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再次想到了今天的这口黑锅,朱允炆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他瞥了徐辉祖一眼之后,再道:“朕也是不甘心!朕也知道,就这么让他们回去了,将来便没有了随意拿捏他们的机会,可现在这样的形势下,没有其他的法子可想……留他们在京城,终究是朝廷的祸患,还是令他们全部归藩吧!”
“陛下莫急,一次性解决他们的办法没有,但是让他们也不好过的办法,微臣还是有的。”李景隆眯着眼睛道:“咱们可以在武备兵力上加强对各地藩镇的控制,派出精将领,以屯兵的名义驻扎在他们附近,再将以前接受过藩王们指挥过的地方武将一一调换,藩地的朝廷卫所官兵也全部调离,迁防于他处。这样一来,藩王们纵然返回封地,也是孤掌难鸣,仍然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好办法!”朱允炆一拍御案,欣然而起道:“表哥的办法很好。如此当可保万无一失!表哥身为左军都督府大都督,插手各藩地的武备兵防,也是名正言顺;齐爱卿,你要全力配合曹国公。”
各地卫所的人员调遣、武备兵防等权力,五军都督府其实早就失去了大半,全都归于兵部掌管。朱允炆此言一出,文官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徐辉祖与梅殷也明白过来,李景隆这主意表面上是对付藩王,其实还是在抢夺权力。哪怕都明白李景隆这是在拢权,但这事儿却也不会反对,因为他们也都是武勋,权力回归五军都督府一些,防止文官们坐大,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
文官可也不傻,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权利流失?
刑部尚书暴昭出班急切道:“陛下,微臣也有一条建议。朝廷可以效仿唐时的采访使制度,选拔忠心精明的干臣,委之以采访使之职,让他们分巡天下,检查刑狱、考察官吏、问民间疾苦。当然……还可以让他们暗中探查、监控诸王,如果发现了他们的不法事,朝廷再削藩,就不会再像学周、齐、代三王时那般被动了。”
朱允炆大喜道:“暴爱卿的办法也好!如此数管齐下,何愁藩王不灭!就依暴爱卿所言,选派贤良采访天下,王中,马上拟旨!”
暴昭虽然得到了表扬,却是一点也不感到高兴,他一想到自己当殿立下的军令状,心里就又羞又愧,便继续禀奏道:“微臣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谁是落陵封葬典礼上的幕后黑手,但是经过这么久的探查,已然确定,燕王府有最大的嫌疑!微臣恐张昺、谢贵两位大人难防燕王的诡诈手段,自请降职前往北平采访使,一来可以辅佐两位大人;二来也可及时与朝廷联络,遇到紧急事件,也可就地配合两位大人擒拿燕王一家!”
“朕也正在考虑北平采访使的人选,暴爱卿,既然你愿意亲赴北平担任采访使,朕就放心了。刑部尚书之职位,暂由浙丨江布政使王钝代替,朕任命你为北平布政使左参政作为采访使的身份掩护,给朕盯死了燕王!”
“是!”
朱允炆环视左右:“荆州那边的采访使由何人担任?”
方孝孺连忙拱手道:“右都御史练子宁博学而文宏、英迈超群、忠心斐然,可担此大任!”
