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出班拜道:“微臣推举一人。”
朱允炆赶紧伸手虚扶一下,道:“魏国公快快请起。魏国公推荐的人选,必定是最好的,请讲。”
徐辉祖再次拜道:“微臣河丨南卫指挥佥事、广威将军谢贵为北平都指挥使,他曾随先帝起义反抗暴元,屡立战功。”
“哦?!魏国公说得可是东晋谢安四十世孙,谢溇人谢贵?”
相比于谢贵的开国功勋,朱允炆明显对于谢贵的‘东晋谢安四十世孙’的出身更加关注一些。
徐辉祖躬身回道:“正是此人。”
朱允炆欣喜道:“嗯,谢贵名门之后!他又有开国功勋,当个北平的都指挥使却是屈才了,等他为四皇叔分忧之后。诸位爱卿要提醒朕,将谢爱卿召入朝堂。”
徐辉祖默默后退。
黄子澄却不信任徐辉祖,因为燕王妃徐氏是徐辉祖的亲妹妹,他推荐的人如何能靠得住?
黄子澄赶紧出班道:“陛下,微臣也举荐一人。平越都指挥佥事张信,有勇有谋,可以为谢贵的副手,一起前往北平。”
“嗯,张信升为北平都指挥同知,与谢贵一同赴任。”朱允炆对于黄子澄这个老师一向是纳谏如流。
对于今天朝堂上的人事任命朱允炆很是满意,他认为,九边那几个最强的藩镇经过这番连消带打后,势力必定会大不如前,只要他们进得京来那便更加稳妥了。
“九边的其他几位皇叔、堂兄也都是我大明的坚实梁柱,他们镇守各地都是威震一方、劳苦功高的。朝廷理应也为他们也解决进京的后顾之忧。诸位爱卿谁还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梅殷和李景隆陆续出禀奏。他们俩早就选好了二十几个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的人选,全是出自他们二人麾下的文武大臣。
其它八个边塞藩镇的省级封疆大吏职位被他们二人当殿五五瓜分。
朱允炆不断点头首肯,很快就往九边开始派出朝廷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员,前往九边赴任。
至于以前的那些布政使、按察使与都指挥使们的归置问题,当然是六部九卿那些托孤大臣们去考虑的事。
皇帝怎么能面面俱到,削藩才是朱允炆心中的头等大事。
削弱了最强的边塞藩王们,朱允炆接下来就想接着削弱后面的内地藩王,内地的哪些藩王为让他忌惮呢?不是周王,也不是蜀王,肯定是湘王!
荆州这些年太繁华了!还有湘王朱柏的战功与武艺、朱久炎的乖戾与凶狠,都让他寝食难安。朱允炆想照着刚才的办法,也派几个得力干将去湖广,“帮助”湘王父子处理一下荆州的事务。
茹瑺把朱允炆的表情看在眼里,他急忙出来禀奏道:“陛下,微臣有要事禀奏。”
“准奏。”朱允炆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茹瑺分散。
茹瑺双手斜持玉笏,躬身道:“陛下,先帝废黜中书省与宰相之后,朝廷的事务都落到了六部尚书的头上,相当于宰相的权力六分。六部尚书成了实际上的百官之首,然而各部尚书的品佚只是正二品,这样的官职实在不妥,会造成朝堂的不平衡现象。微臣奏请陛下将六部尚书的品佚提升为正一品!”
茹瑺的这个建议确实是出于公心提出来的,并且提得很好,很得人心,博得了其他几位尚书的好感,满殿的朝臣大多点头表示赞同。
朱允炆也觉得很好,与众臣商议一番过后,便开始着手执行起来。
梁焕、与沈溍也不失时机地提出了一些自己部门里需要皇帝处理的事务。茹瑺三人的这番话题转移,不动声色地的将殿内的议事节奏,扭转到了日常事务上来。
一个偌大的国家,每天需要处理的事务是海量的,等朱允炆忙活起来后,哪里还能记起湘王府?
