼子是谁?”
站在徐谦身边的陆炳大喝一声:“都安静!”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不吭声了,莫说是秀才遇上兵,就算是官老爷遇上兵,你也没说理的地方。
徐谦微笑道:“诸位的心情,本官是能理解的,其实本官的心情,和大家都一样,反贼作乱,陛下垂危,眼下,已到了十万火急,诸公,十万火急啊。”
说到这里,徐谦顿了顿,又道:“本官救驾,为的乃是陛下,为的乃是社稷苍生,诸公不辞劳苦,与本官同往,本官很是感慨,咱们大明朝,有这么多的忠臣良将,奸臣贼子,又能如何?”
“宫里的情况呢,现在还不清楚,正是因为如此,才要本官和诸公勉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奸贼得逞。眼下午门不开,我等进不得宫,该当如何?”
一番话问的大家眼睛直翻,这话太四平八稳了,说的跟没说一样,大家指着打探消息。谁晓得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全是屁话。倒是最后一句话还算有点用,不过更坑。人家直接问你,大家走到了这个地步,如之奈何?
枪打出头鸟,这个时候,大家自然而然的选择了不做声。
徐谦正色道:“诸位束手无策,看来,也只能攻城了。”
“不可!”这一下子炸开了锅,攻城,你不是开玩笑吧。紫禁城你也敢攻,你真是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不要把大家的命搭上啊,大家还想活呢。
攻城对所有的文武官员来说,这绝对是下策中的下策,无论如何,也得阻止徐谦这么做,于是大家七嘴八舌的道:“又没到万不得已之时……”
徐谦冷冷道:“火烧眉毛,怎么不是万不得已之时?”
又有人道:“徐大人。或许还有办法补救。”
徐谦道:“还能有什么办法,本官没有办法,问诸公,诸公也是无计可施。”
“有的。有的,咱们群策群力,再想一想!”
徐谦道:“时不待我。不能再耽误了,陛下生死未卜。诸位莫非要将陛下陷之死地吗?”
“大人,我有一策。”赵高混杂在人群之中。这时候他是急眼了,本来嘛,他是打酱油的,可是徐谦带兵入京,他这酱油没得打了,不过就算跟着徐谦救驾,那也无妨,大不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老老实实在的在旁看戏,出风头的事,让别人去做去说,可是徐谦一说攻城,他就吓得差点大小便失禁,这时候,不想个主意,若是真任这姓徐的胡闹,那就真要玩完了,于是他连忙道:“我们可以对午门的守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校尉和新军不宜出面,他们毕竟,是武官,身份敏感,可以让咱们来交涉,对方见这么多大臣请求觐见,或许……”
“好办法!”徐谦拍拍手,道:“大人此计深合我意,就这么办,只是谁去喊话,谁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所有人又不吭声了,其实大家是赶鸭子上架,本心上,是谁也不希望惹着一身骚的,出风头的事,傻子才去做,现在去喊话,若是明日宫里压根就没有反贼,那么自己就是反贼的马前卒了。
见大家不吭声,徐谦脸拉下来,道:“事到如今,就无人共赴国难吗?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尔等身为朝廷大臣,莫非就无人有担当,既然如此……”
徐谦说到既然如此的时候,多半又要开始犯浑了,许多人心里说,不是有要攻城吧,赵高急的跳脚,道:“且慢,下官又有一计。”
徐谦冷声道:“想要请教。”
赵高道:“咱们轮番去喊,就以官职高低,一个个来,如何?”