朱允炆点头道:“练卿家是个干臣,正学先生推荐的深合朕心,就如先生所言,让其担任荆州采访使之职,给朕盯死湘王。”
文官扳回一城,武勋夺回了权力,解决困局的方案也是拿出来了,朱允炆也是心情恢复了过来,小朝仪算是皆大欢喜,就各自此散去。
下午朱允炆就在奉天殿召集所有藩王,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过两天就是钦天监选出来的吉日,诸位藩王正可离京归藩,全程他都没有提及朱高炽与朱高燧的伤势。
一听到终于能回藩地了,藩王们的心才真正落了地。即便朱允炆的态度很是冷硬,但殿内的气氛却比起早上的唇枪舌剑好上不少,起码有了表面上的欢声笑语,温馨暖意。毕竟大多数藩王,并没有多大的雄心壮志,只想好好回家过日子。
连朱柏、怜星、朱高炽也都不例外,谁想一直处在敌人的掌控之中呢?搞出武道大会,弄出边情急报,不也是想离开京城吗?也都顺势行了陛辞之礼。
朱高炽与朱高隧受伤颇重,而朝廷也不希望藩王还在京城逗留,朱柏、朱高煦还有朱能几个,显然是都没有时间参加比武了,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朱柏等三人弃赛,平安失去了目标自然也不会再参加,在这么多重量级人物都接连弃赛的情况下,热闹非常的武道大会瞬间失色,变得尴尬起来。
因为苏火耳灰行刺未遂,死在朱久炎的手中。八强选手里,只剩下宁王府的典韦、青州卫指挥使盛庸以及顶着假唐纳德身份的朱久炎。
三个人怎么比出天下第一?
不说那些被淘汰的选手与周围稀稀拉拉的观众,连朱久炎他们三个都是一脸的木然。这样,即便比出了个天下第一,但还有含金量吗?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万众瞩目的武道大会,弄了个虎头蛇尾,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所幸朝廷为了抢夺所谓的先手选才权,也抢了个赛事的举办方名头,观众即便不满,倒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昨天才有人当街行刺了藩王,没见现在满京城都是顶盔掼甲,捉拿刺客的军士吗?而且这比赛也是免费观看的,有什么好闹的?
只有那些买了大笔投注的赌客才万分懊恼,投注的比赛都没了,也不知投注的金额能不能退还。
一想到这里,这些人便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他们还没笑多久,便见李永带着大群伙计,挨个寻找下了注的客人开始赔付。
对,不是退款,而是按照当时购买的比例赔付。
这是怜星的命令,也是朱久炎的命令,无论他们投的是谁,只要退赛的那几场,都赔!即便将朱高炽那里弄来的一百万两银子都赔光,也要将票据收回来。
当然这不是个好选择,但朱久炎却认为这是必须如此做的;他也知道,他完全可以利用权势与此刻特殊的政治环境,将这些投了注的人们无视,谁还敢在这个时候找亲王的麻烦不成?就连朝廷与皇帝都是避而不及。
但朱久炎却不是一个被金钱昧了良心的人,什么钱是可以拿,什么钱不该拿,这事儿他一直分得很清楚。
这是诚信问题,也是良心问题。钱这东西是赚不完的,而有些好的东西,却是金钱买不回来的。
尤其他处于亲王世子的位置,一言一行都会影响一大批人,而这一批人并不是什么升斗小民,全是手中有些权利的。而这些人的价值观与行为,却是有很大可能会影响到整个民族。朱久炎认为一个金钱至上,笑贫不笑娼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是没有未来的,也是很恐怖的。
赔付完毕,皆大欢喜,比赛仍旧要继续下去,认真比完,不一定成为笑柄,而不比却肯定会被世人所嘲笑。
由于只有三个人,比赛的规则自然要随之改变,单挑是不能进行的了,只能进行群殴!
三人一起上台,最后还站着不倒下的,就是这次武道大会的胜利者!
简单粗暴,直接明了。
“请三位选手上台比武!”马和话音刚落,台下的朱久炎、典韦、盛庸便是脸色一正,各自跃上擂台,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行礼。
虽然含金量降低,但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决赛时刻,空气之中弥漫起了一股胶着的对抗情绪。
在一片呐喊呼叫声之中,比赛开锣!
