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尽管清楚那个菊芳楼的老鸨言谈、行事间俱透着蹊跷,可他所透露的那个消息,却是凌冱羽不能、也无法坐视不理的。

长久以来,对以「义贼」身分起家的行云寨来说,流影谷的官方身分就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将众人好不容易费心建立起的基业毁于一旦。也因此,他一直费心想让行云寨洗脱那个「贼」的名头,却没想到当一切开始好转、改变的契机亦近在眼前时,那把利剑,竟就这么直直落了下。

凌冱羽不晓得这个消息的真假,可前往白桦处探问时,得到的却也是对方有些错愕、然后匆忙调动起人手查核的反应……只是不论真假,他都已没有等待白桦确认消息真伪的余裕。身为行云寨的三当家,行云寨是他的家也是他的责任,而一个人又岂有可能在自己的家有危险时对此置之不理?只是虚惊一场也就罢了,可若流影谷方面真有了什么动静,却因他的疏忽懈怠而错失了反应的机会……那么,凌冱羽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幸好在景哥消息已经确认的此刻,前来远安的最大理由已经消失,让他纵然心有不舍,却还是在霍大哥信中提及的客栈留下了口信后、动身离开了远安。

一路上,日夜兼程急赶的同时,他也暗自衡量起这个消息的真伪与其中可能隐含的意义。单从白桦方面的反应来看,擎云山庄显然是不晓得这个消息的。这也代表如果消息为真,能瞒过师兄的流影谷必然是用上了周密到让人难以置信的计画……若是如此,师兄会如此重视西门晔也就不奇怪了。可凌冱羽的问题却在于:为什么流影谷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却要在行云寨改革已始、实力大有长进之后才动手?若是早上几年,在寨中防卫的机关仍未建设完成、装备和武力也尚未提升时行动,不是更容易些吗?

这是凌冱羽一直存着的疑惑,也是他心中怀抱着的一丝侥幸──正因为流影谷不大有理由选在此时动手,一切才更有可能只是那老鸨的胡言乱语。但……

流影谷……真的没有在此时动手的理由吗?

回想起来,比起两年前,现在的行云寨尽管实力上仍有所不足,在名声上却已实实在在地超越柳林山庄成为岭南势力的代表。如果再照刻下的势头继续发展,成为名实皆符的「南寨」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向来与流影谷为敌的擎云山庄也将因此得到一大奥援。尤其行云寨洗白的动作已愈发明显,一旦真的脱离那个「贼」的身分,流影谷就很难正大光明地借用官府之力出手了……由此考量而下,比起继续放任下去,现在出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在在此之前,流影谷不也有许多出手的机会吗?擎云山庄暗中援助行云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况且十八寨结为联盟后,以流影谷的能耐,断无可能没察觉到这个组织的潜力和发展才是。但若早有所觉,不就应该趁着威胁尚未萌芽之时将之剪除吗?为何却又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此刻的行云寨,会比早上一两年前还要好解决吗?

起因于不解的一个动念,却在字字句句闪过脑海的同时,山寨的种种近况浮现,让瞬间明白过来的凌冱羽顿时悚然一惊──

行云寨才刚结束了和那七寨的战役,虽已经过了半个多月的休生养息,机关方面也没有太大的损害,可一些木石、箭矢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补充齐的,伤员也没法那么快就恢复实力,更别提商队和车马行都正如期运作了!眼下正是行云寨防卫最为薄弱的时候,如果流影谷趁己方不备时抓准此机进攻山寨,只怕撑不到后援前来便会被攻破沦陷。

现在进攻山寨,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但,为什么?

