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佳华被我的话逗乐了,他喝了口水,擦着嘴角,又准备继续问时,陈莉姗却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停止。
“别问了,哪来那么多问题。”她说。陈莉姗肯定是能猜到我梦到谁了。
在碎石子上跺了跺脚脚,活动了下身体。在枕木上睡一宿,果然不如我之前所认为的那样舒适,实话实说,活动间的腰酸背痛,使我已经开始想念那张床垫了。扭动腰肢,搓着双手,我走出了铁路之外,准备解决内急之需。
天色还不是很亮,也就七八点钟的样子。我这才想到,除了吴林禹,程佳华和陈莉姗是没有早起习惯的,可能是因为我刚才发出了什么梦呓,吵醒了他们,所以众人在会提前于我醒来,围着我看。
我会说出什么样的梦话呢?我一边往灌木丛里踩,一边回忆着梦境里的内容。
王叔在梦里竟然会害我,我真是想象力丰富,还诈尸呢。还有那片血泊,刺眼的血红我现在都能回忆起来。过去,我一直以为梦境是黑白的,没想到那真切的体验,也是rgb真彩的。
没走多远,就听见不远的草丛里传来了响动。或许是惊动了什么小动物。但我什么也没瞧见,只有四匹马温顺的停在那颗树旁边。它们甩着尾巴,晃起耳朵,好像是在跟我打招呼一样。方便完毕,我走过去抚了扶马儿的头,然后和吴林禹一起把它们牵了进去。
这些马,总是飘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这个不难体会,只要在家畜呆久了的地方,你都能闻到那种味道。得找个空把他们洗刷一番。
吃完简单的早餐,我们用矿泉水洗好锅,就准备出发了。总觉得用矿泉水来洗东西有些浪费,但附近又找不到自然水源。吴林禹用塑料口袋包走一些篝火堆燃烧后的木炭,他说以前周志宏跟他讲过一种如何过滤水体的装置。制作简易装置,木炭就是材料之一。
我问他说,这个真的管用吗。
“我也不知道,那小子说他在外国人的电视节目里看到的。”他将木炭装进背包里,“有空咱就试试吧,陈老师不是说过吗,病从口入,所以水是不能乱喝的。”
“知道就好,”陈莉姗哈出热气,围上了那条彩虹围巾,“不过你拿这个混进水里,真能起到过滤的作用?”
“不是混进水里,是让水顺着这东西流下来。”吴林禹指着马背上的背包道,“当然,那小子说还需要其他东西,不光是这木块灰就行了。但我想不起来他到底是怎么说的,等我记起了,就弄给你们看吧。”
整好装备,我们又回到了马背上。
头顶的天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沉,空气中好像是飘满了纳米级的颗粒,阴沉的天下尽是灰蒙蒙。阴冷,用来形容铁路上的感受是再贴切不过了。印象里,南国的冬天,也该是这个样子。
程佳华嫌吉他驮在马背上太分他心,索性就扔掉了那个黑袋子,然后从包袱里找出一条背带,将吉他背在了后背。我和吴林禹背上是枪,他背上是吉他。程佳华突发奇想,让陈莉姗打开她的单反相机,记录下背对镜头的我们。
我问他这是干嘛呢,程佳华说,不干嘛,就是吉他和枪的对比,让他觉得很有趣。
他低头喃道:“以此引申的话题就是,吉他和枪,在现在的世界里,哪个更重要呢?”
吴林禹答:“你这话题除了引给我们,就只能引给了那李大爷听了。”
陈莉姗察看着相机屏幕,笑了一声。
“你看,我说的两种东西,可以上升到更高层,理解到形而上,比如,枪代表什么什么,吉他又代表什么什么。”程佳华没有理会吴林禹的话,继续论道。
“代表什么?”我问。
“没想出来。”他答道。
“我觉得呀,你这人平时说话都挺踏实,就是时不时的爱讲些有的没的。”吴林禹取过背上的步枪说,“没有枪,这吉他屁都顶不了。”
程佳华立即摇头:“我看这两个东西之间不应该是前提关系,应该是——”
“应该是你没睡醒!”吴林禹笑道。话一说完,他就拨开步枪的保险,扣动扳机,朝天连续打出了四五发子弹。
惊炸的枪声,不仅惊动了身下的马匹,也炸响了我们的耳膜。
“你干嘛?”陈莉姗一手拉着相机,一手拉着缰绳,责问吴林禹。她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下惊动的马匹。
枪声的余响,回荡在山谷间,林子里也惊飞出好多鸟。我身下的马,也立即从吴林禹身边跑开,侧到了两条铁轨之外。
吴林禹放下枪,这才发现刚才行为的不妥,连声向陈莉姗道歉。
“我就是想给他证明,子弹可以震响这片树林,但吉他做不到。”吴林禹望着天空中慌忙扇动翅膀的鸟儿说,“顺便,给他,给这死沉沉的阴天,清醒一下瞌睡。”
程佳华冷笑一声,不想再争辩。他说:“反正过年了,我就当你这是在放鞭炮吧。”
“就算是放鞭炮,你也要提前说声啊,差点把相机都给我摔到地上。”陈莉姗撇着嘴说。
枪声之后,死寂恢复,又只剩下马蹄声。没人再继续讨论,大家都在想自己的事情。其实,从醒来到现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在回放梦境的内容。虽然梦境的结局不太好,但那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就像真的见到了王叔和段可一样。如果可以,我真想再躺下去睡上一觉,再重新做个梦出来。
我是说,如果能一直梦到段可,我宁愿一直睡下去。
想归想,假如我真的这样做,不去面对现实,那我会颓圮到死的。而且,谁又能保证,我一定会梦到她呢。
在马背上晃着晃着,我突然想起了段可的那本日记。我故意停了一会儿马,好让自己落到队伍最后。这样,我才有了一个人读日记的机会。
墨蓝色的日记本封面,印着一行手写体英文,但我认不得那是什么意思。按着封面,我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翻开了。封面下的第一页,写满了“段可”两字。她用自己的名字,宣示了对这本册子的所有权。粗略一数,那一页上有十多个“段可”,而且字体不一,笔画飞舞,她好像在这上面练习签名。
这丫头,我笑了笑,翻开了下一页。
今天,王叔带我和陈莉姗去了超市,我带回来一个本子。本子很漂亮,我想拿它来写些什么。写什么好呢,我也不知道,我太无聊了。
那就当日记本用吧,我好久都没写过日记了!就在刚刚,我和陈莉姗一起,做了一个厨房出来。厨房什么都没有,但在我的超强计划之下,终于制作出了一个能做饭的锅。王叔背回来了好多米,我看到那些米,就想吃饭了!
