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闹到官府来所为何事啊!”吴县令拍了三下惊堂木,慵慵懒懒质问。
“民妇梅夏氏,小字荷香。”
“草民沈建华。”
“民妇沈张氏。”
“民妇沈孙氏,小字妙灵”
夏荷香、冷自识、张全英和孙妙灵挨挨挤挤地跪在堂下,被惊堂木叩击案牍发出的“梆梆”声震得心里发毛。
张全英由于脑袋磕了一个窟窿,现在正包着白丝巾,丝巾上还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她轻轻举着一只手,按在伤口处,凄惨哀然地哭了起来:“回大人,您要为民妇做主啊!夏荷香这个疯女人,跑到我家里来胡闹,我一个长辈曾经又是她的婆婆不好和她计较,可……可是这个贱婢被我激怒,竟然起了杀心,要杀死我!”
“你,沈二夫人,你别再这里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荷香不能让她先入为主,不然易峰可就夺不回来了。她恶狠狠地指着张全英说。
妙灵岂会让她如意?她也幽幽怨怨地啜泣了起来:“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被夏荷香楚楚可怜的外表被蒙骗了,姐姐说的真的,夏荷香这个贱婢不止想杀了她,她见我撞破了她在做坏事还想杀死我灭口呢。”
“孙妙灵,好歹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荷香望着凉薄的妙灵,灰心失望到了极点。我不过是和你曾经有过恩怨,你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么?
妙灵看着荷香投来的怨恨的目光,自然清楚了她心中所想,她也回过去了一个淡漠的眼神:当然,我要你死,我恨不得你马上死!你毁了我的一生,我要死我才甘心!但是,我可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快活,衙门里骇人的十八样酷刑,我要让你一一尝遍!
“对啊,大人,凭她这样伤害我和妹妹已经构成了杀人未遂的罪名,大人大可以判她的罪了,最好是砍头、终身圈禁亦或是流放!”张全英捂着额头,樱桃小嘴因为伤口的疼痛呲咧得变了形,活像个夜叉。
荷香很想动手给她一个耳刮子,可是她不能,她要控制住自己,冷静……冷静:“张全英,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老妇,你敢昧着良心对天发誓,你所说的话里没有半句掺假吗?”
“当然没有,我张全英对天发誓,如若方才所说半句有假就……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张全英果然举起了手,对天发誓,看来这次她是铁了心要逼死荷香了。
妙灵见缝插针道:“夏荷香,姐姐都发了毒誓你还有什么话可讲,这次你就算有十张嘴说得天花乱坠也抵不过你杀人未遂的大罪!”
“哼,你们这两个贱货可真会狡辩,我就算有千万句真话也抵不过你们的一句昧心假话。不过,我相信是非功过,县令大人自有评判,容不得你们多嘴胡诌,搬弄口舌!”
吴县令一个头疼成了两个大,他又拍了拍惊堂木,说道:“好了,好了,你们都说够了吧,那轮到本官说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夏荷香,你不是沈家的儿媳妇吗,怎么会和公公婆婆闹到了公堂上啊?”
“哼,要她做我们的儿媳妇,我跟老爷可没这个福气,这个晦气的女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我们休了。”赶出家门——这几个字张全英及时闭了嘴没有说出来,万一吴县令因为这个同情夏荷香就不好了。
“哦?你们早就把她休了,那她为什么还会回来呢?”吴县令饶有兴趣地问。
“那是因为……”
张全英正想说,不料被荷香抢了先机。
“那是因为他们沈家霸占着我的孩子,我今天就是去要孩子的,哪知她们竟不肯给我,还要撵我走!”
“所以,所以你就恼羞成怒要杀了姐姐和我!”妙灵不怕她抢了先机,“抢”可一向是她孙妙灵的看家本领。夏荷香,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今天你不死也非得脱层皮不可。
吴县令有磕了下惊堂木,声大如雷地问:“夏荷香,沈孙氏说的可是真的么?是不是你要不回孩子所以对她们起了杀心,并付诸了行动?!”
