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局长一起走回学校,他回到了科技楼,继续料理学校事务。他说,今天下午有合影,我一定不能缺席。
现在的我,站在绿茵场上,不知道去哪儿。我突然想起,在寝室里憋了那么久,都好久没见过罗叔了。我决定去找他聊会儿天。保安部的班哨还在继续,哨点那么多,我不能一个个的去找,只好走回门卫室,问老杨头借对讲机。
如我所想,老杨头正坐在门卫室里发呆。他看到我,面露欣喜:“哎呀,蝼蚁,你舍得出来了?”
“我刚刚不就路过这里了吗?”看到老杨头这个可爱的老人,我不禁笑了笑。
“噢,我眼睛不好使,就记得叶局长好像走过去了,没看到你。”老杨头努力睁了睁垂下的眼眶。
反正都是聊天,先跟老杨头聊一会儿也是一样的。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笑道:“解放军都被打死了,你现在坐在这儿,不害怕了吧?”
“不怕,不怕!”老杨头露出一排缺三少二的牙齿,乐呵道,“还不是多亏了你嘛!”
我陪着他笑呵,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没在保安部干了?”老杨头问。
“没有了,我退了。”其实老杨头整天坐在这里,也算保安部的半编制人员。
“保安部是吴林禹在安排?”我问。
“嗯。”老杨头点头,“他呀,比那个陈广胜好多了,当过兵,有本事。我以前就觉得陈广胜不行嘛!结果你看,他那个龟孙子是跟许崇勇一头的!”
“蝼蚁,我看这样。”老杨头对我建议道,“你不在保安部干了,就来陪我坐门卫嘛?”
“有你陪我说话吹牛,我一个老头也不觉得空虚了。”老杨头竟然会用“空虚”这种词。
“呃……”我不想口头拒绝老人的要求,“那等我再闲两天吧,闲够了,我就过来陪你。”
“好,好。”老杨头点着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事情多。”
拿上对讲机,我问到了罗叔的地点,就告别了老杨头,往教学楼赶去。在教学楼下,我碰到了带着两个小孩儿上课的陈莉姗。她带着两个小孩儿在教学楼下的假山池塘边,不知道在干嘛。
陈莉姗见到了我,便让两个小孩儿注意安全,朝我走来。
“上课呢?”我笑着问。
“是啊,你闭完关了?”她也笑着问。
我歪了歪头,说:“我又不是程佳华,闭一会儿就好了。”
陈莉姗被我逗笑,我又看向那两个小孩儿,问她:“累吗?”
“什么?”
“我说给他们上课,累吗?”
“还好吧,我有三个班,这是年纪最小的一个班,稍微好一些。”
我点着头,然后说:“你这真是留洋海归,思想经过改造,上课方式都不一样,都把课堂搬到室外了。”
“哪有,”陈莉姗回头望了一眼两个小孩儿,“今天上的课文,叫做小蝌蚪找妈妈,我就带他们出来看看,蝌蚪长什么样啊。”
“嗯,你也要当妈妈了。”
陈莉姗摸着腹部,低头笑出了幸福。
“你呢,你跟秦柳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我从来就没跟她怎么样过。”
“那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他们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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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个——”陈莉姗摇着手,觉得难以开口,“那个啊。”
“当然是假的。”我说。
陈莉姗甩了甩头发,低声问:“你还想着她?”
“也许吧。”
陈莉姗摩擦着嘴唇,点头不语。
“怎么说你呢?”陈莉姗看着我。
“不用评价我,我是一个复杂的人。”我玩笑道。
“诶,我想起了,下午要拍合影,我要和第一佳去把相机弄好。你帮我看着他们一会儿啊,很快回来。”陈莉姗又说。
“好,去吧。”我点头。
走至池塘边,两个小孩儿正在玩水。刚好是一男一女。低头一看,池塘里根本没有蝌蚪,只有紧张游曳的金鱼。男孩儿在用一个网勺,尝试抓捕金鱼。女孩儿则安静的趴在水泥台上,看他网鱼。
我觉得有趣,就问了他俩一句:“小朋友,你们今天上了什么课文啊?”
男孩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对我表示出不屑。女孩儿则热情的用稚嫩的童声回答了我:“小蝌蚪找妈妈。”
“那看见蝌蚪了吗?”
“看见了!”小女孩儿指了指水里的金鱼,“我们在抓蝌蚪!”
