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家丁不奈烦地喝道:“捡什么捡,快滚!”

妇人看了看满地红薯,那可是全家人好几天的口粮啊,实在不舍得就这样走掉,又犹豫着伸手捡了两个,不料梁少爷抬脚便踹,口中骂道:“臭乡巴老,滚!”

顾锦弦立时大怒,她弯腰拾起一个滚到脚边的红薯,刚要发作,忽见那红薯长得小巧可爱,皮紫肉实,当下心生一计,于是故做吃惊地举着那红薯朗声道:“哎呀,慕大哥,这不正是疗伤神药里面不可缺少的一味‘灵虚紫玉’么!咱们找遍千山万水,没想到竟在这儿碰上了,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蠢人,只把它当成红薯了,真是草中埋珠!”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慕松年挤眼睛,慕松年心下了然,也忙跟着说道:“就是说啊,这一味药材产量及少,本就名贵无比,要是被那些粗人当成红薯买卖,那就太可惜了!”

梁少爷在一旁听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见顾锦弦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塞到那妇人手中道:“大婶,你的东西我全要了。”

那妇人看看手中那么大一颗银锭,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一个劲道谢,又忙着把地上的红薯捡到篮子里。顾锦弦正欲从妇人手中接过红薯,只听刚才那位梁少爷突然叫道:“慢着!”

顾锦弦这才看向那个男子,只见他一步三晃地走过来,看看顾锦弦和慕松年,趾高气扬地说:“二位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顾锦弦不置可否道:“那又如何?”

“那就难怪二位不了解咱们这儿的规矩了!”梁少爷一扬眉道,“这条街上流通的货物,首先得经过山西商会梁会长筛选,梁会长就是我爹,他老人家还没入过眼的东西,你们不能交易。”

顾锦弦冷哼一声道:“我们刚才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这条街上都是做大生意的人物,一篮红薯而已,你们明明不希罕,现在我们银货两讫,你却半道杀出来说不许买卖,是什么道理?”

梁少爷冷笑道:“红薯?可我分明听你们说它是‘灵虚紫玉’!现在篮子还在这个妇人手里,怎么能算银货两讫?”他转过头冲那妇人又道:“我出两个银锭,把货给我!”

那妇人原本就没合上的嘴顿时张得更大了。

“这怎么行,我们已经谈好了的!”顾锦弦故意争执道。

那梁少爷也不多说,掏出两颗银锭扔给妇人,命手下人抢过篮子就走,临走时还狠狠瞪了顾锦弦一眼道:“你当本少爷是傻瓜呢?想糊弄我,还是先回家混个二三十年吧!”

那妇人等梁少爷走远了,才忙着把银锭还给顾锦弦道:“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小爷了,我们实在惹不起人家呀。”

顾锦弦一乐,对那妇人道:“大嫂,带着孩子赶紧回家吧,近些日子千万别再来西宁府了。”

那妇人本就受了惊吓,又得了一大笔钱,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她搂过儿子,满脸心疼地查看一番,这才回身给顾锦弦和慕松年二人行了礼,拉着儿子步履蹒跚地走远了。顾锦弦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心里不由一阵触动,只听慕松年在耳边笑着说:“锦弦,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去找家客栈吧。”

二人在一个稍微僻静的巷子里找到一家福安客栈,只见正门处挂着一副对联,上面写着“百尺竿头五两斜,此生何处不为家。”

顾锦弦指着对联笑道:“这西宁府果然是个客商云集的地方,连客栈的对联里,都透着一股轻别离的铜臭味儿!”

掌柜见来了客官,忙殷勤问安,他看了看顾锦弦和慕松年笑道:“二位客官来得正好,这个季节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周边的客栈大多早已住满了,本店今早刚巧腾出一间上房。”

顾锦弦顿时红了脸,不自在道:“没有多余的房间么?我们可以多出钱……”

那掌柜面露难色道:“哪有店家不愿多赚的,只是这时节,连柴房都住了人,哪儿来的空屋呢?”

慕松年也神色尴尬道:“要不,咱们再去别家看看?”

掌柜的笑道:“这位爷,西宁府这地方,一向兴旺得很,现在又是做买卖的好时节,能有空房已经是万幸了,再说,您二位两个大老爷们儿的,出门在外住一间房不正好有个照应么?”

顾锦弦犹豫片刻,终于把心一横,对慕松年说:“就按掌柜的意思吧。”

慕松年一愣,紫着脸道:“那…那好……”

二人用过饭,又到外面略转了转,直至晚间才回房。所谓上房,其实就是稍干净些的住处,不像其它房间那样,墙上被人乱涂乱画一通。屋内设有一床一塌,塌对面的木窗下有一方小几,一左一右摆着两把椅子。

刚才在街上时,二人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反而无话。慕松年捡了一床薄被铺在塌上,把床让给顾锦弦。顾锦弦这才摘了帽子在帐子里躺好,她听慕松年在外面熄了灯,黑暗中一片沉寂,只除了隐隐的呼吸声。