流影谷要进攻山寨,除了要调遣当地的官兵协助外,也需要由谷中派遣高手过去压阵才行。但如果贸然调动,擎云山庄必然会有所觉察,又岂会如他所见的那样茫然错愕?南方不比北地,白桦的情报网几乎可说是无孔不入。如果流影谷真能瞒过擎云山庄,就表示这次行动必然经过了相当缜密的计画和安排……而这些,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达成的。

思及此,震惊之外,一种寒意,亦随之于青年心底升起。

流影谷能针对行动安排出这样详尽的计画,岂不表示他们早就知道行云寨会有这样一段「虚弱」的时候?一个刚结束内斗、又精锐尽出的时候……能将时机抓得这么好,要说碰巧,凌冱羽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的……

对了!让行云寨实力大减的一大原因,还在于半个月前的那场战役。记得当时杨大哥曾说那七寨是受了海青商肆中某个管事的驱使才决意动手……如果那个管事其实是受了流影谷的指示才这么做,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流影谷在北地的势力庞大,胁迫商家帮忙「查案」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如果他这个推测是正确的,那么霍大哥呢?除非那个姓夏的管事当真心生叛意暗中乱来,否则身为海青商肆首脑的他又岂有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一想到对方可能欺骗、背叛自己的事实,凌冱羽心中登时一阵冰寒……但他旋即甩了甩头,逼自己扔掉这等过于荒谬的想法。

霍大哥怎会那么做呢?霍大哥的为人如何,他不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楚么?尤其相处两年余,霍大哥待他是否真心,他自然是能分辨得出来的。若霍大哥真对他心存恶意,又岂会那样温柔的教他、助他、待他?更别提临别前那样充满忧心与关切的字字句句,以及那过于撼动心弦的拥抱了。

凌冱羽很明白对方的性子,知道那天霍景会那样全无压抑地表露出情感,必然是在乎极深所致。既然霍景对他如此在乎,又岂会做出那等伤害他的事?

伴随着临别当日的情景浮现,青年心口冷意渐褪,取而代之的是因对方关怀而起的阵阵温暖……疾行的脚步因而略缓,他由怀中取出了以锦帕包裹着的那方白玉佩,隔着帕子将之紧紧握入掌心。

──不会的……霍大哥一心助他、疼他,又怎会心存恶意?想来是他忧心山寨过度才会起了不必要的疑心。毕竟,霍大哥对他的好,他是最了解不过的了。

深吸口气稳下微乱的心绪成功说服自己后,凌冱羽重新收好玉佩,而在瞧见已在前方不远处的城镇后,自行囊中取出事前买好的锦袍换上,并重梳了脑后的马尾将自己改换成富家公子的形象。

仔细算来,他已足足赶了七、八天的路有余,才好不容易从远安赶回了岭南。虽然心切消息真假,却没敢怎么于沿途州县停留探问,而是选择了一路急奔回此。

──途经江南时,他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向山庄求援,却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毕竟,如果流影谷真已计画好了一切,求助山庄也只会害了对方,突然让流影谷有机会给山庄安上罪名而已。他已受师兄帮助太多,又岂能因一己之私而陷其于不义?反过来说,若流影谷仍未有所行动,那么依照白桦的讯息传递及查探,便足以将可能的危险扼杀了……也因此,凌冱羽终究放弃了绕道苏州的打算,下了船后便循陆路穿越山林直往岭南。

只是,当他为求谨慎改变一贯的形象进入市镇后,眼前所见的一切,却毁了他最后一丝的侥幸。

这个位于岭南边界的小县城并没有重重雄兵驻守;相反的,整个县城里驻守的官兵明显比平时要少了五成,城中因而略显骚乱,却又像是有所顾忌压抑一般地没有将事态扩大……如此情况教凌冱羽心下更感不安,而终于在见着车马行分处门上的查封条子后,彻底明白了事态的严峻。

消息是真的!流影谷真的动手了……!

深深体会到这一点的同时,凌冱羽心下按捺已久的不安终于爆发,当下再顾不得其他、轻功运起便往城外山林奔去。幸好此时城内驻兵极少,倒未因此而有什么反应,让青年得以在没引起太多**的情况下顺利离开县城。

他知道自己也许该再多跑一个地方好好确认一下,但车马行已被查封的事实带来的急迫感却让他再无细心确认的余裕。他宁愿自己太过粗心白跑一趟,也绝不愿因过度的谨慎而错失了可能挽救一切的机会。纵然个人力量薄弱,可若事先知会,凭借着大伙儿对岭南的熟悉,只要提前四散躲藏起来,几年后不又是一条好汉?流影谷要夺行云寨,就让他夺吧!留得青山在,还不怕没柴烧吗?就算流影谷真已经开始攻山,凭借着炽的机关多少还是能抵挡一阵才对……拖得一刻是一刻,只要能顺利撤走,一切都还有机会的!

