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次见面, 是在姐姐的病房里。
我演技并不高超,至少不如他高超。我无法在短时间内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 可面对着他, 我只觉一言一行都无比僵硬。
我由衷地佩服他, 他竟可以无事人一般。原来有的人天生演技就好, 他的真心, 我这种一根筋的人怎么摸得透。
段志海也是精细的人,必已发现了我处处流露出的尴尬。以他的性情,自不会点破, 但很明显的,他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坚持让我们俩回去。
简单正在休息, 我们不便在病房多作停留, 先都到了走廊上。段志海说等简单好些了便提前回去。我和邰杨光自然不好提什么反对意见。段志海便说些你们接着玩好之类的话。我口里胡乱应着, 心里却如淘空了一般,也不知自己应了些什么。
我意识到邰杨光在看我。我不理他, 我不要理他,我不敢理他,我不能理他。
“对了,杨光,你能帮我回老渡那儿拿点东西吗?”段志海突然对邰杨光说道。
“行, 没问题。”邰杨光答应得很是爽快。
“简双, 你先照顾下你姐和姗姗, 我去药房拿药。”段志海又对我说道。
我点头, 带着姗姗从邰杨光身边走过去, 没看他一眼,匆匆进了病房。
姐姐安静地睡着。夜有些深了, 我看姗姗在一旁呵欠连天,便让她靠在沙发上先睡了。待她沉入梦乡,段志海和邰杨光又都没有回来,四周便呈现出怕人的静寂。偶有人经过,脚拖在地上沙沙的声音,听得让人心里发怵。
我觉得身上隐隐发冷,心里泛起莫名的孤寂、恐惧之感,偏偏脑子里又通透无比,方才种种、件件、桩桩,他每一句言语,都那样清晰,在耳边响彻不停;他每一个神态,都那样真实,在眼前浮光掠影。
无人处,我怎能再忍住这份割心裂肺的痛与伤。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像流也流不尽。
可怎样流,也洗刷不去这十年来的悔恨与耻辱。多年来的坚持,就这样土崩瓦解。
“简双。”
我恍惚地,被吓了一跳,半天才辨出这声音是段志海的。
我抬头看他,他正关切地看着我。他的神情透出一种不经意的温暖,能让你感知。他眼里有丝丝疑问,却不贸然开口问。
这是他惯常的表达方式,每逢我不开心、有心事的时候,他适时出现,并不追问事由,有时递一杯茶,有时开一两个雅趣的玩笑,闲谈中让你慢慢放松下来,或将思路引至他处。
当然,如果你愿意说,他必然会当好的听众。
与人相处的艺术,他真可算修到了博士。这样的人,人缘自是好得紧。难怪姐姐爱得死心塌地,却又老不肯放心,换谁能放心?!
我知道已来不及在他面前抹去眼泪。
“我的任性,害了很多人。尤其是姐姐。我对不起你们。”我还是想尽量掩饰。
“你别老是胡思乱想,守了这么晚,你也很辛苦了。来,吃点东西吧。”他递过来一包东西。
“什么东西?蛮好看的。”我拿在手上把玩,糕点样,包装纸是淡色调的花纹图案,看上去颇为雅致。
“云南特产,鲜花糕。”他自己拆开一个,含了一口,笑道:“味道不错,你试试。”
“嗯。”我拆开包裹的纸,酥软的粉糕,有股淡淡迷人的香味,闻起来就舒服。
咬了一口,其实味道并不特别,在嘴里反复咀嚼,齿龈之间隐有芬芳留存,不知不觉间淡雅的味道丝丝沁入了心里面,将那些错乱、无助、痛苦、彷徨的思绪,轻轻安抚了下来。
“其实你不必太在意别人的一些看法。”段志海突然道:“清者自清的事情,旁人猜测,了不得莫须有,时间会将一切证明给他人看的。”
我看了他一眼。他侧头,目光与我对撞。我想起很多年前,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简双,我们只需要做到,问心无愧。”
在这时突然回忆起这句话,心里居然猛地一个激灵,突然间就不敢再对视他的眼睛,几乎是仓惶的逃开。
难道,并非是邰杨光莫须有。难道,我并不能问心无愧。
不,不对。没有这回事。绝没有这回事!
我紧咬着下嘴唇,站起身来。不知是坐得太久,猛一起身血糖不足,还是我心神恍惚,总之站起来时身子像不听使唤般,刚起身竟又一头栽下去。
身子被一双温暖的手一把扶住。我止不住势,整个人软软地倒向了他怀里。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很近,气息似乎吹到了我的耳边。
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悸动,身体发肤犹被紧张附体,一点点绷紧,直至无法动弹。
我莫名其妙很紧张,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他关切的脸。
“简双,你是不是太累了?”他熟悉的,低沉地,带着微微暖意的声音还是那样近的在耳边回旋。
我的手颤抖着,忽然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让我一把将他的身体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