“大人,民妇冤枉,民妇冤枉啊!”荷香知道自己一张嘴说不过他们三张嘴,于是磕头去捣蒜。
“你
冤枉?那沈张氏头上的伤口和沈孙氏手臂上的抓痕怎么解释,难道是她们一个自己撞的墙;一个自己抓伤了自己来诬陷你,她们不疯不呆也不傻吧?”罪证确凿,吴县令鄙夷的望着荷香,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荷香现在感觉不到了额头的疼痛,就连上面淌下来的滚烫鲜红的液体在她的知觉里也是冰凉刺骨的,她说道:“张全英的伤的确是我不小心推的,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要杀死她的心,我只想要回我的儿子,要回易峰。至于孙妙灵这个贱婢手臂上的抓痕绝不可能是我所为!”
“贱人,抓伤了我还敢大放厥词,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妙灵挽起了衣袖,把双臂上醒目的十道抓痕露了出来。
衙门口看热闹的人不明就里,都在咒骂夏荷香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娘子,好像个个都希望她不得好死。
荷香紧咬着牙关,失望的用双拳捶打着坚硬冰凉的地砖: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而相信着两个贱婢?是因为她们有伤而可怜她们所以站到她们那边了么?可是我也有伤,在这里,我的心口在滴血,你们又有谁能看到?冷漠、鄙夷、不屑一顾、人心竟凉薄如斯到了这种行地步么?
荷香扭曲的笑着,她举起了双手,摊开十指:“你们大家看,我都没有指甲怎么能抓伤她呢?你们大家不要被这个表里不一的婊子给蒙骗了!”
岂有此理,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她竟然剪了指甲!夏荷香以前不是有蓄长甲的习惯吗?怎么……怎么如今舍得剪了?妙灵心里懊悔不已,这下自己麻烦可大了,该怎么脱身呢?
妙灵怎么也想不到,上一刻她还想让荷香尝遍衙门的十八样酷刑,这下一刻就轮到她自己了。造物弄人,说的大抵就是这样吧。
“嗯,你的手指肉秃秃的确实不可能抓伤沈孙氏。”吴县令终于放下了心里的狐疑,对荷香投去了一个浅浅的笑。他转过脸,淡漠地望着妙灵:“孙妙灵,你口口声声说是夏荷香抓伤了你,可如今看来好像是你在欲盖弥彰吧?还不快说,你手臂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
“大人,我……我……”妙灵嘴里结结巴巴地嘟囔着,心里千回百转地翻找着一个像样的可以糊弄过这个精明县令的理由。
吴县令一怒,用力地叩了叩惊堂木:“不想说还是不肯说?来人,上夹棍!”
啊,什么,夹棍?这夹棍一夹上来那她水葱似的纤纤十指还不废了呀,那她以后怎么绣花?怎么生活?怎么照顾嘉杰呢?
“老……老爷,救救我,救救我!”脑子乱成一团糊的妙灵只能本能地跟沈建华求救,只可惜沈建华低敛着眼皮,看也没看她一下。
“孙妙灵啊孙妙灵你可真可悲,看看啊,你这辈子找了个什么男人,就算当初在大街上随便拉了一个也比他沈建华强吧?”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说得果然不错,夏荷香,算我对不住你!
很快,三两个衙役就拿着夹棍上了堂来。
妙灵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是默默地伸出了十个手指。衙役抓住她兰花瓣一样的手指套进了夹棍的缝隙里,然后拉了拉绳索。
“啊——”妙灵惨绝人寰、叫苦连天的声音传遍了衙门上下左右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此刻是鸦雀无声,安静得可怕的。
妙灵倒在了地上,额头和脸颊上不断渗出豆粒般大的汗水,手指也因为疼痛不住的颤抖着。
“孙妙灵,你还不肯从实招来么?”吴县令眼里没有丝毫的怜悯,现在的他适合用“铁面无私”来形容,也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荷香该庆幸,他不是一个贪官,看来只要妙灵不招后面就还有更严厉更残酷的刑法等着她。
妙灵,你我曾经是要好的姐妹,我不想这样对你的,可是你已经对我起了杀心,我顾不得过去的姐妹之情了,你……不要怨我。
“啊——”孙妙灵凄惨地叫声再一次迸发了出来,颤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扉,包括负心凉薄的沈建华,也包括正在瑟瑟发抖的张全英。
吴县令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急切地问:“沈孙氏,你招还是不招。”
妙灵对吴县令地话仿佛充耳不闻,她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沈建华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翻飞的衣诀。
她渴望地看着沈建华,颤抖着嘴唇说:“老爷,老爷,你救救我,看在昔日里的情分上,救救我!”
