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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了大半日,到晚的时候反而放晴了,西边的天空给染成金色,大地一片金黄,麦地、菜花、河水,还有那河边伫立的大白鹅,都漾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晚风习习吹过,竹林沙沙作响,跃动的篝火舔着大铁锅,铁锅里飘出浓浓的肉香。
篝火旁边,铁老头抓了一条“叫花鱼”,双手捏着鱼头、鱼尾,张嘴咬了块鱼肉,细细嚼了两下,眼睛一亮:“不错,没有一点鱼腥味,很香,还有水的甜味,好,很好,非常好!”
老头一连说了三个好,评价也很到位,一看就是会吃东西的,牙口也挺好。
河边没有准备桌椅碗筷,大伙儿就蹲在地上,用手抓了荷叶包里的烤鱼,都是两三指宽,一叉长左右的小白条,捏着鱼头鱼尾,大啃鱼肉。
小白条刺多,但是很细很软,特别是这种个头的,基本不用剔鱼刺。
这些个小白条,已经不是河里钓上来、篮子舀上来的,而是水空间“天池”里最早养着的鱼苗,不但没有一点鱼腥味,而且味道特别纯净、通透。
张嘴一咬,露出里面雪白的鱼肉,入口就是烤鱼的香味,鱼肉的鲜甜,还有荷叶的淡淡清香。
宁父他们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鱼肉,口舌牙齿全面动员,手上小白条很快就只剩了鱼骨头。宁父忍不住连骨头也嚼了一口,最后都给嚼得干干净净。
李永也嚼着鱼骨头,不知道是火烤得充分,还是水空间里长大的缘故,小白条的骨头又软又酥,很容易嚼开,而且越嚼越香,特别是脊背、鱼尾髓骨那一块,嚼着特别的香甜,跟鱼肉相比,又是另外一种味道,同样让人沉醉。
第一条鱼吃进肚子,铁老头猛地拍了下大腿:“好东西,可不能没有酒。”
说着,老头屁颠屁颠就去拿酒,宁父也跟着帮忙,看来,他们不是尝尝就算,是要就此扎根,一起“野炊”。
人多也热闹,大伙儿一起动手,抬了桌子,拿了碗筷,在河边重新布置好桌椅。
虽然说蹲地上吃,更有野趣,毕竟要照顾俩老人,俩父辈的,地上湿气太重。
不过,大家也都不愿意坐下,还都站着,拿了盘子、筷子,跟吃露天自助餐似的,最后还是用手抓着吃。
小企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站到桌子上唧唧乱叫,好像在说这些鱼也有它的功劳。
铁老头拿来的是自己酿的黄酒,用的是精选糯米,纯粮食酿造,在地窖里搁了几年,揭开坛子口,就能闻到一股子浓浓的酒香。
铁老头这里只有喝白酒的小杯子,索性就用瓷碗,铁老头、宁父、李永,还有宋春春都倒了半碗,其他人喝李永包里的“农夫山泉水”。
酸涩香甜,入口微醺,铁老头这自酿的黄酒,给李永的感觉比那个石库门上海老酒还要好。
喝着黄酒,吃着香喷喷的烤鱼,给人的感觉特别美妙,大伙儿都陶醉了,铁老头也话匣子大开,开始讲叙他当年的“故事”。
年纪大了,也就这点爱好,话说李永就挺喜欢听的,老人家的过往,往往都是一部鲜活的历史。
铁老头在淞沪会战那会,就当了娃娃兵,那时候还是国民政府的兵,参加了淞沪会战,后来的南京保卫战、武汉会战、枣宜会战,一直到后来的解放战争。
老头确实参加过解放战争,不过他是国民党的兵,还是个军官,一直到解放上海的时候才投诚反正,给整编成为“解放军”,后来又参加了抗美援朝。
老人的前半生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后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和一些战友在上海定居,文革那十年,很多人的过往都给翻出来,他们因为出身的缘故,很是遭了许多磨难。
老人坚守墓园旁的这片土地,就是因为这里埋着他的一个战友,当年在战场上曾经救过他的生命,因为投诚后选择了退役,没有再立军功,就给斗得特别厉害。
那会儿,老人帮不了自己的战友,后来就选择为他守墓。包括后来墓园征地,老头也硬顶了下来,才有如今这一片“世外桃源”。
听了老人的故事,几个年轻人也都唏嘘不已,已经九十多岁的老人,他的经历就是一部历史,而历史总是波澜壮阔,给人沧桑的感觉。
老人自己倒是很洒脱,笑着对几个年轻人说道:“我们经历了历史,你们何曾不是?只不过是你们身在历史当中,自己没有感觉罢了。”
李永他们笑了笑:“每天都生活着,还真不觉得咱们也在成为历史。”
