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省油,我们就只开了皮卡车出去。按照惯例,张大叔和志娃在货箱,其他人挤在座位里。反正张大叔有貂毛大衣,志娃也戴着帽子,在外边也不会太冷。
陈莉姗和段可帮不上什么忙,就留在屋子里。我们叮嘱她俩,只有确定是我们回来了,才能开门。
两匹马儿栓在消防栓上,安静的站在旁边,低头贴着草坪,不知道是想吸食上边的雨水,还是想吃掉这些枯草。我和吴林禹没想骑马,因为要赶上皮卡车的速度,必须得让马跑起来。但马跑起来后,坐在上边又太冷。
“这油万一用光了怎么办啊?”周志宏推了推眼镜,扶着副驾驶座椅看向仪表盘说。
“用完了就加啊。”程佳华转动钥匙,发动汽车道,“反正油价又不会涨了。”
“不是没电了吗,”我插话道,“那加油的机器还能用?”
“是呀。”周志宏跟着疑惑道,“就那个显示价格的机器。”
王叔清了清嗓子说:“我和那老师商量过了,只要有器材,把加油站的油弄不出来不是难事,那加油的机器不能用,但油池里肯定还有油。”
“怎么弄?”我问道。
“不清楚,去了才知道,找个空子就去吧。”王叔看了一眼仪表盘说,“这车的油还能用段时间。”
皮卡车开了出去,开过那段闭着眼睛都能找对方向的路,我们回到了满是尸体的那条街上。这些尸体,是我们之前从楼上推出来的,因为沾上了雨水,所以未来得及处理。但是看现在的情况,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处理了,尸体依旧是湿漉漉的。
无处不在的蛆虫,不知道是从尸体里钻出来的,还是跟着爬到楼下来的。乳白色的条状物,蠕动在尸体旁的湿润路面,恶心得我都不想去踩死它们。
塑胶手套都被张大叔收在塑料袋里,我们在车外分好手套,戴上口罩后,就拿着切割机上楼了。依旧是之前的方法,每一栋清理过的楼,我们都标记好了,我们就按照从右至左的顺序,挨个进入楼里。
至于清理尸体的过程,我不想再赘述。但是有了切割机,整个过程轻松了很多。吴林禹不需要再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开门,我们也只需要等着王叔把门割开,再把尸体们推到楼下就行了。
切割机表现得很完美,只是割开一扇门需要花上不少时间,我们担心加上备用的那两盒电池,机器也用不了多久。但王叔倒不在意,他说城那边这么多石料厂,等电池耗光了,再去碰碰运气,总是可以再找到的。
另外要说的是,在这过程中,除了腐烂的尸体对我视觉和味觉上的冲击外,就是屋里凝固的家具摆设会动乱心神。还未来得及清洗的碗筷,最后一期报纸旁摆着的老花镜,地板上散落的儿童玩具,或者是一幅幅合照,都能让你忍不住浮想联翩,去回想另一个时空里,你站着的地方。
这些没有生命力的物件,倒是最能唤醒你冻住的记忆,想起往事来。遮着口罩,戴着手套的我们,就像是来自未来的考古人员,在清理古时候的遗迹。
王叔顾着切门,我们顾着搬尸,这样配合起来,效率非常的高。虽然炖鸭子费去了我们不少时间,但在下午四点左右,我们就清理完了三栋楼的尸体。高效率的背后,是我们高消耗的精力,所以在清理完这三栋楼后,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了。
我们决定,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毕竟没有人监督,累了就想歇,这是人的天性。
“我去,你们快过来来看看,有多壮观!”周志宏移开阳台上的盆栽,看向楼外说。此时我们正在六楼的住户里休息。这户人家的经济条件可能还不错,虽然房子老旧,但屋里边装修得不错。风格整体来说很古意,客厅的展柜里摆着很多古玩,墙上挂的也是书法作品和中国水墨画。能看出这里的主人是上了年纪的,不过我们进来时这屋里就是空的,连具尸体都没瞧见。
从屋里积起的薄灰来看,这里很久没人住过了,甚至可能是病毒爆发前。
阔气的红木沙发,围着一张大理石茶几。茶几下边有一张柔软的毯子,木沙发坐着太冷,我就坐在毯子上休息。吴林禹可能是吃得太饱,到厕所里蹲坑去了。我们听见周志宏的叫喊,都纷纷走到窗台跟前去。
望下一望,能看到街上堆着密密麻麻的尸体。算上昨天的那些,一条街数过去足有一百多具。虽说不上壮观,但也密集得有些震撼。有成年人,有小孩儿,有男,也有女,共同点是,他们都保持着很奇怪的姿势趴在地面。
这都是我们的杰作,真应该叫上陈莉姗用相机记录下这难得的画面。但仔细一想这又不太稀奇,我们以后还会经常见到。
“很高兴我不是其中的一员,不然就是死了也会被摔醒的。”程佳华摇头啧啧道。
“那我们这就是在犯罪了。”志娃接话说。
张大叔没有跟过来看,他搭着一张椅子,正在取下墙上的一块牌匾。我走过去一看,牌匾里是白底黑字的书法作品,只有两个字,繁体的“慎独”。旁边还有一竖排小字和一些红印章。但那些字实在是太乱,我又不懂书法,所以没能看懂。
“既然下班了,那我们这就回去?”周志宏从展柜里拿出一个花瓷碗,边翻看边问。
我瞧了瞧表,现在不是太晚,天也没黑,回去也不知道能干什么。我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飞机场转转?”
