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后,回想起那个夜晚,叶千玹仍然心有余悸。在她的脑海里,那天所听到和看到的,对她来说都像是噩梦一场。她带着腿伤,把床单剪开连成条,从窗子悄悄爬了出去。之后,又从后门跑掉,连夜乘火车离开了帝都。
在车上,叶千玹一直带着哭泣的神情,却只是哀伤,哭不出声。眼泪流了一整夜,到最后,一滴眼泪都没有了,她还想哭。她用羽绒服的帽子以及围巾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身边只带着换洗衣服,包包,手机和那台笔记本电脑。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随便买了张票就上了车。
手机收到华炜鸣的信息,叶千玹都不去理会。在她的心里,这个世界全是丑恶,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也没有谁值得去爱,去留恋了。她就这么把自己缩成一团,任何人稍微靠近她一些,她都会十分警觉,直到那人离开才安心。
到站后,叶千玹拖着行李箱,背着挎包,茫然地站在出站口。看着那些高举牌子接人的人,她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心里瞬间悲凉。她把手机关机,反正不想让人找到,开着也没什么用。手机一关,她就跟原来的世界完全隔开了,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这是一个沿海城市,不大,却很美丽。叶千玹坐了一晚上的火车,突然看到这里风和日丽,虽然是冬天也有一股温暖的气氛,心情渐渐好了些。街上的行人都穿得很暖和,似乎没有烦恼,说说笑笑,还有孩子肆无忌惮地在街上玩滑轮,发出欢快的尖叫声。
“好吧,我就在这里了。”叶千玹暗暗决定,然后开始去找房子。
这里人口不算多,街上不是很拥挤,但也不冷清。有的商店在搞年底促销活动,有许多人围观,音响放着很大声的音乐,显得热闹而又真实。叶千玹渐渐从昨晚的阴霾中醒过来,也过去看了一下。只不过,她对那些现场抽奖的活动不屑一顾,只是看看就走了。
街上随便买份报纸,都可以找到很多租房的信息。叶千玹只花了半小时,就找到了她认为不错的房源,然后又买了一张本地的手机卡与房主联系。看过十几处之后,叶千玹终于租好一个套房,一室一厅一卫一厨,还有个小阳台。这房子也才建起四五年,装修得颇有几分地中海风味,而且在阳台上可以看到海,采光和通风都很好。叶千玹对这里非常满意,就决定在这里常住。她不打算买房子,因为怕现有的钱买了房子以后,她生下孩子会没钱养。
为了不被华炜鸣或梅家的人发现,叶千玹在租房的时候用了假名。房主要她的身份证复印件,她就去复印之后改了名字和出生日期又重新复印,总算瞒混过关。好在房主见她是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看上去也很善良,不像奸诈之人,也没去查验身份证真假。
而为了逼迫自己不去想梅家或华家,叶千玹不再看新闻,也不看报纸了。因为她猜得到,梅家是肯定会到处找她的。至于华家,华炜鸣也一定会找她。她怕自己立场不坚定,看到他们寻找她的消息后会忍不住去联系。
由于怀孕,叶千玹没有出去找工作,只在网上发了翻译的信息,并在一家网站写小言情书赚点稿费。零零碎碎加起来,她每个月翻译得的钱,加上稿费也有两千多。少的时候有一千多,省省还是勉强够用,只是一个人比较艰难。房主发现她怀孕,问她丈夫是做什么的,父母怎么没陪着她。她就谎称说父母早逝,丈夫也出事故死了,只有她带着孩子。说这些的时候,叶千玹的眼睛水汪汪的,似乎随时会掉下泪来,十分可怜,叫人心疼。
房主见她一个女人带着身孕,对她十分同情,就给她介绍了附近一个服装店收款员的工作。这样一来,叶千玹的收入增加了,而且收款员的工作也不辛苦,一月能有两千多,还有休息和福利。她很感激,不时还请房主和老板吃顿好的,和他们相处得很不错。
房主说年关将近,免了叶千玹三个月的房租,还把自己置办的年货送了一些给她。叶千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免费帮房主的孩子补习。那孩子在读高三,眼看就要考大学了,但成绩一直上不去,房主很是担心。这下好了,有叶千玹帮忙补习,他提高得很快,对自己也有了信心。
这年的春节,叶千玹和房主一家人一起过,虽然心里凄凉,也还不算孤单。这是她第一次跟不是亲人的人一起过年,却比往年更热闹,吃的东西有很多,也玩了很多。若不是因为怀孕,她还会跟房主的孩子一起去打雪仗。
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叶千玹心里倏地闪过一个人影,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华炜鸣。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她宝宝的父亲,她原以为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呵,可现在,他在干什么?而她的父母,……算了,那样的父母,不要也罢!
