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的问题很难规避,若是你说对江强的事知情,那便是知法犯法,要是不知情,自然就是玩忽职守,这是一个陷阱,人家的坑早就挖好了的。
郭楷自然不肯上当,现在问题似乎又绕了回去,关键在于江强是否真如大家所说的是个残酷暴吏,郭楷忍不住道:“江强不法,证据不足。”
徐谦既然来了,自是早有准备,森森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证据不足是吗?我问你,江强每月可有月俸?”
郭楷道:“没有,不过每过些时日,衙门会发放一些脚力钱,多则一二两碎银,少则几百钱。”
徐谦道:“一年可有十两?”
郭楷摇头道:“三四两左右。”
徐谦笑了,道:“三四两左右?本官查到,他当差也不过七八年,而他一家老小只有他一人当差,这么多年也不过三十两银子,就这还要刨去开销,可是四年前,他买了一处宅院,虽在外城,价值却是三百二十两银子,这些钱,他从哪里来的?他还置办了两个丫头,亦是花费不菲,靠他这一年三四两银子,如何养活?锦衣卫已经查明,他这几年的开销就已经高达五百两银子,这些……是从哪里来?”
郭楷呆了一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就好像他每年的俸禄不过百两,可是一年开销至少上千一样,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谁能说得清?
徐谦正色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他争辩,可见你这顺天府尹对他的总总事迹是早已知情的,想来你这府尹还收了他不少好处,每年的冰敬、碳敬。大人所获不少吧?”
郭楷大怒道:“你想如何?”
徐谦冷冷一笑,道:“不想如何,既然这些事已经说开了,就得好好地算清楚这笔帐。本官钦命而来,第一,就是算一算江强这笔帐,来,带于都头进来。”
于都头乃是江强的顶头上司,此时被几个校尉押上来。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看了郭楷一眼,再看看徐谦,正待行礼,徐谦却是森森一笑:“于杰。你可知罪?”
于都头是何等油滑之人,莫名其妙被人押来,自然不会轻易就范,连忙道:“小人不知道。”
原以为徐谦会摆明证据,亦或如何,谁知徐谦却是道:“不知道是吗?来,动刑!”
几个校尉二话不说。已是一拳将这于都头击倒,随即几人抢步上去,拳打脚踢,于杰抱头痛呼。郭楷恼羞成怒,道:“大人莫非要屈打成招?”
徐谦道:“那就不用屈打成招了,都头于杰贪赃枉法,按律。有吏贪赃害民者,杀!徐勇……”
徐勇跃跃欲试。道:“在。”
徐谦捡起桌上的御剑,直接抛给他:“杀了!”
徐勇接剑,也不迟疑,拔剑出来,早有几个校尉死死地按住于都头,他一剑刺出,剑光一闪,这剑锋几乎要刺入于都头的皮肉,于都头惊慌到了极点,连忙大叫:“知罪,知罪……”
徐谦精神一振,狠拍惊堂木道:“你犯了什么罪,一一道来,若有丝毫隐瞒,小心祸及家人。”
于杰哭丧着脸道:“小人鱼肉百姓,经常假借顺天府名义盘剥敲诈商户,若有商户不肯,便借着拿贼的名义砸了人家的铺面,若是商户反抗,则拳打脚踢,小人……小人要检举……那江强和小人便是同伙,有个外东城的商户,因为不肯就范,是江强带着几个街面上的人……”
于杰还没有说完,徐谦插问道:“街面上的什么人?”
于杰道:“街面上的泼皮。”
徐谦朝一旁记录的书吏扭头道:“这句也要记上,勾结宵小这条罪看来也是跑不掉了。于杰,你继续说。”
于杰道:“江强勾结街面上的泼皮把人杀人,因为此人是客商,所以也无人追究。”
徐谦冷笑道:“杀人,盘剥百姓、勾结宵小、贪赃枉法,你自己说的话,看看有没有问题,若是没有问题,就签字画押吧。”
书吏将记录下来的供状摆在于杰面前,于杰牙关咯咯作响,最终还是画了押。
徐谦又问:“本官再问你,你们这般肆无忌惮,就不怕上司追究吗?”
于杰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郭楷一眼,徐勇在一旁一脚踹去:“看什么,想到诏狱里去走一趟吗?”