此刻,凌冱羽连在意究竟是否有人通敌背叛亦无法,满溢于心头的焦急让他只盼得能早一刻赶回山寨、早一刻阻止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生。连夜急赶的结果是身心的极度疲乏,若非在半途上因体力不支险些坠崖,凌冱羽根本连自己要保存实力应变的事都忘了……勉强吞了颗有回复体力效果的药,他找了个隐蔽的山洞硬逼自己休息了两、三个时辰后,才又再度启程赶往行云寨。

越靠近那熟悉的山林丘壑,他的心就越凉──单是路途上的几个附属山寨都已被重重重兵包围,更何况是行云寨?尤其那些个官兵里还不乏二流以上的高手,足让他费上了好大的劲才不至于被发现。险峻的情势让他再难亲身查探,又怕口哨引来他人注意,只能用上特制的鹰笛指挥锅巴在空中观察。

只是,当他在锅巴的帮助下避开重重包围靠近山寨时,见到的,却是一幕让他毕生难以忘怀的情景。

行云寨外,那些他赖以为臂助的机关竟连启动都不曾,便给人觅得了枢纽破坏殆尽。在机关防卫全部失效的情况下,流影谷的高手和一群群的官兵们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分别由正门及其他几个方向的翻墙而入。行云寨内只听得一阵阵兵器交击声及杀声传来,几个地方更隐隐可见得火光窜起……

见着这一幕,任何人都瞧得出来:行云寨的覆灭已是既定的事实。眼下所剩的,也就是擒获一干首脑人物而已。

而他,行云寨三当家凌冱羽,也是其中的一人。

──他,终究没能来得及阻止一切……

感觉到肩头一阵熟悉的重量落上,凌冱羽有些僵硬地转头望向了身旁的伙伴,面上已是一片惨然。

「你走吧,锅巴。」

沉吟片刻后终是这么轻声开了口,他一个挥手欲将鹰儿自肩头赶开──但锅巴却只是略一飞起盘旋后,便又重新落回了他肩上。微硬的翎毛轻蹭着青年面颊,像是在挽留什么,又像在劝慰什么。

感受到伙伴的心意,凌冱羽苦笑扬起,却终究只能摇了摇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可我若就这么离开,又岂对得起陆伯伯和田大哥的栽培与照顾?陆伯伯视我如子,我也待他如父……一个人子,又岂能在父亲有危难时袖手旁观?」

顿了顿,他忽地抬手往肩上一拨,硬是逼开了仍然恋恋不舍的锅巴:

「走吧!锅巴!你知道擎云山庄在那儿,去那里找师兄……如果我有了什么万一,就让师兄为我报仇──走吧!」

言罢,也不等鹰儿飞离,凌冱羽轻功已自运起,顺着熟悉的山势绕开流影谷的人马准备找一条隐蔽的路线赶回山寨之中。

论起对行云寨周边地势的了解,凌冱羽若认第二,绝没有人敢认第一……纵然流影谷已派了重兵将四方团团把守了住,他还是成功寻得空隙潜入山寨。只是,一思及以往偷懒的近路如今却成了唯一能进入行云寨的方式,青年胸口便是一阵酸涩……强忍着不让自己哭泣落泪,他在翻墙进入行云寨的同时拔出了碧落,朝陆涛住处所在的方向直奔而去。

山寨内部早已乱成了一团,双方人马各自纠结成团捉对厮杀,一时竟也无暇顾及那个身法迅疾的人影。就是偶有几个惊觉不对前来拦路的,也在凌冱羽悲愤交集、全力出手之下毙了命……如此一路疾行,冲过几道阻碍后,青年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所在、陆涛平日居住的小小院落。