“这不是蝌蚪,这是金鱼。”我说。
刚说完,男孩儿就尖叫了一声,他的网勺里,成功捕到了一只入网的金鱼。女孩儿拍手,男孩儿提勺而出,将金鱼甩到地面上。金鱼落到地面,翻摆不停,没一会儿鱼鳞上就沾满了土灰。
但那个男孩儿好像觉得这样很好玩,他用脚,把那条金鱼踢来踢去。见状,我皱了皱眉头,说:“你这是干嘛,鱼儿离不开水,它会死的。”
听罢,女孩儿仰头望了我一眼,也跟着我训斥男孩儿:“对,鱼儿离不开水,它会死的。”
男孩儿继续对我表示出不屑,我这一说,他就更加得意了。我赶紧凶了他一句,让他把金鱼放回池塘。这年纪轻轻,就知道虐待动物了。
没想到那男孩儿举起网兜,骂了我一句:“哼,关你屁事!”
鱼儿早已被它踢得失去了活力,只能在地面上吐着气泡。女孩儿走过去,蹲在旁边,观察奄奄一息的金鱼。
他这么一说,让我觉得有些好笑。我便指向他,恐吓道:“好,等会儿陈老师回来了,我就给她告状!”
“告啊,你去告啊!”这男孩儿桀骜不驯,“刘阿姨他们告诉我了,陈老师的肚子被人搞大了,再过几天,她就不会管我们了!你告了也没用!”
这回答,让我哭笑不得。果然学校里的这些长舌妇,还是改不了以前的本质。但这小孩儿不能接收错误的教育,我假装气冲冲的走过去,把他提起来,在天上甩了两圈,扬言要把他丢到水里去。
小男孩儿被我的行为吓破了胆,哇的一声就哭了。我把他提在空中,凶神恶煞:“臭小子,以后不准说老师的坏话!不准虐待动物!还有,回去告诉你刘阿姨,叫她以后少放屁,听到没有!”
训完小孩儿,等待陈莉姗回来之后,我便上了楼。学校里的这些长舌妇真的很讨厌,不仅是因为她们一天白吃白喝,乱传我的谣言,就连陈莉姗这种尽职尽责的好姑娘,她们都要乱说一通。
“哎呀,你舍得来找我了?”罗叔见我上了楼,回头瞟了我一眼。天台上只有他一个人,我便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了?”
罗叔跳下护墙,坐到椅子上:“你那姓吴的朋友一上来,制度就改咯。现在都是守一会儿换一班,不像以前那样一守一整天。”
我站到护墙边,望了一眼江景,说:“噢,这样挺好的。”
罗叔丢了一支烟给我,说:“终于肯出门了,我还以为你要烂死在铺上。”
接下烟,我笑道:“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出来听罗叔吹牛聊天。”
“吹个屁,后生,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问啊。”
罗叔点燃烟,问道:“我听他们说,你把人家秦姑娘睡了一晚上,就不管了?”
我愣了一秒,然后撇下嘴巴,答道:“哪有的事,那些人胡说八道,根本不知道真实情况。”
“那真实情况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反正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罗叔看了看我,低头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懂,反正罗叔就给你一句忠告,谁都年轻过,小伙子有火我理解,但是做了事情,就一定要敢于担当,敢于负责。”
“要是秦姑娘是我女儿,我非把你腿打断不可。”罗叔指着我,看起来真想把我打一顿。
“唉,”我叹了口气,在心里把那些长舌妇们问候了遍,“都说了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罗叔不理会我的解释,接着问:“你不准备回保安部了?”
“不回了吧。”我说。
“你是不是还在生那次的气。”
“哪次?”
“差点把你打死那次。”罗叔道,“我听说,你去当了眼线,结果把那些人当了兄弟,是不是?”
我摇摇头,没回答。
“别不承认,你哭得那个惨,谁看不出来?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理解你。当时我也开了枪,所以罗叔跟你道歉。”
“蒋先明说了,做决定的不是我们。你要理解。要说说,后生,你当时就不应该去。”罗叔接着道。
“这么久的事了,就不提了吧。”我说,“我们来聊聊现在,你不是想弄个铁铺吗,怎么样了?”
罗叔摆摆手,说:“我一个人哪里弄得下来,这个事情又不是一两天就能弄好的。以后再说吧。”
“嗯。”
“你想跟我学?”
