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这话已经差不多将心里话都给说出来了。他就是奔着皇位去的,只有当了皇帝,才能说出以大明的国力,理直气壮地把大宁再夺回来的话。
为了这个目的,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可以!朝廷是眼前的敌人,湘王府是即将面对的敌人!他不仅要跟朝廷战斗,还要跟湘王府见个高低!
道衍怕朱高煦听不懂,嘴巴凑近朱高煦耳边解释一番,朱高煦听着,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他低声说道:“若父王以后真的登基为帝,那如今答应的话就成了金口玉言。我大明是礼仪之邦,不可能背信弃义,也不能仗势欺人。以后只要朵颜三卫没谋反叛乱,大宁不就真的永远归他们了?”
燕王皱眉道:“高煦,大宁眼下虽然在你宁叔的治理下变得繁华,但还是改变不了他孤悬塞外,无险可守的处境。北元余孽,重返中原之心一直未死,这你是知道的。你宁王叔能够长据此地,是以整个大明为支持,才得以屯集重兵。大宁的兵马,每年要耗大明多少赋税,你算过吗?每年都是重响啊!大宁于国家其实并无太大裨益。把大宁交给朵颜三卫驻守,大明把住燕山诸隘口,则进可攻,退可守。不仅将每年的耗费大大减少,甚至仍可随时出塞攻击北元。”
“王爷说得没错。以汉唐之强盛,尚且不谋取塞外之地,便是因为得不偿失。”
道衍马上为燕王的割地行为找出了“理论依据”。但主动弃土是一回事,被逼割地又是另一回事。昔日的中原王朝哪怕是在最鼎盛的汉唐时,确实曾有过弃土之举,但那是在权衡利弊得失后的主动放弃,与被人胁迫割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其实连燕王清楚,这些话不过是糊弄朱高煦,哄骗其他人的遮羞布罢了。
朱高煦最终还是二人的偷换概念给说服了。
燕王与道衍的口才可不是盖的。
朱高煦苦涩一笑,无奈地道:“孩儿听父王的。”
听到这里燕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骤然面对道衍厉声道:“告诉脱鲁忽察尔,他若胆敢背弃大明,背弃燕王府,那本王必将他千刀万剐!”
“阿弥陀佛!”道衍双手合十躬身。抬手之时,眼睛一瞥,见朱高煦在接受了之后,仍旧露出痛苦万分的神色。道衍长叹口气,戴上假发,步履飞快地走了出去。
望着道衍远去的背影,朱高煦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忽然转身,也不对燕王行礼告退,就这么走到殿外,仰望星空,用压抑的嗓音狠狠吼道:“我朱高煦绝不做石敬瑭!”
在这一刻,朱高煦第一次对手握掌舵的权柄有了朦胧的设想。虽然,他眼下的身份不过是跟随父亲谋逆的郡王。
……
南京金川门旁,驸马都尉梅殷正在和朱允炆、徐辉祖、谷王、郭镛、杨靖话别。在金川门后,数千骑兵在城门后严阵以待,城门下选拔出来的突围敢死之士也都准备完毕,就等徐辉祖下令开城。
“陛下尽管放心,微臣此去两淮,除了召集两淮守军、聚齐十万新军之外,还必将两淮所造之大舰木筏载之顺流而下,截断逆贼朱久炎后方的运粮道路,绝叛军馈粮之路。以臣这段时间的观察,朱久炎在南京城下的兵马也不过十余万之众,军资粮草均仰赖于江浙的运输,江浙的地形微臣十分熟悉,微臣有信心能够断他的粮道。粮道一段,叛军自然军心危惧,然后微臣率军攻其后路,与南京守军前后夹攻,当可击破叛军的围城。”
看到朱允炆临别之际还是难掩满面忧色,梅殷这个准备冒失突围的人,都只能反过来出声进行开解。
“梅大人说得没错。此刻已经是早春,惊蛰将至,虽然春汛还没有开始大涨,但也再不是枯水期的模样。此时江河湖泊水位已经有一定的高度,只要两淮船队绕路行驶,还是可以通过叛军水上封锁的,两淮的兵马到了江浙后,差不多长江的汛期就要开始了,到了那时梅大人还可以利用刚刚涨起来的浪头下冲朱久炎搭建的运粮浮桥,绝对能够产生其不意的效果,说不定一战就截断了叛军的运粮浮桥。
要能够把叛军的运粮浮桥弄断了就能反败为胜,叛军虽然强悍,但是也得吃粮食才有力气作战,如果粮道被截断,他们一方面会因为军粮匮乏而无力征战,另一方面还会因为后路被断而军心动摇。
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梅大人率军发动攻击,和南京城的守军内外夹击,二十多万兵马从前后夹击十几万,军心振奋打军心动摇,到时任凭朱久炎的火器多么犀利,胜利都将是属于朝廷的!”