院子周遭的出奇地没有太多流影谷方面的人马。入眼的情况让凌冱羽先是一阵讶异,而旋即因小院后方、陆涛平日练武处传来的打斗声响而明白了什么──流影谷方面不是不动手,而是有一位高手在此压阵,自然不必虚耗人力在此。想通这点,青年心下一凛,也顾不得其它便往那音声来源处行去,就盼着自己能出上一分力,帮着陆伯伯击败那名流影谷的高手──

可当他来到了练武场时,映入眼帘的,却是让他永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练武场内,陆涛正与一名手持铁扇的男子打得不可开交。凌冱羽从未真正与流影谷中人接触过,可那瞧来该是个青年的身影,却让他感觉无比熟悉……

铿!

但听金铁交击声响,却是陆涛手中的铁枪和那铁扇交到了一处。

陆涛以泰山枪之称名扬江湖,自是将一杆铁枪使得气势万钧、充满了一枪震岳的惊人力道与气魄。可纵然铁枪攻势恢弘开阖,每一挑、每一刺、每一扫都让人心生莫可匹敌之感,但那个正手持铁扇应对着的身影却丝毫不因对方的气势而有所退却,而是以着精准的步伐避开陆涛的每一个攻击,同时趁着他难以回招的当儿缩短距离近身攻击对方。看来材质特异的铁扇在那人手中好似有了生命一般,总是能无比灵巧地乱了陆涛攻击的路线、节奏、甚至施力方式,然后又瞬间由灵动变为狠戾、陡然一张扇面便朝陆涛周身要害点、画而去。

那扇缘不知是由什么材质所制,仅只轻轻一划便在陆涛身上带出了道道血痕。甚至就连陆涛一个回马枪猛然突刺时,那人也仅是轻轻巧巧地半阖扇面挡下枪尖,而旋即卸去铁枪上运着的力道反守为攻。他的每一个步伐都精准得恰到好处,不仅让他化解了陆涛无数次的袭击,更在对方身上留下了无可计数的伤痕。单是凌冱羽到场后的这短短片刻,陆涛便已因多次出手无果、耗力过甚而有些骤喘难当,身上更是一片狼狈;可那持扇男子却依旧从容不迫、气度卓然……

两人的停手仅止一瞬。下一刻,铁枪已与那材质特异的扇子再次相交,二人的身影亦随着打斗的加剧而交错难分。可听着那金铁和气劲交击的阵阵音声、望着场中那手执铁扇挥洒自若却又处处透着冷静自持的男子,纵然两人已经打得昏天暗地,凌冱羽还是由那过于熟悉的丰采气度中认出了那个持扇的身影。

『如果有了你那位远亲哥哥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顾好自己的安全,明白么?』

『能在启程前等到你……我很高兴。』

『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让我慌乱至此的人。』

别离前的话语言犹在耳,眼前的一切却已是两般。交错着错愕与不解的明眸深深凝视着场中那从初见时便让他为之心慑的身形,重复过不知多少次的呼唤终还是难以自禁地自唇间流泻──

「霍……大哥……」

喃喃呼唤出声的同时,场中那正准备迎向铁枪另一波攻势的身形亦随之震了震。本该以巧力化解对方攻势的扇端竟就那么偏失了重心!眼见枪尖便要刺进那人身子,凌冱羽一声惊呼已到喉头,怎料那人却在关键之时险之又险地斜身踏步避开,而就着这一旋之力陡然欺近陆涛身前、扇端一拢直接点向了他胸口!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当凌冱羽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时,陆涛的身子已然因为那扇端运含的劲力倒飞而出、重重撞上了一旁的枪架;那人亦在一击得手之后回过了身,将目光对向了犹在惊愕之中的青年。

──随着男子回身,一张轮廓、神态、唇形相似,却俊美犹过先前的面容入眼……纵然相貌已改,可那双深邃内敛一如既往的眼眸、那冷峻中透着疏傲的神情,却仍让凌冱羽清楚地明白了对方的身分。

那是……自己引以为挚友、一直崇敬、仰慕而又依赖的「霍大哥」。

只是,「霍大哥」不姓崔也不姓霍。他姓的是西门,流影谷之主的那个「西门」。

──他不是霍景,而是西门晔,那个与师兄和东方大哥齐名,才智高绝、铁扇之技出神入化的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

认清这一点的同时,一路上的所有疑问也都豁然开朗,但此刻的他却已再无余裕分辨。看着那个神色冷峻、深眸不带一丝情感冷冷睨向自己的男子,以及一旁正有些艰难地想拄着铁枪起身的陆涛,仿若撕裂心扉的哀痛让凌冱羽几乎再难吐息,紧握着碧落的掌微颤,而终是足尖一点、一个轻身提剑朝对方攻去!