礼部尚书郑沂正想乘势出班对朱允炆建言改革朝廷弊政、省刑减狱、革除冗官、冗员的事,却不想因为年纪大了反应变慢,被黄子澄抢了先。
只见那黄子澄又进言道:“微臣还想向陛下举荐一人为翰林侍讲。”
朱允炆道:“黄爱卿举荐的翰林侍讲,必定是个大有学问的人,快快道来。”
郑沂一会儿看向朱允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黄子澄一眼,老脸抽搐两下,之后还是忍了下来,他低下脑袋来了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黄子澄道:“微臣所举之人,便是宋濂宋学士的学生,蜀王府中教授方孝孺方希直。”
“朕听过这位先生的名字。”朱允炆微笑着道:“皇爷爷对父皇(朱允炆追尊生父朱标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说方先生是一位品行端庄的人才,朝廷应该重用。父皇的同窗,又是当世大儒,现在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府教授?朕要将他征召到身边,传旨……”
“唉——!”眉头一直紧皱的郑沂此刻忽然深深叹息一声,打断了朱允炆的话。
朱允炆转头轻瞥了郑沂一眼,询问道:“郑爱卿发出叹息,可是对朕有何不满?”
郑沂一脸正气地道:“陛下!老臣反对将方孝孺召到京城,请陛下三思!”
朱允炆听了蹙眉道:“有何不妥之处?”
郑沂一脸决绝凛然之色,大声道:“陛下,先帝因为方晓瑞的品行与学问才给予他一个从九品的教授,这算是鼓励,也算是为万民竖立一个好榜样。
方孝孺虽师从宋濂又有贤名,但他没有参加过科举,身上没有功名,如何能召入朝堂?天下读书人千千万,十年寒窗,皓首穷经,多少人熬白了头发才能考上功名为官。陛下若是将一个没有功名的人征召入朝堂,岂不是坏了朝廷的制度?此例万不可开!”
说到最后,郑沂还狠狠地瞪了黄子澄一眼道:“陛下不用方孝孺,只会寒了一人之心,而若强用方孝孺,却会寒了天下万千学子的心呐!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允炆忍着气,勉强微笑道:“朕只是召方先生入宫伴在身边,为朕读书时释疑而已。不给他多大的官,自有朕的主意,郑爱卿你且先下去吧。”
郑沂闻言却是大怒,他老态龙钟地跨前两步拱手施礼道:“陛下是天子,一言一行皆是天下人的表率,岂可擅改取士制度?南北榜案就发生在不远之前,陛下岂可枉费先帝一片苦心与心血?!”
一牵涉到朝廷制度,郑沂可不肯向朱允炆妥协了,语气那叫一个咄咄逼人。他是礼部尚书,朝廷科举之事,便是他主管的,事关科举的事务,有时候皇帝都得听他的,是以旁边站着的徐辉祖与六部九卿虽不发一言,但神态脸色显然与他同仇敌忾。
郑沂继续一指眉头紧皱的黄子澄怒道:“黄子澄你自己也是科举出身,洪武十八年的会试第一,怎不知学子们的辛苦?怎可为一己之私,破坏朝廷的取士制度!你可是想要成为千古罪人吗!?”
郑沂的话有理有力有节,堂堂礼部尚书带头,后面的一帮大臣顿时也炸了锅,其中不乏各系藩王的支持者。
茹瑺、梁焕、与沈溍他们也不失时机地推波助澜,满殿的朝臣们纷纷七嘴八舌的附和起郑沂来。
奉天殿殿之内顿时陷入乱哄哄的情形中……
“臣附议郑大人之言,黄子澄为一己之私破坏朝廷制度,臣请陛下将其拿下问罪!”
“臣附议几位大人之言,黄子澄心怀不轨,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实乃逆臣……”
黄子澄听了耸然变色,慌张跪地道:“陛下,微臣一心为公,绝无私心啊!何况举荐制度自古有之,朝堂之上的很多大臣也是因大臣的举荐而为官,怎可说微臣破坏朝廷取士?”
郑沂听到黄子澄还在强自争辩、向朱允炆进献谗言,不禁勃然大怒,他倏地抓起手中的玉笏板朝着黄子澄掷去,口中怒喝道:“你这幸进的贼子,眼中只有私欲,身为臣子,不尽心竭力劝阻皇上,却要屡次进献谗言,争权夺利,你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吗!”