徐谦皱眉,道:“这样不妥,我认为应当以年齿来。”
赵高的意思是,谁的官大谁去喊话,在的这些人里头,徐谦的官算是最大的一个了,能和他并列的人也没有几个,不过徐谦当然也不是傻子,自己带兵入京,出了这么大的力,怎么能让你们这些老东西在这儿打秋风。
徐谦发了话,自然也无话可说,不少人纷纷点头,反正得罪徐大人没有必要,而且大多数人年纪还不至于做出头鸟,至于那些老骨头们,毕竟是少数。
于是乎,最先一个须发皆白的沧大人被人请到了午门下头,老爷子大喊:“我等奉命救驾,宫中生变,尔等若……”
城上的禁卫奉命固守午门,而且其中不少都是勇士营的军马,这些人,早已被张天师掌握,自然不肯开门。
下头又换了一人,道:“我等要觐见陛下,速去通报。”
城上的人道:“陛下已经安睡,不便相见,诸位请回。”
于是城下的人在下头叫骂:“岂有此理,陛下见与不见,岂是尔等能说了算,尔等莫非是要谋反吗?”
城上的人道:“不敢,只是宫中规矩,不敢擅更。”
这些大臣,如走马灯似得在下头大叫,有的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的索性是耍滑头,不过事实却是可以证明,这天底下最有用的是大臣,最无用的也是大臣,制度运行良好的情况下,大臣们指点江山,每一句话,影响都极为深远。可是一旦制度崩坏,或者制度出现了漏洞,就比如是现在,他们就真成了一堆废物了。
好说歹说,城楼上总是有人应了一句,尔等稍待,我去通报。
其实外头的情形,早就传到了宫里。
内阁里头,已有书吏将新军入京的消息传到,杨慎也心急火燎的赶来,对杨廷和道:“父亲,徐谦果然带兵入京,此人还真是雷厉风行,什么事都敢做。”
杨廷和却是微微一笑:“老夫方才说了吗?别人可以不救驾,可是徐谦却非要救驾不可。”
杨慎忍不住道:“可是正德皇帝在时,那江彬和徐谦一样,都是仗着正德天子才有他的荣华富贵,按理说,他救驾都来不及,可是为何,却要作乱呢?”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杨慎不过是举例而已,毕竟心里有疑问,问自己的爹准没有错。
杨慎其实说的很对,江彬某种意义来说,和徐谦是一样的,两个天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江彬和徐谦,都是心腹大臣,他们的利益,就在天子身上,天子在,他们自然荣华富贵,天子不在,失去了皇帝老子的庇护,两个人的选择却是相反,徐谦是拼了命的救驾,而江彬却是直接把正德干掉。
所以杨慎以为,江彬这个人,当真是傻到了几点,徐谦的身份地位会比你低吗?你不过是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威武副将军,而徐谦好歹也是天赐公,是户部尚书,可是你在朝廷里,有什么支持者,你在宫里,又有几个支持者,就算是军队之中,大家都知道,你的权利乃是天子给的,你要作乱,谁肯跟着你,莫说是军队,便是你直属的锦衣卫,平时大家或许对你毕恭毕敬,可是你要造反,多半大多数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你干掉。而徐谦却是大大不同,人家树大根深,军中有校尉和新军,锦衣卫里也有他的人,便是朝廷之中,也有他的许多党羽,还有直浙这个基本盘在,人家都晓得要救驾,只有皇帝在,他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你却去造反,这不是傻了吗?
杨慎随口问出这个问题,本也是无心之言,杨廷和的脸色却是阴沉起来,随即,又恢复了平常,淡淡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道:“江彬愚蠢而已。”
杨慎也没有深究,道:“可是现如今,该怎么办?勤王救驾的军马已经来了,父亲大人难道就坐在这里?”
杨廷和道:“再等等看,看看宫里的动作,宫里那边,肯定会有举动,先不要急,第一个摘桃子未必能吃到桃子,要吃桃子,不是先动手,而是先要用眼睛去看,再用脑子去想,时机一到,便可摘了。”
杨慎觉得自己的父亲越来越深不可测,他不由道:“只是不知宫里情形如何,只怕……陛下已经大行了吧。”
杨廷和淡淡的道:“大行不大行,和你我无关,慎儿,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你必须明白,很多事情,没有了,会比有了的好,很多东西,你若是失去,那么失去的就会更多,父亲现在要做的,是不必去管其他,是要抓住自己眼前的东西,抓紧了自己的东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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