这于杰顿时打了个冷战,连忙道:“自然不怕,每年向上头打点总计便超了纹银数千,其实从商户手里挣来的银钱,大头都是用来孝敬的,小人们跑断了腿也不过是拿个小头。”
徐谦又是冷冷一笑,道:“是吗?本官问你,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这顺天府里有多少个差役和你们是一丘之貉?”
于杰呆了一下,惊惧地看了徐勇一眼,接着道:“三班差役都有份!”
这句话道出来,立即一片哗然,大家倒不是震惊于于杰所说的‘真相’,这本身就不是什么真相,真正哗然的是于杰居然把所有人都拉下了水。
这于杰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是何其精明的人,事到如今,人家刀都亮出来了,自己死顶着敷衍,最后倒霉的是他自己,可假若他把所有人都招供出来,虽然事后可能会被人排挤,可是现在来说,却等于是给自己增了一个护身符,有句俗话叫做法不责众,现在所有人都涉案,难道你还能一网打尽不成?
徐谦的脸色阴沉,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大出于杰的预料:“来人,将这顺天府所有人,全部拿下,一个个审问,不肯说的,狠狠的打,打死为止,所有的赃物都追查出来。还有这顺天府的所有官员也全部请到这里来,若有人检举他们收受了好处,也一并拿下。”
坐在一旁一直不肯做声的佥都御使刘岩看不下去了,现在既然证据确凿,刘岩已经感觉大势已去,态度也好了不少,道:“徐侍读,有些事可不好说,若是一网打尽,这京师……”
徐谦理都不理他,目视郭楷道:“郭楷,到现在,你知罪吗?”
郭楷的脸色惨白,故作镇定地道:“知不知罪轮不到你来问我,自然会有御使弹劾。”
徐谦叹口气,道:“下头的差役残害百姓,你若是不知情,无动于衷倒也罢了。可是现在你既已知情,却依旧无动于衷,枉你还称什么朝廷命官,你莫非是想告诉这天下人,朝廷命官就是土匪、强盗,就该盘剥百姓吗?”
徐谦又道:“本官奉钦命来解决民乱之事,现在你们恶贯满盈,闹出了民乱,为了还这些受害百姓一个公道,就少不得要得罪了,来人,拿下郭楷!”
此时,刘岩没想到事情竟然还演变成这样,勃然大怒道:“郭楷乃是朝廷命官,岂是你说拿就拿?”
他离徐谦近,态度也很坚决,就差指着徐谦的鼻子骂他不守规矩了。
徐谦朝他狞笑,站起来,一字一句地道:“这位刘大人似乎也有包庇之嫌,来人,打出去!”
刘岩的权威受到了挑衅,更是大怒:“打出去?你以为你是谁?本官到时要弹劾你,徐谦,你等着听参吧。本官倒是想看看,谁有这样的胆子敢打本官!”
下头的校尉终于有点犹豫了,对方是佥都御使,还真是不能碰的狠人,就是锦衣卫对着这样的家伙都不免有点心虚。
徐谦手拿惊堂木,毫不犹豫地投掷出去,大叫一声:“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别人不敢,我却是敢!”
话音未落,惊堂木已经直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刘岩的面目上,刘岩应声倒下,额头高肿,痛得连叫的声音都没有。
疯了……
他们哪里知道,徐谦既然来了,事情就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能把顺天府一撸到底,那人家跑来做什么?难道是儿戏?徐谦现在确实是疯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至于其他的事都留待以后再说。
此时所有人都住上了嘴,连那郭楷也只剩下了恐惧,连佥都御使都敢打,那么对自己岂不是想打就打,要杀就杀?这个疯子竟是一点后果都不去想。
刘岩已如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校尉们已经动了手,控制住了顺天府所有官吏,至于那些未当值的官差则已经拿着条子四处捕拿。
这突然而来的举动将外头滞留不散的百姓、商户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们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是想讨还个公道而已,可是人家似乎不只是给他们一个公道这么简单,竟有一锅端的打算。
一个个供状已经上陈到了徐谦的案头,许多供状都是触目惊心,草芥人命,敲诈勒索,勾结豪强、泼皮,这里既有受害者的陈词,更有那些为非作歹之人的画押,至于郭楷也是倒了血霉,他这府尹也牵涉其中,罪证也是不少。
徐谦一篇篇看过,底下的校尉静候他的吩咐,看过之后,徐谦拿起了案头上的笔,写了十几个名字交代下去:“这些人十恶不赦,胆大妄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现在百姓生乱,为平息事态,立即将这些人绑缚在衙外,立即斩首,以视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