正想着,房主的孩子在院子里放起了烟花,噼里啪啦的炸响将叶千玹从沉思中惊醒。她一时童心大发,也拿了几个烟花过去燃放。还好是在这个小城市,逢年过节是允许放烟花的,官方也用礼炮打烟花,只是他们没有去看。不过,初一晚上也有,还可以去看一下。
这天晚上,注定是无法睡觉的。到处都是鞭炮声,非常吵,再加上房主一家有守夜的习惯,那个孩子兴奋起来说话又大声,叶千玹只能是静卧休息。
看完电视,回到被暖气温暖的房间,叶千玹的心却依然感觉到丝丝凉意。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心境使然。她很想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忘记,但却做不到。因为一旦回想起,就会想到华炜鸣,想到他们从第一次相遇,到应聘时的小争执,以及后来无奈做了他的私人秘书,直至最后爱上他。所有的这些,都仿佛石刻一般在她的心上留下深深的印记,根本不可能忘却。
“是我心思太细腻,还是我阅历太少?”叶千玹困惑地想,“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想着他?”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想的不仅仅是华炜鸣,还有她父母的事。一想到父母,她就无比头疼,总觉得这只是一场恶作剧。或者,只是为了某种原因而编造的故事。她没有做过亲子鉴定,也不想做,不管她是梅成吾还是梅成辉的女儿,她的出生都是那么不光彩。那么,何不一概不管,只当自己真的是杨焕玉所生,父亲早死?
虽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叶千玹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因为时间不可能重返,一切不会从头来过,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好好把孩子养大,让自己对这个孩子不至于亏欠太多。至于她的母亲,那个被她砸破头的梅太太,似乎只有一点值得她赞赏。那就是梅太太对自己孩子的态度,以及她敢爱敢恨敢承担的勇气。在这一点上,叶千玹确实自愧不如。
如今,叶千玹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也用着新的名字,不想再与过去有什么瓜葛。虽然她有时候也觉得这样似乎狠心了一些,可为了自己和孩子不被打扰,不活在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她只能这么做。
“我是新的,宝宝也是新的,以后我们都会幸福的。”叶千玹抚摸着腹部说,“等你出生了,我要让你过得很好,培养你做一个优秀的人,一个有用的人,一个对得起良心和家人的人。”
听着鞭炮和烟花声,叶千玹虽然困却无法入眠,便打开笔记本电脑随便看看网页。她惊讶地看到,头版头条竟然登载着华炜鸣已经荣登华震集团总裁之位!她不知道他有没有使用什么阴谋,但觉得以他这么年轻,资历尚浅,应该还不至于可以做到总裁的位子。可是看完报道,她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敬意,或许还有几分钦慕。
报道说,华士高在对华炜鸣进行一番考核之后,对比华佳琪的任性胡为,以及对商界的无知,不顾大局的性情,终于决定还是由华炜鸣来继承。而他进公司以来的各种表现又颇得众人赞誉,且也给公司带来许多利益。在董事会上,大家都一致同意由他来接任总裁,他便走马上任了。
看到后面,叶千玹的心不禁一颤。华炜鸣宣布说,他除了忙公司的事情,要把华震做到最大最强,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而那件事,就是寻找叶千玹,他今生的挚爱。他说虽然他不知道叶千玹为什么悄然离开,但他只爱她一个女人,若是找不到她,他以后都不会再碰女人了。
“可能吗?”叶千玹皱眉反问道。
她相信华炜鸣对她是有爱的,但还不至于今后都不碰女人,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把她忘了。那时候,身边随便出现一个女人,只要条件不错,都可以让他动心。那时候,他哪里还记得曾经爱过叶千玹?更不可能为了她不再碰女人。
不过,看到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叶千玹还是觉得心里甜了一下,也暖了一下。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对她来说都算是种安慰,起码让她觉得,自己的孩子有这样一个父亲,还不算丢人。
“宝宝,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找爸爸呢?”叶千玹不知不觉地说出这么一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才说完,她又连忙说:“不,不行,不能去找他!唉,宝贝呀,别怪妈妈。我要是去找他,就会被梅家的人找到,那我们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那些事情,该结束的就让它结束吧。不能见光的,还是早点埋葬比较好。相信妈妈,我能把你照顾好的。”
叶千玹叹了一声关掉电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可她脑子里总是乱乱的,无法静下心来。她知道自己还做不到真的忘怀,也无法真的那么绝情,当华炜鸣不曾存在过。肚子里的孩子就像一根无形的线把他们拴在一起,这辈子都无法完全忘记华炜鸣。
“或许即使不开心,不幸福,不快乐也总想着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爱吧。”叶千玹说着摇摇头,觉得自己很累,慢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