这是顾锦弦从小到大就熟悉的黑暗,当很多小女孩躺在母亲怀里享受温暖的时候,自己只有一个人躺在黑暗怀里,那是一种同样浸透着孤独的黑暗。她想起白天那个妇人,其实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用那么心疼地眼神看着儿子,可是却足以震憾了顾锦弦。因为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用那样在意的眼神看过自己。

天知道她有多渴望。

顾锦弦侧耳听了听,慕松年似乎睡得沉了,她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到小几前,小心地推开窗,只见一轮淡月挂在半空,青白的月辉闯进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顾锦弦慢慢坐下来,一手支着头,呆呆地望着夜空出神。

为什么母亲会那么大意的把她给丢了?又害得她们母女失散了这么多年?母亲从没来找过她,她也从没有母亲的消息。顾锦弦好气自己的母亲,她恨她的不在意她,她恨!可是,她又多么想见她啊,想着母亲就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她恨不得立时飞去,告诉她自己多么希望也能像青岚那样有一个母亲,受伤的时候,能够保护自己;犯错的时候,能够痛骂自己……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呢?难得就像…永远都没有希望一样……

脸颊上不知不觉早已一片冰凉,顾锦弦幽幽地叹了口气,抬手擦干了泪。她不要别人可怜她,哪怕她只是个没娘要的孩子!

天刚亮,顾锦弦就醒了,想起等下就能见到青岚,心里不免有些兴奋。她一下床就看见慕松年已经把早饭摆好了,正坐在那等她呢。顾锦弦有点不好意思,刚要道歉,却改口道:“咦,慕大哥,看你一脸疲惫,难道昨晚没睡好么?”

“啊?”慕松年不妨她这一问,忙摆手道:“哪…哪有,我睡得好得很呐!”他朝饭菜一指说:“粥都要凉了,快吃吧。”

五峰山,因远远看去好似五指而得名,甘肃西宁道杨应琚在他的《西宁府新志》中描述其山境幽雅,泉水众多,细流飞洒,好像瀑布高挂。另有诗云:五峰如掌列云端,瀑布飞流似急湍。六月炎天来避暑,松声飒飒水声寒。

鸣琴谷正隐在五峰山腹地的山坳之中。谷内冬暖夏凉,鸟语花香,品酒论琴,与世无忧,到颇有几分只识秦汉无论魏晋的意境。只可惜这几日谷主贺芳华到是为了一件事情烦心不已。这会儿他正坐在谷内一处山洞里,用树枝逗弄一只金环蛇,他身后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黑衣人。贺芳华眼看着那蛇被自己激怒,便从袖内掏出一只赤练蛇扔过去,只见那赤练蛇刚要缩进石缝,不料金环蛇已经箭一般向前窜起,一口咬住赤练蛇,片刻功夫便将它吞进腹内了。

贺芳华意犹未尽地盯着那只金环蛇,头也不回地说:“屠仁,我要你想尽办法追上湛元光,得到大罗神功秘笈!那老匹夫中了我的癫蛊,时不时就要发狂,他和那小子跑不了多远。”

屠仁道:“只怕那个湛元光不肯轻易把秘笈交出来。”

贺芳华胸有成竹道:“我不信他受得了癫蛊的折磨……”

二人正说着,只听洞外有下人回秉道:“谷主,谷外来了两个人说要求见您,他们还带了一封信。”

贺芳华接过信展开一看,原来是昆仑派掌门陆九渊的亲笔,言辞恳切地拜托他为两个年轻人引见湛元光,以求说服湛元光放回武青岚。他冷笑一声道:“没想到陆九渊也想得到大罗神功,哼,还编出这么个不入流的理由!”他回身冲屠仁又说:“我先把他们留在谷内拖上些日子,你去做你该做的。”说罢整了整衣袍,迈步朝前面来了。

顾锦弦和慕松年正坐在鸣琴谷的会客厅内,顾锦弦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大堂里耸着八根纹理淡雅的香楠木柱子,多宝格里摆着南宋官窑的青瓷瓶,墙上挂着北宋僧巨然的《溪山兰若图》。主人的正座上方悬着一块匾,上书“草堂”二字。

顾锦弦一吐舌头,暗想要不是这些年在碧霞山庄,跟着干爹见到不少往来中原和西域的好东西,自己说不准还真被这“草堂”二字给骗到了。只听慕松年低声问:“男装穿得好好的,干嘛非要换回女装来?”

顾锦弦摇头道:“咱们是来求人帮忙的,当然先要以诚相待了,没见过求人还不信任人家的。”

慕松年还要说话,就见从内堂走出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身穿藏青色绸衫,五十开外的样子,三缕黑髯飘在胸前,未等来到近前,先冲二人笑道:“两位贵客远道而来,贺某有失远迎啦。”

顾锦弦和慕松年忙起身回礼道:“不敢。”又给贺芳华问了安。

贺芳华笑道:“陆掌门的信,我已经看过了,湛前辈的确来过鸣琴谷,不过又说要去拜访一位朋友,当日就离开了。”

顾锦弦闻言大失所望,只听贺芳华又说:“不过贺某久慕湛前辈威名,再四恳请他访友之后一定来我鸣琴谷小住几日,大家把酒言欢,切磋切磋武功,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慕松年忙问:“那他老人家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