不料,沈建华还是狠心的将她的手掰开了,他冷漠地说:“别碰我,你自己惹上的麻烦不要连累我!”
“沈建华,这下我可算是看清你了。”妙灵绝望的看着沈建华,然后对吴县令说:“招,大人,民女招,民女什么都招了。”
老爷,既然你如此绝情,那可就不要怪我无义了,我们的帐看来只有到了阴间再算了。
吴县令地口气这时突然转变得很本柔软,活像打骂孩子后又拿糖果哄他们的父母,他说:“你早招不就不用受那么多了苦了嘛,说吧,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疼,十指连心钻心的疼,妙灵忍着疼痛用手指撑着地面把疲惫的身体架了起来,她嘶咧着嘴呻吟道:“其实,其实沈易峰不是沈嘉兴的儿子,而是沈建华的,是荷香八年前被沈建华强暴后生下来的孽种。”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连吴县令这种有涵养的人都坐不住,激动地跳了起来:“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若有半句假话……便叫我的儿子沈嘉杰不能平安长大成人!”妙灵用了她最疼爱的儿子来发毒誓,她宠溺嘉杰在苏州城里是人人皆知的事,这下不会再有人怀疑她的话有假。
荷香最不愿意回忆和提起被妙灵一朝暴露了出来,现在大家会怎样看她呢?若兰知道了会怎么样了,大概会休了她吧?此刻,她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她既不想被人怨恨也不想被人同情。
现在人人都在鄙视和嘲讽着沈建华,有的还朝他仍了瓜果蔬菜和臭鸡蛋。沈建华再也跪不住,他上前一步打了妙灵一巴掌:“贱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您玷污我沈建华的名声我不怪你,可是你竟然侮辱沈家的门风,哼,你害了夏荷香又想来害我么?即便你是我的妾室我也饶你不得。”说完又要去打妙灵。
妙灵没有反击,她也没有力气反击,她累了,真的累了,累得想闭上眼睛从此一睡不醒。
“来人,快拉开她们!”吴县令判案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案子没遇见过,可就是没有遇见过丈夫殴打妻子的事,这个沈建华可真不是男人,简直就是个人渣。对于他强暴了夏荷香一案,他更加深信不疑了。
“贱人,贱人!”沈建华尖叫着,挣扎着被四五个衙役压了下去。
吴县令重新整理整理了嗓子,问:“夏荷香,孙妙灵所说的一切可都属实啊?”他知道这种不好问出口,但毕竟夏荷香是当事人,再多的证据也没有她的口供可靠。
荷香知道怎么也瞒不住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她一边抹泪一边极其痛苦地回忆着:
“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我一个人在衙役房洗衣服,由于衣服很多就洗了很晚,就在我吹灭烛火准备歇息的时候……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闯了进来,他……一把撕破了我的衣服,把我摔在了坚硬的木桌子上,压在我的身子上开始肆无忌惮地啃咬起我的脖颈来……”
没等荷香说完,大家已经火火沸沸,如火如荼地谈论了起来。
“这个衣冠禽兽!如果有男人敢这么对我,我一定把他那儿一剪子给剪了!”
“简直猪狗不如,造孽呀,这么好的黄花大闺女就这样给他糟蹋了。”
“我看,也是怪这个女的太柔弱了,要是她当时强硬一点,亦或是大声呼救,这场悲剧也不至于被酿成。”
个个都是马后炮,事后诸葛。苦果已经促就,今日再来争吵又有什么意思,这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
夏荷香只觉得自己用来避体的外衣再一次被生生的扯开撕破了,而且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瞬间,她有一种想撞死在身后的乌漆雕花的大木柱子上的冲动。
可是,她不能,若兰还需要她,她也需要若兰,她要带着易峰去给他看,让他摸一摸有孩子是什么滋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