「小冱!快走!你打不过他的!小──咳咳!」

见先前离寨的凌冱羽竟在这种时候回来,心切他安危的陆涛也顾不得伤势大吼着上前便欲阻止,却因牵动了伤势而被迫停步一阵猛咳……可即便如此,那充满关切而无一句责备的话语却仍一字不落的入了凌冱羽耳中。满心的懊悔和被欺瞒背叛的痛楚让他再也难以保持先前的理智。十成功力运起,脚步急踏、往前疾刺身形因而于立时又快上了几分!看似直刺的碧落瞬间幻出道道剑影,迅疾狠厉地袭向西门晔上身要害!

可这本该必无可避的一剑,却在触及对方咽喉前落了空──但见西门晔身形一侧、扬扇一挑,竟就硬逼得那雷霆般的一刺就此偏了方向!眼见情况不妙,凌冱羽右腕一翻、左脚一旋、右足一退,先前一往无回的剑势瞬间收回,却旋又一个矮身、剑身化作流虹直刺向对方面门。处处透着狠辣的招数让西门晔眸中闪过一抹难明的色彩,却仍旧极其精准一个踏步避过、铁扇抵上剑身一旋一推,手持碧落的凌冱羽只觉一阵大力透剑而来,竟就那么硬生生地将本欲再度变招袭击的他逼退了开!

过于强大的内劲让他足足退了七、八步才得以消解,心中却已是一股荒缪之感升起……望着前方仍旧仪态端整神色冷峻的男子,凌冱羽稳住身子重整态势凝神戒备,唇间却已再难自制地逸出了阵阵低笑。

呵……可笑他还一直以为「霍大哥」徒有内劲却不谙武学,顶多也就是会点拳法而已,可结果呢?不光是修为上的差异……从对武学的理解到招式的运用和应变,他竟连分毫也比不上对方……那日瀑布边的情急相救此刻想来竟如同闹剧一般,让那唇间低笑的音声渐渐转大,滚烫的泪珠,亦再难自制地滑下了面颊。

而西门晔将这一切清清楚楚地收入了眼底。

瞥了眼一旁暂时仍构不成威胁的陆涛后,深眸凝向那唇畔带笑却泪流不止的青年,难以压抑的痛楚闪过,却仍不得不逼自己克制了下。他默默运气缓下有些紊乱的气血,而后刻意冷下音声、启唇道:

入耳的话语让凌冱羽一声冷笑,笔直望向对方的明眸头一次带上了讽刺:

「这不是少谷主所一直盼着的吗?怎么此时反倒要冱羽离开了?」

「……我不想杀你。若不想沦为阶下囚,就趁我没改变主意前赶紧离开。」

瞧着青年清亮依旧,却已渐渐为恨意所染的双眸,西门晔虽仍自压抑着情绪冷声开口,握着扇柄的掌却已微微收紧了几分。

但青年却只是略一摇首,交染着讽刺与凄楚的一笑扬起:

「离开与否,又有什么差别呢?横竖都已失了归属之处,还不如好好地在这里……将恩恩怨怨都就此了结殆尽。」

「竟字方落,凌冱羽陡然点地而起、碧落之上剑芒大亮,竟就这么用尽全身的力道毫无花假地刺向了西门晔胸口──

铿!