我犹豫了会儿,说:“我只是想看你怎么淬火。”
“想学我就教你,留个手艺。”
“那也要你的铺子开起来再说。”
“这个简单,老杨头晓得哪里有铁铺子,明天就可以把工具搬过来。”罗叔好像来了兴致。
“那就等你准备好再说。”我笑了笑。
所有人都聚在教学楼前的阶梯上,这是在响应叶局长的号召,准备拍摄第三次合影。所有人都换了新衣服,展现出自己最得体的一面。吴林禹把我那套军装拿去洗了干净,穿起来还挺合身。
第一佳架好了相机位置,正在做调整工作。秦柳在一堆女生中,阴郁着脸。不过还好,她也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台阶前放着五张椅子,是留给部长们坐的。稀散的人群,渐渐合拢,站满了几排阶梯。我和罗叔一起,卡在人群中央。
“娄厉呢?”叶局长突然站出来,问了一句。
我举手示意。他看到我,说:“你站那里干什么,下来,这里有你的位置。”
所有人的眼神朝我看来,我在众人的沉默之中,挤出人群,走下台阶。
五张椅子,叶局长坐最中央,左侧是蒋先明,陈厨师,右侧是吴林禹和我。既然给我留了位置,我也没拒绝,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都站好了,我要按了!”第一佳对我们喊道。大家听令,赶紧整理好仪容,准备让相机定格下自己最美的一刻。我学着叶局长的样子,手撑大腿,腰板挺直,直视前方。
第一佳设置好了定时快门,然后兴冲冲的跑过来,再跳上阶梯,挤到陈秋帆旁边。快门声中,我和他们一起,朝镜头挤露出了微笑。
做好这个决定已经很久了。
此时,我正坐在一辆车顶上。关掉手电筒,周围是黑暗,是寂静。地天相接的地方,被一抹浓艳的橙色,划开了一道口子。地平线以下的朝阳,就要升起。日落看过很多,但日出,还真没见过几次。我点燃一支烟,准备好好欣赏这大自然免费馈赠的壮阔景象。
没有人知道我离开了,我也不想有人知道。凌晨4点,我就走出了宿舍楼,拿好步枪,也牵走我的马——博尔特。或许是我忍受不了学校里的非议,或许是我不敢再面对秦柳,也或许是我单纯的想离开。总之,我觉得自己不再属于那里。
秦柳的寝室门前,有我留下的纸条。当然,我没有很矫情的写上巨大篇幅,我就留了六个字:
要活好。对不起。
要活好,这是王叔死前对我说的,三个饱含生活智慧的字。我虽然感受不到叶局长所说的“**”,但我知道,他们在叶局长的领导之下,绝对能很好的践行这三个字。要活好——也许这就是人生的全部了。
其实,我很想多留一段时间,去见证吴林禹与陈莉姗爱情结晶的诞生,也很想每天陪老杨头说上几小时的话,更想亲眼见见罗叔是如何淬火的。但我已经走出门了。
人啊,总是不能满足自己。一个星期前,我会在唐胖子面前,摸出照片,念想早已不存在的段可。而现在,我又觉得,如果唐胖子还活着,那也将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我想,也许当只有我一个人、再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时候,我也就不会再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抱怨生活了。
“黎明终将破晓,为了那些在黑夜里等待良久的人们。”
世界不是狗屎的,它那么美。生活总是充满希望,立满盼头的。
是吧,就如眼前的日出一样,它那么平常,雷打不动,每天都会出现。但只要你觉得它美,它珍贵,它就美,它就珍贵。你觉得他美了,也就满足了,也就开心了。
朝阳顶破了云层,缓缓往上升起,为大地带来了光明。在我旁边堵着的车堆,也用不着手电筒,就能看清。这是一段高速路桥,路桥架在空中,横亘山体而过。坐在车顶的我,能看到桥下穿梭着铁路、沟壑、山路,也有从桥下飞过的,早起吃虫的鸟儿。
黎明的曙光,亮走了黑夜。奇怪的是,黑夜留下的圆月,还迟迟不肯落下。它挂在朝阳的上方,等着太阳升起,再将它驱赶回家。
曙一边,夜一半。听说这是一种叫做“日月同辉”的景象,要是我带着相机,真想按下快门,把这难得的景观,记录下来。
丢掉烟头,我站起身,跳到另一条没有堵车的路道。博尔特正安静的站在路面,刮着前蹄。我向它打了一个招呼,然后踩上马镫,坐上垫子。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高速路,甩起缰绳,马儿走动。这是要去哪儿呢?我不知道。
或许这车堆里,还藏着另一个段可呢。
走着走着,耳边传来了隆动的声响。我调转着马头,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一无所获。突然,前边儿的山头,飞过了两架武装直升机。直升机迅速的从我头顶飞过,并没有为我停下。马儿被刺耳的响声惊得打转,马背上的我,看着飞远的它们,眯起眼睛笑了笑。
那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