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华阳与陈敬宗在陈家住了三晚, 这就搬回了长公主府。

其实华阳有些摸不太准陈敬宗的心思:“你真愿意一直随我住在这边?”

据她这几年的观察,陈敬宗只是不如上面的两个哥哥恪守礼法,他待家人却是一样的亲近, 包括对公爹。别看陈敬宗一开口就是呛公爹的, 公爹真卧病在床那阵子,陈敬宗几乎每天都要过去瞧瞧,可见他对公爹的孝心一点都不比两个哥哥少。

对公爹都如此, 对婆母、侄儿侄女们就更不用提了。

他这样铁骨铮铮的武官,不知道会不会因为长时间与家人分别觉得憋屈。

华阳不是那种非要驸马形影不离守着她的长公主, 她心平气和地对陈敬宗道:“每隔四五日你就回去住一晚, 朝堂或卫所有什么事, 你自己拿不定主意的, 还可以跟父亲或大哥商量商量。”

陈敬宗刚洗完东西回来,见她眼眸清澈, 似乎很有谈兴,陈敬宗便拿了一把团扇, 侧躺在旁边,一边给两人扇着风,一边看着她道:“没有战事,卫所里能有什么麻烦,若是军饷兵器出问题, 我直接禀报兵部就是。”

华阳瞪他一眼,垂眸时唇角却泄露了一点笑意。

陈敬宗拿扇边点点她残留红晕的脸颊:“你总催我回去住, 是嘴上装贤惠,还是看上哪个小白脸了, 就等着我给你们腾地方?”

陈敬宗凑过来, 温热的呼吸落到她耳畔。

团扇中间是一层薄薄的纱,陈敬宗隔着那层纱亲她,长了一层薄茧的大手握住她半边雪肩:“面首什么的,这辈子你都不用惦记。”

一个驸马就够她吃不消的了,还惦记面首,她是嫌命太长吗?

宫里,元祐帝一如既往地遵守着戚太后、陈阁老为他定下的作息安排。

姐姐帮他出的主意,元祐帝其实很心动,可他担心自己的装病瞒不过太医,太医再告诉母后、陈阁老,那两个严厉的家伙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新招,无论是言语批评他,还是罚跪罚抄书,元祐帝都不高兴。

直到六月中旬的清晨,元祐帝睡得香香的突然被大太监曹礼推醒,提醒他该起床读书了。

可“睡懒觉”这种理由是得不到母后与陈阁老的支持的,他敢强求睡懒觉,母后就敢问他是不是想做昏君!

读书、用饭,去参加朝会。

坐在龙椅上,十四岁的元祐帝不时地掐自己一下,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陈廷鉴朝龙椅上看了几眼,朝会才开两刻钟,他便做主提前散了,今日要议的事本也不多。

元祐帝意外地看向下方的陈阁老,不过大臣们都等着他先离殿,元祐帝压下心头疑惑,回了后面的乾清宫。

接下来,该是内阁与大臣们来单独面圣。

戚太后也在,这个阶段,元祐帝是不需要多说什么的,只需要听或是看,凡是母后与陈阁老都认可的,他点头就是。

精神好的时候,元祐帝会认真聆听,学习如何处理这些国事,困倦的时候,元祐帝便懒得转动脑筋,反正母后与陈阁老肯定会处理好。

所有待定事宜都解决完毕,陈廷鉴带着元祐帝去了御书房,他这个首辅再忙,每日也会抽出半个时辰亲自为皇帝讲书。

这个时候,御书房里只有陈廷鉴、元祐帝,以及大太监曹礼。

元祐帝趁阁老低头整理书册时,飞快地打了个哈欠。

结果他嘴巴还没闭上,就见桌子对面的陈阁老头也不抬,淡淡地吩咐曹礼:“去给皇上备一碗提神茶。”

元祐帝:……

阁老的胡子里是不是藏了一只眼睛!

曹礼心疼地看眼自家皇上,退出去准备茶水。

元祐帝有些紧张地看着陈阁老。

陈廷鉴想到了家里老四小时候,陈廷鉴自己当过那么多年学生,也有四个读书的儿子,老四是唯一一个敢在先生讲书时公然趴在桌子上睡觉的。

跟老四比,元祐帝真是个好学生了,只是好学生未必就不想偶尔懈怠一下。

“皇上昨晚没睡好吗?”陈廷鉴走过来,他容貌儒雅,一把长髯增添了几分威严,但他此时看元祐帝的目光很是温和。

元祐帝太熟悉阁老规劝他的路数了,有时候会直接严厉地批评他,有时候会温和地诱哄他说出心里话,然后再用平和的语气,引经据典地劝他勤勉好学、明辨是非、孝敬母后、宽厚爱民等等。

所以,元祐帝摇摇头,正色道:“夏日炎炎,略有些困乏罢了,先生不必担心。”

陈廷鉴:“这样啊,臣还以为皇上又要勤学苦读又要听政理政,龙体可能会负担过重,既然皇上不曾觉得疲惫,那臣也不必为您调整作息安排了。”

元祐帝突地心跳加快!

