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我感觉无数的叶片从树枝上落了下来,遮住了我眼前的视线,而那风扬起的土更是弥漫在空中。
雨越来越大,我隐约间看到,还留在槐树下的那几个人,根本点不起来准备好的那些纸钱、纸箱和纸马,火柴才刚刚划着就瞬间又被风吹灭了。
风声有些像鬼哭,听的我的心里直发毛,我实在想不明白前面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里,此时的情况已经明显有些不太对劲了。就算他们完成了这下葬的仪式,纸钱都烧了,祭拜也都完成了,可对方既然已经成了厉鬼又怎么可能恢复理智接受这些呢?
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坟地被照亮之后如同身在阴曹地府一般,鬼森森的吓人,紧接着就是一道炸雷响起,吓得我们全都一哆嗦。
情况更加不对,几乎瞬间我似乎看到一道鬼影一闪而过,我紧张的握住了拳头,此时我才想到,或许那赶去市里申请搜查令的公安并不是还没回来,或许他根本就进不来了。
爷爷手里已经拿出了一张染着牛血的红纸,也不再想着叠成碗形,而是赶紧背着风点燃烧尽了。
红纸刚刚烧成灰,爷爷又点着了三支香,隔着风雨跪拜在衣冠坟前,把香插在地上土里。三支香刚刚立稳,他又用一根红线把香缠了起来,这叫“红线缠香”,当年我太奶奶就是用的这一招把逗弄我爷爷的老妇鬼魂驱走的,但据我所知,这一招对付厉鬼似乎并不管用。
紧接着爷爷并没停手,而是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把那三支缠好的香插在了小人身上。我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爷爷却突然抬头看向了我,一把攥住了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另一只手里竟然拿着一把小刀,毫不犹豫的划破了我的手指,把一滴血滴在了小人的头顶上。
我感觉手指微微一疼还来不及皱眉抽手,就看见爷爷缓缓的抬起头往前面的那几个人看去。
我也赶紧抬头去看,初时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突然的,我发现那些人里多出来一个背影。
我之前数的清楚,三位主家再加上村长三人,一共是六个人,可此时我们的面前却站着七个人。而多出来的那个人虽在风雨之中却似乎根本不在乎,只是静静的看着前面。
我没看到红色长衣,所以一开始我没认为那人是女鬼。可也许是那人知道我们都在看他,他也缓缓的转过来了头。
当我看到“他”的脸时,我的脑袋里“嗡”的就是一声。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无眼,无鼻,也无嘴,这景象更比尖牙刀齿让人感觉恐怖。
那鬼影似乎并不知道我们能看到他,而当时的我,也并不知道我们之中只有我和爷爷能看到他。
爷爷没有声张,而我是根本不敢声张,那鬼的目标此时还不是我们。
我只看到爷爷在父亲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把看到的告诉了父亲,让父亲和剩下的人赶紧离开这里,只留我和爷爷想办法对付。
父亲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他怎么可能留下自己的老父和儿子跑掉,但爷爷说的却对,他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任何忙,因为他们连看都看不到。
父亲最终还是冷静的点了点头,但只是暗暗指挥王广殿几个人向坟地外退去,而他自己却根本就没有离去的意思。
爷爷对父亲也没有办法,只是让他离得远点。父亲刚刚从前线退下来,说句不好听的,杀气不比此时的阴气轻,其实他真的留在这里,如果只是普通鬼魂一般也不敢靠近他。杀气与阳气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极为克制阴气鬼魂的东西。
但问题是,此时的对方并不是普通阴鬼而是厉鬼,虽然我们还搞不清楚那无脸的厉鬼是不是女鬼所化,但他既然留在这儿,而且目标又是主家那几个人,应该是那女鬼无疑才对。
我才看到那厉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这里,但他一直未有动作,这却是我没有想到的,在我印象里厉鬼应该都是有着暴戾情绪,要毁掉眼前一切活物的。
但我的想法显然不完全对,他似乎确实没有理智,但却有着一种执念,除了执念之外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可是他在等什么?他一直在专注那本家的三人,目标也应该就是什么。