徐辉祖说这话其实还是为了防止朱允炆不跟自己商量,乱来而已。他说的只是最有利的估算结果,是在朱久炎完全没有反应,全部按照他们计划来的情况下,争取到的最佳结果。
要想实现这个结果,除了己方要多多努力之外,还要有上天的眷顾,让朱久炎在这段时间内正好失去警惕之心,说白了这个计划的隐忧非常的多。
不过这种扫兴的话却是不能对皇帝讲得太明白了。
“既然如此。”朱允炆闻言连连点头,对梅殷托付道:“那一切都托付给姑父了。”
“陛下,靖也愿随梅大人一起突围,南下募兵!”正在徐辉祖要下令开城的当口,杨靖忽然出班对朱允炆躬身启奏。
“哦?杨爱卿想亲自去募兵?”
徐辉正要反对,但朱允炆明显有些意动,杨靖素知兵事,忠诚也毋庸置疑,在这个危机的时刻,杨靖若是突围而出,却是比先前那些蛇鼠两端的人来的靠谱。而且杨靖的九卿身份,也能使他招募更多的勤王兵马。
想到这里,朱允炆马上将疑问句改口,用欣慰的语气道:“国家危难之,方见忠义。杨爱卿不惧生死,愿意舍命突围,实乃我大明真正的肱股之臣!朕在此多谢了。”
说罢,朱允炆居然当众对着杨靖作了一揖。
杨靖哪里感受,忙是躲闪,然后跪地还礼道:“靖此番若得不死,必募来兵马,缓解京城压力!”
“如此就拜托杨爱卿了。”朱允炆一脸的感动,忙将其扶起,拍着他的衣袖道:“朕马上写一道密旨交予爱卿,爱卿可便宜行事。”
徐辉祖见事已至此,也只得叹了口气,下令开城掩护梅、杨二人突围。
……
就在梅殷、杨靖被人掩护突围的不久之后,朱柏也已率领李尧、李天佑、武延光、叶信、陈晖、徐茂、魏志勇、王佐、黄芳等将,率三十余万人马从赣鄱一路攻占长江沿岸的朝廷府县,来到了南京城南面的溧水城(今溧水县)。
……
“陛下召天下勤王兵马救援京城,我们好容易才募得兵马至此,京城之中却不知我等率军已至,如再贸然前进,恐被叛军击破。”
溧水城兵营,杨靖和黄子澄正在军营商量着兵马的行止。杨靖也是突围的时候才发现,被贬为庶人的黄子澄居然也奉了皇帝的密令南下募兵,当时的心情杨靖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
杨靖这才发现,黄子澄这哪里是罢官,先前皇帝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
杨靖这倒是真的有些冤枉了朱允炆,黄子澄的起复跟朱允炆确实没有多大关系,这一切都是马皇后的意思。不过朱允炆两口子商量的事,杨靖又如何能够得知?