但听金属交击声响,闪烁着银芒的剑尖在离目标不到三寸处戛然而止,却是西门晔极其准确地以扇夹住了剑身!眼见这凝聚他全身功力的一剑竟就这么功败垂成,凌冱羽一咬下唇猛地又是一个踏前加力,将给铁扇夹住的剑尖硬是又推前了几分──西门晔因而微微蹙眉,同样运起内劲挡下了剑尖前进的力道。

感觉到自剑尖透来的阻力越渐加剧,剑势竟隐隐有被推回的迹象,凌冱羽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加紧攻势望前推刺。对峙之势因此而成。可望着那始终维持着冷峻表情的男子,凌冱羽依旧不住加大贯注于剑上的真气,视线却已越发迷蒙。

因为那怎么也无法止住的泪水。

以碧落为介,内劲相持间,两年来的种种浮上心头,令本就紧揪着胸口更是疼痛万分。紧咬着的下唇微微渗血,却已无暇顾及。名为恨意的情绪袭上,让凌冱羽硬是使尽了残存的力道再一次催动了真气──

啪!

便在此际、一声脆响传来,竟是碧落硬生生地从中而断!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凌冱羽瞬间为之错愕,原先径直往前的力道不及收回,整个身子便这么失了平衡地朝西门晔铁扇上夹着的一截断刃撞了去!

眼见情况不好,陆涛勉强提气正待上前阻止,便已见得西门晔陡然侧身撤扇、空着的左臂一揽,将青年本欲跌落的身子稳稳扶了住。熟悉的力道和温暖让凌冱羽有了片刻的恍惚,却又旋即忆起了什么,也不管自己会否摔倒便抬手挥开了对方、最终失了平衡地跌坐在地。

──便也在这一跌之间,本搁于怀中的玉佩,连同包裹着锦帕一起掉落了地面。

白玉并没有碎,可当那莹润的光采由锦帕未能裹着的一角透出时,却让先前短暂错身的二人均瞧得一怔……右手依旧握着断裂的碧落,凌冱羽左掌颤抖着轻触上玉佩,昔日赠扇的情景和月余前的那一次别离,已再一次浮上了心头──

『冱羽。』

『我从没对一个人有任何盼望过。可唯有你……纵然尘世污秽,世事险恶,我都盼望你能保持着一如此刻的心境、一如此刻的眼神……』

『答应我,好吗?』

那是赠扇当日,「霍大哥」曾语带复杂地要求他应承的话语,即便在别离之时也不忘要他记得这个承诺。那时的凌冱羽一直不明白对方因何有此要求……可在此刻,当他终于明白的同时,却宁可自己永远不要懂……

『冱羽……』

『对不起……』

与回忆中的道歉重合的,是上头传来的、熟悉一如既往的音声。纵仍强迫自己带上冰冷,可脱口的音调,却仍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波动。

听着如此,凌冱羽本就带泪的眸因而更显迷蒙……目光对向一旁勉强撑起身子的陆涛,却只见着他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一个要青年不必介怀的笑。

「走吧!冱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难道忍心让陆伯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断绝吗?快走吧!若等其他人赶来,事情又要多生枝节了。」

最后的一句,自然是指西门晔不顾任务欲私放凌冱羽离开之事……明白这点,凌冱羽微微一颤,唇间一声「陆伯伯」脱出,而终是接受了他的建言,拾起断剑后背对着西门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直到那足音隐没在混乱的打斗声中,西门晔才一个俯身,自地上捡起了掉落的玉佩。

包裹在外的锦帕象征了「主人」的珍视,残留着的温度则说明了「主人」一直贴身携带着的事实……抬掌轻轻拍去了锦帕上沾附着的尘土,西门晔本欲将玉佩重新系回腰上,却又犹豫片刻后将之取了下,依着青年先前的方式以锦帕包裹收入怀中。

「你会有此一面……咳咳……倒出乎了老夫意料之外……」

但听交错着重咳的音声响起,西门晔回眸望去,只见陆涛已然再次跌坐回地面,先前还带着颓丧的面容此刻却已染上笑意……如此模样让他瞧得眉头一皱,双唇微张想回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而仅是抬掌,隔衣按上了那收于衣袋中的玉佩……

自唇间脱口的,是已再无可能换得他明朗笑容的一唤。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