他能等但我觉得我们却不能等,我用眼神询问着爷爷我们该怎么做?即使他真的是那女鬼所化,但我和爷爷身为守坟人,保护活人才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不可能看着厉鬼伤害活人。
爷爷也在踌躇,这我看的出来,如果厉鬼并未有伤害人的做法或者意图,我们还能等,想办法让他恢复理智,去到阴间论过阳世功过投胎托生。但现在我们却没有等的时间,如果他伤害了那三位主家,那我们就等于是未尽职责,这是我们所不能允许的。
似乎是在回答我的心中所想,也或者是在给我们压力,在那年轻主家跪于坟前之后,显然厉鬼的怒气并没有因此而消除,我只看到那厉鬼的双手开始从背后向年轻主家的脖子伸去。
爷爷在我之前动了,但我们本就离着有十几米的距离,他的动作在快,也还是需要时间的。
爷爷只往前走了两步,我就看到那年轻主家仿佛窒息一般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咽喉。
我心里一紧,虽然在身后看不到年轻人的表情,但想来他一定很痛苦,因为我和爷爷能看到,那厉鬼掐住他脖子的双手如铁钳一般稳。
爷爷大喊一声:“厉鬼休得猖狂!”步伐更加的迅速,而手里拿出来的已经是那根祖传的有灵棒。
看来爷爷没有再犹豫,我从小被他养大也猜的出来他的想法,如果厉鬼未伤人,他会为其留有一丝生机,可如果厉鬼有了伤人心,不管原因为何,有多少复杂的因果,他都不会手下留情,毕竟他不是阳世的执法者,即使活人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也应该由阳世的法律制裁。但他是阳世的“护卫者”却不能允许亡魂伤害活人。
这种情绪很复杂,既不能往前多走一步,也不能往后多退一步,也亏了这么多年爷爷能够把握住这个度。
我曾经问过爷爷如何做到这一点,他回答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
爷爷举起的有灵棒如同一根毫不起眼的金属棒,不了解内情的人或许真的会只把它当成一根普通铁棒看待。
我以为这一棒打下去,所有危机就会瞬间解开,但让我们想不到的事情瞬间发生了。
异状不是发生在厉鬼身上,而是在他站立的那块土地上。
我只听到“嘭”的一声,从年轻主家背后的土壤里突然间弹起来一道锁链,而随着铁链的弹出,那主家又能动了,连滚带爬的往远处躲去。
同时,我又在风雨之中听到前面更远处传来一道人声,声音很清楚,好像是一下子压住了其他声音。
那声音说道:“无量天尊,妖魔鬼怪速速显形!”
跑出来的是一个道士打扮的老头,道袍很是破旧,而手上拿着的那把拂尘,前段的毛束更是有些光秃秃的,柄端也有些破旧。
本应该是仙风道骨的一番打扮,此时看上去却显得有些滑稽。
俗话说“手拿拂尘不是凡人”,我一下就猜出了这人的身份,看来应该是主家嘴里之前提到的那个刘老道。
爷爷手里的有灵棒及时收了回来,因为我看到那厉鬼已经被锁链缠住,动弹不得。
我们都在看着那老道缓步走过来,而主家那位年轻人,已经吓得跑到了老道身后。
那老道走到人前,先是打量了爷爷,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有灵棒,开口说道:“无量天尊!老善人手里这棒,应该原是我道家的物件吧?”
爷爷犹豫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老道的问话。我从来没听爷爷提起过这有灵棒的来历,问到他时他也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此时才知道原来是道家的东西,可我从来只听说老道们只用拂尘短剑作为武器,却没听说过有人用铁棒的。
老道似乎只是随便问问,看爷爷点头之后他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望向主家。
此时的厉鬼虽然被锁住,但其实别人还是看不到的,这从我父亲困惑的表情就能看的出来。老道之前虽让厉鬼显形,但厉鬼本身并没有什么道行,根本不是说显形就能显形的。
老道对主家老头和河西村村长说道:“两位善人请放心,这厉鬼已经被我设法擒住,稍后我会作法散了他的魂魄,再也无法害人。”
几人千恩万谢自不必说。但我心里却有些反感,这老道本事确实不小,应该是主家请来驱鬼的,但他以如此手段拿鬼,却让我有些看不起。而且他也不问青红皂白,不搞清事情缘由,在厉鬼已经降服的情况下却还是要散其阴魂,这可不是慈悲的手段。
我这样想是因为我本就知道这其中有隐情,那母子本来是受害者,她化成厉鬼伤人性命确实背离道法,但害死他们之人的手段也残忍至极,所以我此时的想法是觉得应该调查清楚这里面的事,还那母子一个公道,平其怨气,让其自愿回返地府才为善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