“飞机场有什么好玩儿的,打飞机还是开飞机?”周志宏放回花瓷碗说。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奇,想去看看。”我说。
既然是去转着玩,大家都没有意见。等吴林禹从厕所出来后,张大叔抱着那块牌匾,王叔举着两钵盆栽,众人离开了楼里。
进入车内,周志宏突然问我:“对了,我突然想起个问题来,今上午那个披床单的女毕业生,一直都住那儿?”
“那个不是床单吧?”程佳华踩下油门说。
“我也不知道,她只说现在暂时没打算去其他地方。”我回答道,“你问这个干啥?”
吴林禹用手挽住周志宏的脖子道:“怎么,小伙想约会了?”
周志宏立即摆手否认:“不是,没事儿了,就随便问问。”
吴林禹继续追问,周志宏也不停的否认。
张大叔在货箱上吼喊着为我们指路,没多久,我们就来到了机场。飞机场离我们的住处很近,一下车就能看见公寓楼的影子。面前的建筑就是飞机场的候机大楼了,和所有的机场一样,建筑顶端立着大大的城市字牌。
望着两个大字,我们走向候机楼门口。机场没有卷帘门,也没有上锁,只是自动闭启的玻璃门紧闭着。这玻璃门有些厚,我们没有什么钝器能砸开。吴林禹便从车里拿出他的步枪,上膛后,往门开了两枪。
为了满足好奇心,也不得不破坏公共设施了。
枪托砸掉裂开的玻璃门,我们踏到了干净明亮的地板上。几双好奇的眼睛在静悄悄的候机楼里打量着。候机楼里没有了等待的人群,没有了甜美的中英双语播报声,的确是大不一样。
用于运送托运物品的手推车,整齐的叠合在一起,咖啡店的椅子也都放到了桌上,贩卖特产的店铺都锁着门,显示航班的大屏幕,也一片漆黑。我们小心的在地板上走动,没有打破这里的寂静。
“我以前就考虑过,机场能不能住人,现在看来完全合适啊。”张大叔看着空无一人的座椅说,“干净,整洁,还安静。”
“机场里要是有宾馆的话我就来了。”程佳华有些大声的说,四周荡来话语的回音。
穿过安检处,走过一条满是店铺的长廊,按着指示牌,我们来到了一块玻璃前。透过玻璃能看到停机坪。停机坪不大,能看到坪子里整齐的斜停着七八驾客机。虽然都有坐过飞机的经历,但从未有机会能近距离的、随意观察这些庞然大物。
很自然的,我们都想走近一点,看个究竟。可面前的玻璃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这玻璃敲起来很厚,应该不好砸开,我们便又走过一个长廊,找到一个锁着门的出口。
砸开门后,我们兴奋的走了出去。一抬头就能看见飞机,它们稳稳的停在原地,等待着我们的参观。这些地方,对于非工作人员来说,差不多算是禁区了,但我们现在能自由的穿梭于飞机之下,不由得有些暗爽。
“我说,”吴林禹踢着飞机的轮胎玩笑道,“你们有谁会开飞机吗?”
“这么大的东西,一个人开不走吧。”程佳华道。
“要不要进去看看?”志娃兴奋的提议道。
“有些高,”吴林禹抬头看着机翼说,“上不去啊。”
“我在电视里不是看到,”周志宏环顾四周说,“那些总统下飞机都有一个梯子的,这里怎么没有?”
我指了指头顶道:“坐飞机时不都是从登机口进去的吗,在二楼,要不上去看看?”
