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阳光格外火辣,窗台的框架犹如一只筛子,炙热的阳光被筛子筛过之后才进去屋内,变得柔软绵绵,像一只温暖的手,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妙灵还在坐月子当中,她慵懒的躺在床上,不加粉黛修饰,只用一条抹额裹住散开的秀发。她虽在月子里胖了十几斤,不过还隐约看得出秀美的模样。
妙灵刚给孩子喂饱奶,嫁给了乳母,让乳母把孩子哄睡着,自己则到窗台下的妆台前坐下,看着自己臃肿的脸:这脸蛋可是吸引老爷资本,如果没有了这资本自己就会被淡忘,不行,一定要赶紧恢复了生产前的美貌。
其实,生产虽是每个女人的美梦,亦同样是噩梦。她们虽生了孩子,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使命,可是身材也随之走样、臃肿、甚至变形,至于能不能恢复到生产以前,只能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际遇吧。
妙灵则发誓要恢复生产之前的如花美貌,不过任凭她怎么努力终是阻止不了年老色衰的宿命。红颜弹指老,未老恩先断。这便是她心底最深处的噩梦。
沈建华这几日想来见见妙灵,妙灵却都隔着帐帷和他说话,他不以为然,这种怕夫君看到自己生产后黄脸婆的样子而以幔帐遮脸,苏如画做过,张全英亦做过,姜雪梅更是做过,如今妙灵这样做他也不觉得奇怪。可是有一个人没有那么做,哪怕她变得有多么的不堪入目可还是愿意以真面目示他,他们曾经有过儿女情长、举案齐眉的生活,可是她很早就得病去了,只留下嘉许和嘉雪一对双胞胎,她就是沈建华此生放不下的女人——佟心雨。
沈建华见妙灵不怎么理他,看了几眼乳母怀里的孩子逗弄了几下,便匆匆离去了。
“这月子也差不多做完了,可这脸上的斑纹却是越来越多了,脸色也越来越黄,生了孩子就真的变成老女人了么,我才十八岁,还不想未老先衰!”妙灵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挤脸上的斑纹,希望能把它们给挤下来。挤了一会,可能觉得徒劳无功就停下来了。
芊芊推门而入,向妙灵禀报:“夫人,四少奶奶说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不好承受,所以叫奴婢拿回来完璧归赵。”
“知道了,放下吧。”妙灵早猜到荷香不会收了,自己如此害她她是不会轻易原谅自己的。她想着想往脸上傅粉,可是转念想到了大夫的嘱托:坐月子期间不能涂脂抹粉,不然脸上会后患无穷,无法补救了。所以又放下了傅粉的工具,望着镜子里圆润的自己发呆。
“同样是刚生完孩子,可怎么差别那么大呢?”芊芊说完把上品的人参鹿茸、燕窝鲍鱼和阿胶收好,向翩翩小声嘟囔着。
妙灵耳朵伶俐,这些话哪里逃得过她的耳朵,“怎么了,芊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芊芊急忙掩饰,“哦,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奴婢只是和翩翩唠嗑两句而已。”
“真的么?”妙灵说着,一双鹰眼睨着芊芊,诡异的一笑:“看来要请你到柴房去坐坐,喝喝茶,活动活动筋骨了。”
柴房,沈家最可怕的地方,以前折磨过荷香、妙灵、碧云和苏嬷嬷,被沈家的奴仆
形象贴切的称之为“人间地狱”。那里是专折磨犯了错的奴才们做粗活的地方:洗衣、劈柴、挑水、洒扫,一天又苦又累,一月下来工钱又最少,一年里累死的奴才不知道有多少。奴才一旦累死了就拖到后山的乱葬岗去丢了,连个火化的仪式都没有就这样成了孤魂野鬼。芊芊可怕极了,她可不想成为后山上的一具无名白骨,被吓得大汗淋漓、颤抖不止:
“奴婢说,奴婢说就是了。”芊芊忙掩饰掉慌张的神色,慢慢道:“方才奴婢送礼品到四少奶奶房里,见她肤白貌美,体态均匀,身材样貌早恢复到跟生产之前,甚至更胜从前。”
“这就奇了怪了,照理说四少奶奶才刚生完孩子,怎么可能又立即恢复到生产前的美貌呢?芊芊,不会是你胡乱吹的吧?”对于芊芊的陈述,仙仙满心狐疑。
妙灵心里也是如此疑问。
芊芊瞪了仙仙一眼,在诚恳地望向妙灵:“夫人,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如果夫人不信大可以前去查看,如果奴婢有半句虚言任凭夫人处置。”
“好了,我相信你就是了。”妙灵望了芊芊一眼,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撒谎骗自己。
夫人都相信芊芊了,仙仙就算半信半疑也只得做出一副相信了的样子:“只是不知道这四少奶奶是用了什么古怪奇特的法子,竟可恢复青春美貌?”说着心里跃跃欲试,想着怎么去巴结夏荷香,好让她告诉自己这个妙宗。
“我听说四少奶奶还是丫鬟的时候医术就是极好的,想必是因为医术的关系吧。”翩翩不疾不徐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妙灵点点头,觉得还是翩翩说得有道理。看来,当初害荷香是不明智的举动,现在应该去与她交好。荷香不善言辞、心思单纯、心肠又软,自己只需向她多说几句好话,再不然就是苦肉计,一定要向她讨得这护肤美颜的秘法,好教自己后半生无忧。