总之,杨靖只能被迫与黄子澄搭起了火……
黄子澄这段时间在家中赋闲,也算是有时间对当前的战略形势有着认知,简单的来说,就是终于清醒了一些,募兵的时候倒也没跟杨靖争吵起来,维持了表面上的和睦。不过他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反而更加认定杨靖立场不坚定;湘、燕二藩太狡猾,蓄谋已久。当初自己的手段还太过温和,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导致自己愧对圣恩。
这也是黄子澄敢于跟随梅殷突围,南下募兵的原因,他只感觉当初自己太顾及名声了,下手不够狠。卧薪尝胆一段时间的黄子澄倒是真的脑子会转弯了。
突围的时候杨靖对朱允炆的话,也是募兵前来“缓解京城压力”,所有人都知道新招募起来的新兵跟身经百战,战力强悍的湘军是没有任何可比性的,更何况在没有精良兵甲的情况下。
此刻用皇帝的圣旨,招募起来的两万人马,手中的兵器、盔甲都是非常破损的地方库存装备,很多士兵甚至都只有皮甲,没有兵刃……
这样的兵马,别说单独面对湘军取胜了,真到了战场上会不会自己崩溃都是另说,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梅殷带领两淮兵马前来,互通消息,力争协同行动,在南京城外形成配合,用里应外合的三面夹击战术彻底击败朱久炎。
所以,他们这一路行来,从经常性地翻山,远远地避开了湘军的斥候,尤其为了避开沿途可能有的湘军兵马,他们甚至不惜艰难跋涉穿越湖泊河流之间的泥沼区,迂回绕到了南京南面的溧水城。
这样迂回曲折的行军路线,加上湘军连续扫荡京畿周边的府县破坏朝廷的驿传系统,齐、黄二人已经很长时间得不到各方面的情报了,京城的局势到底如何,只能通过路上的汹汹传言加以猜测,至于梅殷到底有没有召到两淮的兵马,梅殷现在到了哪里,他们二人更是一无所知。
在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的情况,杨靖哪里敢放黄子澄贸然向南京靠拢?好不容易募集到的一支比较成规模的勤王军,可不敢让黄子澄带着去送死。
“我军应该固守于此,待我带人突破叛军的包围圈,跟京城取得联系之后,依梅大人的两淮勤王军和京城中的状况,再来定兵马的行止。”
杨靖非常严肃地看着黄子澄。他不能不在自己临行之际严肃郑重地叮嘱一番。黄子澄什么德行,他十分清楚。
他对黄子澄是十分不放心的,自己在的时候还好,身份同等,还能压得住他,可是自己是要进南京面见朱允炆请示机宜的,如果那时候被湘军发现,杀过来,这支好容易才招募起来的勤王兵马就全没了。
虽然这里距离朱久炎兵营尚远,但是也难保不会侦知行踪,一旦朱久炎获知南京周边有这支勤王军的存在,而梅殷所部和南京守军又无法牵制住朱久炎,让朱久炎腾出手来的话……
杨靖当然知道黄子澄是个不怕死的,因为在突围南京之前,听说黄子澄已经就召集了他的妻儿们话别,无论是对跟随他几十年的妻子还是所有的儿子,黄子澄都是一句话——“吾此行必奔国难,尔等不从吾赴国难者,非忠孝也!”
这样的话别,忠义是够忠义了,感人肯定也是很感人的,但是不嫌太不吉利了吗?而且任务还没开始就抱着死国难的心思,真的是好臣子吗?
自己慷慨赴死不要紧,要求妻儿从死也算是黄家的家事,但是这样一心求死只会毁了这支勤王军的!
对于向来脑子缺根弦的黄子澄,杨靖自然是不放心的,可是带兵冲阵进南京联络的事也只能自己去办,杨靖此刻只有两个期望,一是黄子澄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一回;二是自己的运气跟上次一样的好,冲击的是湘军围城的薄弱之处,能够顺利入城。
不过看着黄子澄表面上点头而应,实则不以为然的模样,杨靖就知道黄子澄多半又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在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杨靖终于还是收住了话头,毅然挥别了众人,带领一小队骑兵朝着南京奔去。
黄子澄若是不听自己的告诫,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杨靖只能让自己多辛苦一点了,这一趟若是能够顺利进京,一定要快去快回,争取用最快的速度将联络定计的事情办妥,让朱久炎不至于这么快就有所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