这飞机的门刚好对着登机口,只是飞机的机舱关闭着。
众人一听,觉得可行,就忙着从那扇门里走了回去。王叔蹲在机轮旁边察看了几番,也跟着走了进去。我准备走时,却看到张大叔没有跟来,他正在空旷的机坪上踱着慢步。
我叫了他几声,他没回应,我只好小跑着跟了过去。
“你去哪儿?”我跑到他身旁时问他。
张大叔停下脚步,像是刚回过神来:“吓我一跳。”
“我刚才不是叫了你几声吗,你没理我。”
“噢,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张大叔说,“想着想着就自己走开了,我想问题时都这样,听不见其他声儿,你别介意。”
“想到什么了?”我问。
张大叔背起双手继续往前走,我也只好跟上步子。他说:“还不是我们要面对的问题。”
“我们.......会有什么问题?”
“以后的。”
张大叔是大学教师,想必他思考的问题都比较有深度,不会是什么柴米油盐的小事,我便起了好奇心:“能讲来听听吗?”
张大叔看了我一眼,便继续踱着步子,没有想回答的意思。难道他觉得我才疏学浅,不值得共同讨论?
“好吧,我问你,我们搬完那些死人后,下一步该做什么?”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烧掉它们?”
“我是说再下一步。”
我仔细想了一番,还是没能想出一个靠谱的答案来。搬死人是他想出来的,他肯定还有一个较为完整的构想,我便殷勤地说:“我更愿意听张老师的看法。”
张大叔听见老师两字,便哈哈一笑,拍着我的肩膀说:“下一步,我们就要在这里建立秩序了,人心是浮动的,只有建立好秩序,这块区域才能稳定,社会也会稳定。”
“可现在没有社会了。”
“那以后就没有了吗?”他说,“历史不是向前发展的,也不是走下坡路的,它是混沌的,周期性的,总有一天,我们站的地方,都会回到以前的模样来。”
“是吗?”我有些不相信,“可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现在这样的事情啊。”
“那是当然,但只要你我还在,文明就没有殆尽。”
“我觉得,我们这帮人挺好的啊,犯不着建立什么秩序,大家每天过好日子就行了。”
“还是那句话,以后就不一定了。”张大叔说,“而且,以后这里会来更多的人,你能保证他们就没有什么歪门邪念?比如说,有帮人来抢走你的女朋友?”
听到这,我有些接不下去了,便说:“好吧,你说秩序,怎么才能建立秩序?”
“你上过大学,会思考问题,我不信你没有自己的看法。”
听他这么不经意的一夸,我便清了清嗓门,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建立秩序,当然得有一部法律,标清条款,划清好事与坏事的界限。”
“嗯,然后呢?”
“然后就是武力,这是法律的保证。”
“不错。”
“然后,我就想不出来了。”我耸了耸肩。
张大叔笑了笑:“你说的在理,这两者是最基本的,但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经济,我就在想,虽然现在金钱不再流通,广义的经济概念不复存在了,但我们可以把附近的金银、汽油、食物都集中起来,以后要是有更多的人来这里,有条文依据,武力把持,甚至是货物流通,秩序就会慢慢建立起来了。”
听到这,我有些佩服张大叔的构想了。李工头应该过来受他一课,说不定就能探索出合理有效的管理城市的方法。
“会不会有些不现实?”我说,“世界那么大,我们这里有条条框框,人家不依,直接去另一个城市就行了。再者,我们把城里的物资化为己有,是不是有点强盗行径?”
张大叔摸出一支烟点燃,道:“这哪里能叫强盗行径,我们既然活了下来,这就是义务。你的另一个问题,也提得很有想法,多这就要看我们以后的能力能支配大的范围了。你不能总抱着消极心态,这个世界,总不能一直这样混乱下去吧?”
是啊,我不是还开过玩笑说,我们或许能建立人类第二文明吗。
我一时语塞,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能驳回他的话。我便引开话题说:“那说到法律,我们是不是要去书店找一本宪法来实施?”
“那倒不必,那个太详细了,不适合我们。”
“或者是我们成立一个立法委员会?”
张大叔吐了口烟,说:“小伙子,你就别涮我了,我问你,你读过《圣经》没有?”
我摇头道:“当然没有,我的户口本上写的是无宗教信仰。”
“我也不信什么宗教,但是读一读也是好的嘛。”
“我记得旧约里面,”他接着说,“上帝给他的犹太选民们颁布了十个要遵守的条款,然后由一个叫摩西的人带了回去,历史上叫做摩西十诫。”
“摩西十诫?”我一字一顿的惊奇道,“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