妙灵会这么想可见她并未把荷香当做真正的姐妹,当初是因为她们都身份低微被人瞧不起,加之她们既是同乡又是邻居,且从小交好,所以自己和她才在同一战线。如今她们身份不一样了,有了差距、有了尊卑。谁尊谁卑?妙灵自然是以自己为尊贵而当荷香为卑微,她有时看见荷香受了一些苦会真心提她觉得难受,有时心里竟会觉得有莫名的痛快,她觉得荷香身份卑微,有些苦是注定要受的。
而荷香也因为妙灵赠她珠子,差点害得她们母子两一尸两命,而对荷香心存责怪。
不知不觉间,她们大小就亲密无间的姐妹情意,好像已经渐行渐远。
此后的一年里,荷香再也没来妙灵处走动,而妙灵也没去跟荷香道歉。她们连孩子的满月酒都没有互相道喜,更没有照面,沈府里谁都看得出来,这两姐妹是彻底的疏远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苏如画的主意,那串妙灵送给荷香的紫檀木玉珠串不止妙灵一人动过手脚,她也叫碧莲偷偷在珠子上动了手脚,把那珠子招蜂引蝶的效果加强了。不止如此,她还叫人松动了池塘边的石头,想溺死夏荷香然后嫁祸给妙灵来个一石二鸟,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
嘉宏坏了她的大事,不过她也没慌,立即叫人销毁了作案的痕迹,一连串的动作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人察觉。眼看着孙妙灵和夏荷香的孩子都满了一周岁,日后想除去就难上加难了。
“真是功亏一篑,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了,都是那个沈嘉宏,几次三番坏老娘的好事!”苏如画在房里抱怨着,一剪刀扎下去,自己花了半个月绣的行云流水花纹图就这样毁了。虽然此事功亏一篑,但总算还是有点收获,总算离间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碧莲一时激动,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做了他?”说着把手比划成刀子,从脖子上抹过去。
青乔插嘴:“不行,当初下扬州都没有了结他,现在还是在老爷的眼皮子底子不能鲁莽行事。”
“早知道,就应该趁他还在扬州时一刀了结了她!”黄莺愤愤不平。
苏如画懒懒散散笑了笑,道:“当初在扬州时留他狗命是为了让他能查出陷害老爷的凶手来,如今凶手查出来了,他也没什么用了,可是却回到了家里,有了保护伞。老爷平生最见不得手足相残,确实不能在家里动手。”说完看着碧莲刚在她手上涂好的红蔻丹,对着吹了吹,蔻丹发出一股指甲花独有的清冽香气,立时觉得心旷神怡,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夫人,既然二夫人已无翻身的余地,那她派遣在咱们身边那个丫头紫薇该如何处置?”碧莲小心翼翼问。
苏如画看着右手一寸来长的长甲,“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沉塘、抛井、赐毒酒、卖青楼……总之做的滴水不漏,不留半点蛛丝马迹就成。”
“既然二少爷和咱们夫人作对,那咱们便暗地里收拾他娘,好给他一个教训,也教夫人心里舒坦些。”黄莺瞪着夫人手上殷红如血的蔻丹,咬牙狠心道。
“对,没错,是要给他们一点教训!”碧莲和青乔忙附和道:“没准,清净院里那位三头六臂的二夫人还痴痴傻傻等着紫薇给她带去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说着,主仆四人呵呵大笑了半天,怕惊动了紫薇,复又静了下来。
青乔道:“我仔细探过了,紫薇那贱丫头每次去探望二夫人都会带些时兴糕点什么的,咱们大可以在那些吃食上做手脚。”
苏如画会心一笑,往右手小指上套上金丝护甲,道:“嗯,懂得知恩图报,看来本夫人对你们好是没错的,记住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别让人看见抓住了软肋!”
“嗯!”三个忠心的丫鬟伺候好夫人后就退了出来,去做计划好的大事。
不用猜,接下来又将会是一场场的勾心斗角,针尖对麦芒。
她们是会斗得是你死我亡,还是两败俱伤?
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说到底她们不过是一群和不公平的命运抗争的女人而已,不管输赢她们的命运还是要掌握在男人手里。既然是输是赢对只会便宜那些薄幸男人,又何必无谓斗下去呢,本来她们一生已经过得很凄苦,却还要为了不值当的男人斗头破血流,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不知该说他们狠毒呢,还说他们可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