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两寨人马在城外发起对乱军的一场偷袭,整个吴堡城内外的局势彻底反转。
虽然对于整个战局究竟演变成什么样状况,冯紫英也无从掌握,他只能在城墙上通过千里镜来对城外局势变化来进行分析判断,推断出一个大概情形。
但毋庸置疑的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这一次突袭打得很漂亮,而乱军的反应也很迟钝,甚至比冯紫英想象的还要差。
与昨日伯颜寨和拜堂寨组织起来的进攻相比,他们在防范上的应对可谓天差地别。
当然,冯紫英并不知道莫德伦阴差阳错的召集乱军各部头目商议变相地帮了井治中和邝天庚他们的这一场突袭,使得各部乱军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遭遇了这一场惨痛的闪电战。
从千里镜上就能看得见,整个西面乱军大营彻底乱了,除了居中的几个营寨还能勉强自保,避免被彻底陷入混乱的大营局面卷进去,大营中其他几个营寨都被烟尘所笼罩,很明显这是被纵火引发的混乱,甚至没能控制。
王成武部要求立即出城加入补刀,但被冯紫英拒绝了。
在他看来,当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突袭成功时,就意味着这场战事已经进入了尾声。
伯颜寨和拜堂寨再也无法将这些陷入混乱的乱军整合起来了,义合驿城时他们能做到,那是因为义合驿城内的粮食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但是现在,这种士气溃散下的混乱,根本就不是三五日能恢复过来的,他们连自保都难以做到,遑论过问别家。
而且被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这么一击,伯颜寨和拜堂寨也再也没有那份收罗人心梳理局面的威信和能力了。
莫德伦和邱子雄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考虑他们自身的生存问题了。
看着乱军向西面退却的迹象越发明显,冯紫英这才同意越山营出城打扫战场,但不是以追剿为目的,而是以收罗受降为目标。
在冯紫英看来,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和决心,本身无论从装备还是纪律或者士气,这些除了边寨军外的乱军都根本称不上是一支军队,又退化为寻常乱民了。
正在通过各种训练和战斗来向一支正规军队的进化的越山营,则经过了前日一场酣畅淋漓却又血腥无比的战事得到了脱胎换骨般的锤炼,已经完全可以以一种俘虏的方式来解决这些人了。
这些乱军甚至他们可能还渴望成为俘虏,只要能填饱肚皮,不,甚至没指望填饱肚皮,只要能不饿死就行。
看着刘定峰疾步而来,脸上带着有些惊喜的笑容,冯紫英估摸着自己的猜测恐怕还真的要变成现实了。
没错,伯颜寨和拜堂寨在后撤途中重新集结途中遭遇了埋伏的鱼儿河寨的进攻,一些小边寨也脱离了伯颜寨和拜堂寨的控制,整个乱军联盟已经彻底解体,现在莫德伦和邱子雄派出了人来见冯紫英,希望谈判。
“谈判?”冯紫英忍不住觉得好笑,“匪和官也能谈判?莫德伦和邱子雄就算是没有举起反旗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边境一逃卒,怎么觉得自己手里有几百人马了,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山大王,和朝廷讨价还价的谈条件了?”
一旁的夏之令也是连连摇头,“大人,这等时候和这些乱匪还有什么好谈的?让井治中和邝正操他们继续追击,于长河不是也立功了么?他们应该有紧迫感才是,还有那些小边寨不是也和伯颜寨拜堂寨分道扬镳了么?悬赏,只要俘虏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就能得到立功赎罪的赦免机会,……”
夏之令打仗不在行,但是操弄这些内斗竞争的手段却是不陌生,顺口道来,如数家珍,连一旁的汪文言和李桂保等人都为之侧目。
冯紫英却轻笑摇头:“不必这般咄咄逼人,谈肯定是不会和他们谈的,他们没有这个资格,之前没有,现在就更没有了。他们只能接受我的指令,命令,服从,或者陨灭,就这两个选择。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如此,鱼儿河寨亦是如此,难道他们伯颜寨和拜堂寨都成了案板上的肉,还能更特殊?”
