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两只手拼命地捂住耳朵。
“够了!够了!”我失去理智地大喊,“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已经受够了!想要我的命就尽管来拿吧!出来啊!出来啊……”我在房间里乱撞着,将里面的东西都弄得天翻地覆。可是我的这种疯狂行径没能持续多长时间,突然就停住了。因为我又听到了那种声音,这次是从我的背后传来的:“来把孩子,”那声音如同魔鬼的召唤,“让我看看你的愤怒!”
我“噌”地一下转过身,却什么也没发现,只看到房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吱呀吱呀地在那摇晃着。见此情景我拔腿就跑出了门外,可是走廊上却不见任何踪影,只有那个魔咒一般的声音还在周围回响着。我顺着声音的来源一路追过去,拼命地跑过走廊,跑上楼梯。那个声音像鬼魂一样在这座古老的建筑里回荡着、徘徊着,仿佛这座剧院就是一座巨大的鬼宅。我已经忘记了害怕,追逐着声音一直来到顶楼。就在我以为即将与声音的主人打照面的时候,那个声音却突然消失了。我站在走廊里侧耳倾听着,提防着它随时随地会突然出现。但是没有。整个走廊里只有我两脚在地板上挪动发出的吱呀声。整栋建筑仿佛陷入了沉睡。
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阁楼的房门敞开了一条小缝,隐隐有光亮从门缝中透出来。那亮光一闪一闪的,似乎是壁炉的火光。可是我明明记得自己根本没有点火啊。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到跟前,缓缓地将门打开。
壁炉里果然燃烧着一团火,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寂静中隐隐传来。
火光照着旁边的一个人,他盘坐在壁炉旁边的地板上,正悠闲地用一根木柴拨弄着炉膛里的火苗。
我无数次地想象过幕后操控者的样子,一袭黑衣、冷峻的目光、惨白的面孔……我想象过他有可能是高大健壮的爱尔兰人,又或许是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甚至高眉深目的高加索人……我在脑海中无数次地为他塑造过各种各样的形象,所以当那个熟悉的侧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慢慢地走进去,一边看着那个人。
“我们没有体温,所以只能借助火来保持温暖。”雷德威尔说着,一边侧过头来看了看我。我从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目光,平静、自信、淡定,仿佛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只是在幕后看着这一切。“你还冷吗,孩子?”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感觉到温暖。”我说。
“那是因为你的心里有一座永远都不会融化的冰山。”雷德威尔说。
“自从我出生的时候它就一直在那里。”我说,“既然我的命运早已经被注定,为什么还要继续这场泯灭人性的死亡游戏?”
雷德威尔放下那根木柴,慢慢地站了起来:“为了审判。”
“审判?”
“对,”雷德威尔说着,又转头看着炉膛里的火苗,“判定你是否忠诚。只要你忠诚,就可以真正成为我们的一员;但如果你想像伊戈尔一样成为叛徒,我绝不会再予以宽恕!”
“他不是一直在为你卖命吗?”我说,“你们为什么一直都说他是叛徒?”
“他曾经是我最得力的手下!”雷德威尔突然提高了嗓音,“早在几个世纪以前,他就一直跟随着我,我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欧洲大陆!”说着,他的手用力一扬,壁炉中的火焰顿时涌了出来,瞬间变成了熊熊的烈火,阁楼里霎时间火光一片。我以为自己转眼间就要被火焰吞噬,但那熊熊的大火似乎只是幻觉。起初我本能地抬起一只手挡在前面,却发现火光中出现了清晰的幻象。幻象一开始就是战争的场景,跳动的火影在眼前呈现出了千军万马交战的场面,我甚至能够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自从中世纪开始,黑暗成员和光明成员的战争就一直没有停止过。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来决定由谁统治这个世界。从那时起,伊戈尔就跟随着我南征北战,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维护黑暗领域的秩序,让这个世界归于平衡。可是一百多年前的一天,我们在法国目睹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人类群众暴动。”
说到这,火焰中的画面变换成了成千上万的民众攻打一座高大坚固的军事城堡,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这座古老的堡垒,在城下展开了猛烈的激战。一排排炮弹撞击在堡垒城墙上,打得烟雾弥漫,砖屑纷飞。人们用大炮轰断吊桥的铁索,冒着拒降的守军射来的弹雨冲进去。最终攻占了那座坚固的堡垒。“自从目睹了了那场声势浩大的人类群众暴动,伊戈尔对自己的信仰和战争产生了质疑。‘世界的秩序应该由它自己维持,人类的命运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黑暗使者的使命还未结束,他就走了,放弃了自己的信仰。”雷德威尔说到这,火焰中的画面变换成了一片开阔的荒野,一个身影转身离去,背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一片茫茫的荒原之中。火焰也随之幻灭,又变回了炉膛里燃烧的火苗。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雷德威尔继续说,“因为他背叛了黑暗,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可你认为自己所谓的信仰就是正确的吗?”我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你们了,生活在世界上的人自然会维持它的平衡。”
“人类是愚蠢的,”雷德威尔说,“他们对利益和私欲的追求迟早会毁了这个世界!”
“你认为自己是神就可以随意玩弄人类的命运?”我说,“那你跟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我比人类看得更清楚,而他们却还在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是你吧!”我说,“伊戈尔离开是对的!”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雷德威尔说,“明天你们都要接受最后的审判。那么,舞台上见,S小姐!”说完,他便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喊住他,“那天我们在安娜贝丝的房间里,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揭开镜子上的报纸?”
他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我为什么要阻止你知道答案?”
我也笑了:“你当然不会阻止,因为那天动手揭开报纸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雷德威尔先生。你根本就不是他,摩斯!”
他笑了笑:“你很聪明!”
“是你太自以为是,剧本作者先生。”我说,“在你的剧本里我的首字母是S,可是伊戈尔早就把它们给改了。你只会借用我认识的人的面貌现身吗?你是在利用我的感情!”
“不是利用,”摩斯说,“他们都只是影子,而我,摩斯,是影子的主人(MOS是Master of Shadow的缩写)。”
“将不再是。”我说。
他笑着看了看我,转身走出了门外。
天光已经蒙蒙亮了,东边的地平线上殷红似血。时间还太早,路上没有人。我裹紧了外衣走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看着两边的建筑从沉睡中慢慢苏醒。如果这是我的最后一个黎明,我只想静静地欣赏这曙光。走在街道上,我一直在想,童话的结局会是什么?在我的童话里,天空永远是灰暗的,就连太阳的光芒也是黑色。石头的街道和房屋总被笼罩在一片寒冷的阴霾之中,仿佛是一片不为人知的幽灵地带。一个小女孩徘徊在幽暗冷清的街道上,在寻找一个身影。而那身影也是黑色的。正在想着,我看到有人从路的对面走过来。那是一对父子,父亲牵着孩子的手,走在晨雾中安静的石板路上。他们就像是一对幻影,在雾中出现,走过寂静无人的的街道,最终消失在一片茫茫的晨雾中。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看着他们消失。突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清晰的画面,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自己童话的结局。小女孩找到了那个影子,他们牵着手一起走着,渐渐消失在了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