“当然是历史,你们都是八九十年代的孩子,不说别的,就说上海,那首‘春天的故事’都知道吧?‘一九九二年又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九二年南巡讲话,浦东大开发,上海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真正进入发展的快车道,”老头声音洪亮地说道,看来,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生活在这么个角落,以及土地征用的纠纷,而对社会产生不满,还是很乐观开朗。
“我知道有些年轻人总是抱怨时代不公,换个角度来说,他们抱怨的这些,不正是时代的变化吗?几十年以后,再看今朝,也同样会觉得波澜壮阔,承包到户、对外开放、经济特区、私营经济、国企改革、经济大发展,包括下岗潮、大学生就业难、房地产风起云涌,以后再看,那都是意义深远的历史事件,不亚于一次决定性的大战役。”
“说得好,这些个事情,也就是您老人家看得长远,”宁父笑着说道。
李永也点了点头,来了句装逼的:“老百姓的生活,就是历史。”
“这话说得好,通透,”铁老头赞了一句,端起酒碗:“知道你们不爱听这些,来,为了小李这句话,咱们浮一大白。”
好嘛,自己的话也能佐酒了,李永笑呵呵地端起酒碗,干掉碗里的一点黄酒,家酿的薄酒,酒精度数不高,也不容易上头,健康绿色,保健养身。
这会儿,锅里炖着的竹笋五花肉汤汁已经不多,看样子火候差不多,李永给捞起来,比脸盘小不了的汤盆满满一下。
宁小雪也跑过来帮忙,两人洗了锅,又装了半下“井水”,继续放火上面烧,宁小雪自告奋勇,要做“桃花粥”。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若要不瘦又不俗,最好餐餐笋烧肉。”铁老头笑呵呵地伸出筷子,捞起一块五花肉,随便一夹,筷子就陷入肉中半分,看来这肉确实已经够火候。
俗话说得果然不错,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就连吃饭也能长学问。
大火炖肉,汤汁浓稠,上面漂了一层亮晃晃的油脂,五花肉晶莹透亮,夹一筷子放到嘴里,稍微咀嚼,就成肉末,满嘴都是肉香、油香。
竹笋是鲜笋,不过是铁奶奶前几天采下来,宋春春他们到竹林里转了一圈,徒劳无功,毕竟就那么一小片竹子,也不会出多少的笋。
竹笋鲜嫩,口感爽滑,吃在嘴里又是另外一种滋味,吃了肉,再吃一块竹笋,油腻尽去,果然是天生的搭配。
一口肉、一口笋,再一口酒,铁老头吃得乐呵乐呵,还不忘招呼大家:“都吃点,有很多人问我是如何养生,我给他们最大的经验,就是该吃吃,别讲究那么多,人的身体是最神奇的,舌头也是身体的一部分,知道如何照顾整体。”
李永不禁乐了,这倒是“好吃”的最好理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样子像是真的,因为铁老太吃得也挺欢,两人虽然九十多,可是都挺健康。
其实,不用铁老头招呼,大家都吃得挺欢实,李永跟宁父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宁小雪一如既往,吃得很斯文但是量不少;相比之下,宋春春就是个女匪徒,猛虎下山似的,吃得呼哧呼哧的。
宁母的表现证明了宁小雪能吃的特点原来是一脉相承,蔡遥则证明了另一句古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大锅肉和笋,一会儿就给吃得底朝天,吹着河风,李永已经微微熏然。
宁小雪舀了稀溜溜、热气腾腾的桃花粥端到面前,粳米熬粥,最后洒了桃花瓣,洁白如玉的粥面上点缀着几瓣桃花,这哪是食物,简直就是艺术品。
“呼哧”喝了一口,水的甜、米的糯、花的香,交织缠绕在一起,好吃非常。
呼哧呼哧,李永喝了两碗才作罢。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宁父肚子最大,喝了三碗。
喝完,还咂了咂嘴:“小雪居然会煮粥了,还做这么好,果然是不一样了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宁小雪撅了撅嘴,娇嗔道:“人家本来就很勤快啊!”
“勤快?你在家哪会主动做饭洗碗了?”宁父摇了摇头,嘿嘿笑道:“咱家小雪总算长大了,这回不愁嫁不出去罗!”
宁小雪将一杯“农夫山泉”重重顿在宁父面前:“说什么呢,快喝点水去去油腻。”
铁老头一边走动,一边揉着肚子,目光却一直在李永和宁小雪身上打转:“嗯,不错,小宁这回眼光不错。”
谁都能听出老头话中的意思,宁小雪羞红了脸,端着碗筷去水井那边清洗去了。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都别歇着,起来运动运动,”铁老头招呼道,有他作为榜样和表率,大家果然都开始一边走动,一边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