还有,王叔也用那个小货车拉了床垫回来,坐在上面真舒服。我记得和李工头说了拜拜之后,我就没和娄厉在床上睡过了。等会儿他看到了,肯定会比我还高兴。
唉,说到娄厉,他出去一下午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其实,我现在很想他,想和他说话,想听他在被窝里给我讲故事。但是这些话我肯定不能告诉他,不然他一定会骄傲的。想起来好奇怪呀,我和娄厉在一起也没多久,怎么都开始黏他了!和以前的男朋友在一起,我都没这样的感觉。黏就黏吧,反正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真好,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不写了,不写了,陈莉姗叫我去洗那些米了,而且我好久没写过字,写这么点儿手就发酸了。
对了还有,今天在大街上捡到一条小黑狗,可爱得不得了,它也不认生,摇着尾巴就跟我们回来了,我一定要把它喂大!
抚着纸张,读完段可在另一个时空里留下的这些文字,我不禁露出笑容来。当然,笑容中还伴着一股酸心。这些话,段可这丫头果真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她现在会不会有遗憾呢,因为,她没能把这些小秘密告诉我。而现在的我,只能通过这些文字,去臆想另一个时空里的她,当时是什么心情。
哎呀,我现在才发现,我记日记竟然没写日期!没日期怎么能叫日记呢!我去问了王叔,问他今天是多少号,王叔拿了一本日历出来,对着那堆数字想了好久。最后呢,他想了半天,也没给出我准确答案,叫我去问那个张老师。最让我难受的是,王叔太喜欢抽烟了,我站在他旁边,都不敢大口吸气。
但是我跟那个张老师不熟,不好意思去问她。没日期就算了吧,反正这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
娄厉昨晚在被窝里跟我讲,他们昨天下午遇到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有一个马场。所以今天,我们去了一片广阔的草场。草场一直在下雨,但他们仍然坚持要骑马。尤其是吴林禹最兴奋。我和陈莉姗也骑了马,马儿不是很听话,不听我的使唤,一直乱走。但是,骑马真的很好玩,还不用给那个女生付钱。
对了,我见到娄厉说的那个女生了。她扎着一个大辫子,看起来比马尾巴还长。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是一个同性恋,因为她长得真的很像同性恋!以前我们那个会计班有一个人是同性恋倾向,就和她的打扮很像。我觉得,她要是走过来跟我说话,我都会脸红。但是,娄厉好像对她有兴趣,我看到他俩在那个砖头房子旁边说了好久的话。最气我的是,娄厉和吴林禹要骑马,没有和我们一起坐车回来。他们会不会一直聊下去,聊到现在?
万一娄厉喜欢上她了怎么办?!
不行,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拐弯抹角的问问他,我再也不能让他去草场了!
hope叫个不停,可能是饿了,我要去喂它了。就写到这里吧。
再往后翻,发现段可也没有记录下多少页。这丫头肯定是读书读懒了,没有保持一天一记的习惯。我抑住这段文字带来的酸心,合上了本子。剩下的内容,留着以后再看吧。
摇晃在马背上,我将日记本塞进了背包,然后提起缰绳,往前边的他们赶去。
其实,不仅是梦境里的段可,在记忆里,在冬阳下的段可,双眸依旧闪亮,让人移不开眼神。
我想她了。
后来的一段日子,我不想再一一赘述。因为,铁路上,并不是每天都会发生什么新奇的事情。除了每天漫无目的的赶路,我们的日常活动,也就是用枪打鸟儿,练练枪法。有时候铁路线旁出现了城镇,我们就会找到超市,补充物资。
而那些时常出现的隧道,我们也习以为常,懒得再绕路而过了。隧道里不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恐怖,没有野兽,没有眼睛,只有黑暗。只是潮湿的隧道里,在手电筒的光束下,经常会有一些恶心的虫子爬来蠕去。但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我的意思是,骑在马背上,那些虫子只能在视觉里恶心到你。而且,这些隧道,还能躲雨用。
生活波澜不惊,铁轨无穷无尽。
在铁路上走了半个多月后,我们离那座净空的理想城越来越远。而那些沉痛的记忆,随着一天又一天的沉淀,好像还真沉到了心底,不再暴露于表。
最让我们意外的是,野兽原来不爱钻隧道,他们只喜欢和你在路上,不期而遇。
我也没想到,在动物园之外,还能见到大型猫科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