郑沂这一扔,玉笏板刮到黄子澄脸上,跪在地上的黄子澄躲闪不了,老脸上顿时出现了两道血痕。
玉笏板去势未竭,啪地一声打在殿柱上,碎成几块,碎片四溅摔落在地;黄子澄“哎呦”一声捂住自己的脸庞,眼睛却从指缝里地委屈地望向上头的朱允炆。
朱允炆见郑沂口口声声什么君臣父子,但是在自已这个皇帝面前却如此气焰嚣张,藉着维护朝廷取士制度,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当殿殴打自己的老师,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此刻朱允炆的心中已是满腔怒火,龙袍内的双手握得紧紧地,他想杀人,他想叫人当场杀了这个姓郑的老匹夫!
但郑沂这个老礼部尚书却是正直了一辈子,他习惯只要占住个理字便会滔滔不绝,慷慨陈辞,从来都是直颜犯上,无惧生死。
连杀人如麻的老朱,他都不怕,在那么严峻的形势下都活了下来,何况如今对着朱允炆这个小皇帝?
他明明看见朱允炆脸上怒容,但气势却丝毫不减,反而更加凛然,梗着脖子,一副决然赴死的模样。
郑沂不仅是托孤重臣,他还是礼部尚书、饱学鸿儒,他的弟子不仅遍布天下,而且郑沂本人在读书人中名望也很高,嗜杀如老朱在世时,也没有对他动过刀子。
朱允炆知道他这个新君若是对郑沂下手,真会失了天下士子之心,到时大明的江山社稷可就不妙……朱允炆的性格一向软弱,让他不顾一切的对郑沂下手,他也不敢。
还有旁边这么多官员附议,那声势一时将朱允炆压住了,所以他习惯性地选择了妥协。
“朕……错了!”朱允炆抖索着嘴唇,既悲愤又委屈的看着郑沂道:“朕不应该乱来,朕收回成命,方孝孺入京的事作罢……”
郑沂满意了,他刚想对朱允炆道歉。
不想,曹国公李景隆却又抢在他前面,对上头的朱允炆禀道:“陛下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实乃我大明之福!我大明有陛下这样知错能改的天子,国祚必然延绵千秋万世,远超汉唐的盛世之治亦指日可待,臣深感荣幸,臣等为陛下贺之!”
“臣等为陛下贺之……”
在李景隆的歌功颂德之中,奉天殿内的气氛由剑拔弩张很快转为一派祥和,君臣之间也都缓和了下来。
朱允炆松了口气,暗暗道:还是表哥好,处处维护朕。
徐辉祖见此情形,心中也暗暗替郑沂松了口气,不料李景隆马上手指郑沂,厉声问道:“郑尚书,你身为礼部尚书,整天讲的是君臣父子,可是,你刚才在陛下面前这般嚣张跋扈,这般顶撞杵逆,可算失礼?可算是目无君父?”
郑沂一怔,看着黄子澄脸上的两道血痕,回想着刚才自己的行为,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已经失了臣仪,对皇帝不敬,他跪倒在地道:“臣有罪!一时激愤,在陛下面前失了为臣的礼数,请陛下治罪,重重惩罚!”
李景隆冷笑一声道:“岂止是失了臣仪?黄大人脸上这两道血痕如何讲?当殿殴打同僚是个什么罪过?玉笏板是陛下赐予臣子的朝仪用具,现在摔了个粉碎,又是个什么罪过?大不敬之罪都不能概括吧?”
李景隆接连问出了五个反问句,每一句都藏着杀机,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要夺取郑沂的项上人头。
黄子澄捂着脸,闷闷地道:“黄某与郑大人只是一时政见不合而已,黄某不怪郑大人。”
“老臣对陛下不敬,自该受陛下的惩罚。黄子澄恃宠而骄、不守臣礼,鼓惑君王,早晚必受重惩!郑某殴打于你,自认无错!”郑沂直着脖子磕了个头,昂昂然道:“但却有罪,曹国公说得其他几条,臣也都认了。陛下,臣愿受任何惩罚!”
“好,好一个铁骨铮铮,干脆!”李景隆大声道:“陛下,郑大人既然认罪,臣请立即将他剥去官服,投入天牢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