随着马和的一声号令,三人全都绷直了身子,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暗自蓄力。
“嗖”的一下,朱久炎双脚用力一蹬地面,先发制人,瞬间变成一道黑影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砰砰啪啪的激烈打斗声,便开始彻响整个擂台。
……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一副秋和景明之象。
即便重阳节过后,还是有很多京城百姓在这段时间呼朋唤友,出城登高赏菊,京城郊外热闹非凡。
一大清早,便有一支支队伍,簇拥着一辆辆华贵的马车驶出城门。
藩王们的护卫人马本就足够壮观了,因为是奉皇帝的命令回归藩地,五城兵马司追随而来的官兵也多了些,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几千号人,俱都是鲜衣怒马,往街上一站,声势那叫一个壮观,行人自然不知道京城的波诡云谲,被这么大阵仗所惊,纷纷走避。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马队走远了,城门口不忿的摊贩才开口哼道:“也不知是多大的官,这么大的排场,山南国世子的船队出京,都没他们这么大的动静。”
摊贩的话一说完,便有读书人解释道:“这是亲王们奉皇命出京呢,他们的身份可比藩邦王子贵重,朝廷自然重视。”
“回家而已,带着兵马跑这么急干什么。”一个跛腿卖菜的老农用一种揶揄的语气说道。
“北边又打来了呢,走在最前头的是塞王们,他们自然急着回去领兵退敌。”一个站岗的军士鄙夷地回道:“王爷们回去是为国征战,你们这些菜贩等上一会会就不乐意了?”
“领兵退敌?我怎么瞧着像逃命呢?皇帝不待见他们,咱们京城的百姓谁不知道?”
老农翻了个白眼,挑着扁担就往前走。
军士眉头一皱,正想抓住那老农教训一顿,不想却被百户徐忠给敲了一下狠的,“一个买菜老农,说两句就说两句,他懂什么朝政!?好好给老子站岗!”
军士哪敢发怒,立马挺胸抬头,站得跟标枪一样笔直。
……
荆州号。
朱高炽正在桌案前奋笔疾书,将在京城的一番经历与风波都详细地写了出来,寄回北平燕王府。
此次的京城之行,有了湘王府的配合,可谓是有惊无险。
虽然他们三兄弟差点丧命于刺杀之下,但也让世人看清楚朱允炆的做派,收获不可谓不大。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建文皇帝是铁了心要将诸王置于死地,即便下边的人不择手段,不奉圣谕,悍然行刺,他也置若罔闻。
将笔杆放在笔架上面,望着武道大会冠军几个字,朱高炽的脸上仍然不免挂上了笑意。
与湘王府搞出的武道大会,冠军出人意料地落到典韦的头上,这个来自宁王府的仪卫正。
虽然是在朱柏等高手相继退赛的情况下,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高手含有大量水分。但是一举打败青州卫指挥使盛庸与山南国世子唐纳德,却是值得肯定的,至少没有将冠军的名号流出大明,不是嘛?
想到这里,朱高炽脸上的笑意更深:这朱久炎想的倒真是面面俱到,先是打败盛庸,再故意输给典韦。
既让朝廷的打算落空,又给了宁王面子,还没有伤害大明百姓。毕竟朱久炎顶的是山南国世子的身份,若让这个小国的王子夺了天下第一的名号,岂不是落了大明的面子?
这样的做法,朱高炽是支持的。
他折好信件,用火漆将开口封住,就交给了朱高隧。朱高燧掌握着西厂,有专门的情报传递路线,大约三四天的时间,这封信就会出现在燕王朱棣的手中。
做完这一切,朱高炽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此刻的荆州号也差不多要靠岸了。
望着越来越近的扬州,他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作为大运河和长江边上的中心城市,扬州凭借水运之利而富甲天下,盐业和漕运异常发达,水路也最为畅通,船队到了这里朝廷即便反悔也悔之晚矣。
“久炎,靠岸之后我们三兄弟就换乘快船回北平了。你回到荆州后,还请时刻小心。我听说,安陆侯吴杰、王佐等几位将领已领了圣旨,分别率兵奔赴安陆、松滋、公安、江陵一带去了,岳州、施州、武昌等卫所兵马也已接到移防沅州、宝庆的命令,整卫官兵全体移防。”
朱高炽颤颤巍巍地坐在朱久炎的身边,身上的伤口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面上却是毫无反应,随手拿起了一块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