“那大人的意思是不见?”刘定峰迟疑着道。
“嗯,我不见,不过文言可以去见一见,但见的前提是要先和他说明态度,别让他误会,抱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冯紫英好整以暇地伸了一个懒腰,悠然道:“绍武,你不太了解这些边寨,我还是知晓这些边寨情况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很多地方的卫所军都强,……”
这一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微微意动,比卫军强,那言外之意就是也许可以把这些人当卫所军使用?
“现在陕西局面若斯,朝廷赈济用粮我估计连黄河都过不了就得被截留光,陕北这片土地上,要想生存下去,那就要表现出你自身的价值来,就这么残酷现实,……”
冯紫英表情淡漠,语气却越发萧索。
“看看这几日里城内城外死伤多少人,其实我也知道,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也都是为生活所迫,饿死不如搏命一死,总能做个饱死鬼,可我作为朝廷派来的陕西巡抚,要做的就是彻底恢复全省的秩序,只有恢复秩序,才能避免更多的人在这种无序状态下死去,而且可能还会一直死下去,所以为了达到更好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牺牲什么人,牺牲多少人,都不是我关心的事儿,我也不会在乎。”
“要恢复秩序,就需要武力,榆林军可用,但是不可倚仗,我不是三边总督,没有权力随意调动榆林镇和其他三镇兵力,除非万不得已,而陕西全省的卫所军队情况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不能指望,那我就只能另寻出路,……”
“机会我会给他们,但是谁能把握得住,还得要看他们自己,……”冯紫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众人,“此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我也不吝于向朝廷举荐人才,非常时期不拘一格,想必朝廷诸公也是会认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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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快马从正阳门疾驰而入,沿着城下大街向西飞奔而去,引来茶楼上的看客们的一阵侧目。
内城是不允许跑马的,尤其是这大时雍坊这一片几乎都是京中部院所在,兵马司早就禁止驰马,但有例外,军务紧急的信使或者紧急驿报不受这个规定约束。
“是紧急驿报?”一个茶客站起身来,将身子从窗户探出去,看着远去的骑士身影,不确定地问道。
“不是,驿报信使就算是全身沾灰也不至于连颜色都辨识不出来吧,应该是地方上军情信使,兵部职方司的人最有可能。”另外一个老于世故的鼠须男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吧唧着嘴道。
“万一是龙禁尉呢?”另外有一个富家翁模样的男子不以为然。
“哼,你懂什么?龙禁尉什么时候这么张扬了?”鼠须男傲然道:“就算是京通大案和查抄王府时也没见过这副情形,除非……”
鼠须男指了指天,然后又摇摇头:“如果是皇上驾崩了,那又怎么会从正阳门进来?肯定是外埠的急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这天下不靖,但愿是山东那边的好消息,……”
“伱这乌鸦嘴,每次说都是不中,而且还是反话,最好别预测了,没准儿又成了湖广或者陕西那边的坏消息了。”从窗户外将身体收回来的干瘦男子连连摇头,“上一次就被你给晦气的,好消息坏消息都一起来,若没有你后边的预言,没准儿就没有淮扬兵下扬州的事儿了。”
“哼,我说你们就是短视,淮扬兵下扬州是坏事么?论理,扬州本来也就是淮扬兵的辖地,不过是南京伪朝不允许淮扬兵先扬州罢了,甚至我看下一步没准儿还能去金陵呢!”
鼠须男注意到周围茶客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更加得意地游目四顾,一边提高声调:“我看未必就是坏事,陈继先是个乖觉人,在五军营当大将这么多年都能隐忍,在淮扬总兵位置上也是没声没息,为啥突然要下扬州了?还不是见到西北军打得宣府兵和大同兵招架不住了,所以才生了南下捡果子的心思,所以哪,不信你们瞧着,要不了两月,西北军和蓟镇军收复山东的消息铁定能传来。”
“好的预测都被你给说完了,就没见你说过不好的。”同伴嗤之以鼻,显然是对这一位超级乐观的态度不以为然,“前年蒙古人打进来的时候,信使疾驰而入,你要说是一切都在掌控中,无须担心,结果呢?京营出京,你又说必定凯旋而归,可回来倒是回来了,家家户户出了多少银子,呵呵,你那位隔房表舅好像还找你借了五十两吧,到现在还给你了么?”
同伴的揭老底,引来茶楼里哄堂大笑,也让鼠须男脸色尴尬,又气又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