老头子是认真的,还是又挖了一个陷阱等着他跳?

等会儿曹礼可就要回来了!

回想这一年来老头子对他的态度缓和不少,元祐帝决定再相信老头一次,小脸瞬间垮下来,言辞诚恳地道:“不瞒先生,我确实很累,早上常有觉不够睡之感,虽然还能坚持起床读书,可我头脑昏沉,读书也是事倍功半,不知先生能否减少朝会次数,待我年长体力足以支撑时再恢复正常朝会?”

去掉朝会时间,他每天就可以多睡至少半个时辰!

陈廷鉴在少年皇帝眼中看到了淡淡的血丝。

他面露迟疑。

元祐帝:“我知道先生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我以后也懒惰怠政,可我向先生保证,待我亲政,我一定做个勤政的明君。”

陈廷鉴终于道:“好,臣信皇上。”

这时,曹礼端着提神茶回来了。

陈廷鉴继续整理书册,元祐帝抬起袖子,假装又打了一个哈欠。

授课结束,陈廷鉴就去求见戚太后了。

戚太后听说陈廷鉴要减少朝会的次数,皱眉道:“是不是皇上跟阁老抱怨上朝辛苦了?”

陈廷鉴微微躬着身,恭敬道:“回娘娘,皇上非但没有抱怨,反而还极力掩饰其困乏,是臣觉得,皇上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龙体与学业同样重要,倘若身体得不到充分休息,皇上读书时难以集中精神,越是如此越难见成效,继而导致皇上厌学厌政,长此以往,得不偿失。”

戚太后沉默。

陈廷鉴看她一眼,道:“娘娘,皇上毕竟才十四岁,臣以为,培养皇上对学习、理政的兴趣更为重要,若因学业繁重致使皇上生出抗拒之心,皇上此时年少不得不听从您与臣的教导,将来皇上亲政了,谁又能约束皇上?”

远的不提,本朝恣意妄为的皇帝就够多了。

戚太后显然很清楚皇家的一众祖宗们,正是因为她的皇帝公爹、皇帝丈夫都“太出息”,她才怕儿子步祖宗们的后尘,自幼便严厉教导。

戚太后已经认可了陈廷鉴的提议,但还是好奇地问:“阁老以前素来严厉,为何这两年待皇上温和了许多?”

她也得防着陈廷鉴为了讨儿子的欢心,故意纵容儿子的一些劣习。

陈廷鉴惭愧道:“说来不怕娘娘笑话,臣年轻时高中状元,人人夸赞,后来又蒙先帝与娘娘的赏识,入宫教导皇上读书,臣的长子、次子、三子也都是状元探花之才,臣便也觉得,臣在教书一途上确实有些真本事,臣信奉的严师出高徒也是至理名言。”

戚太后点点头,满朝文武,谁不钦佩陈廷鉴教子有方?

陈廷鉴继续道:“臣的四个儿子,臣一直以为,臣那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的四子会是最没出息的一个,这辈子都只能靠着长公主驸马的身份耀武扬威了。然而前年,臣四子率领大兴左卫在演武比试中夺魁,去年他又在平叛路上立下战功,外人夸臣虎父无犬子,他们却都忘了,臣四子十岁便自己回了陵州老宅,他有现在的出息,与臣没有半点关系。”

“臣这两年便时常反思,臣的长子、三子能高中状元、探花,其实都是他们自身的才干,臣并不曾真正教导他们什么。臣真正教导的,只有皇上与臣四子。而因为臣的严格,臣四子越发离经叛道,连书都不读了,待臣发现他真正的才干后,臣再面对皇上,时常会惊出一身冷汗,唯恐臣先前的严格会不会已经在皇上心中埋下了对读书的反心。”

说到这里,陈廷鉴跪了下去:“娘娘,果真如此,臣便是千古罪人,请娘娘责罚!”

戚太后好笑道:“阁老后面这话言重了,前面的话也过于自谦了。驸马的两个哥哥有天分不假,但他们能有今日的成就,也离不了你做父亲的悉心栽培。至于驸马,他不爱读书乃是天性,并非完全是跟你对着干。”

陈廷鉴:“或许吧,也可能是臣老了,对教书育人也有了新的感悟,这感悟未必就是对的,如何教导皇上,还请娘娘做主明示。”

满朝文武,戚太后最信任的从来都是陈廷鉴,就算陈廷鉴教导皇上的方式变了,只要有理有据,戚太后照样支持。

“阁老所言颇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先试试吧,倘若皇上辜负了阁老的一番苦心,越发惫懒,阁老再继续严厉待之。”

陈廷鉴领命,低头告退。

戚太后看向窗外。

驸马与陈阁老父子不和,她早就有所耳闻,可谁又知道,皇上与她这个母后也不怎么亲厚呢?

她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皇后,但她有没有做成一个好母后,大概只能交给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