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全身剧震,有些不敢置信,贾敬?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投靠了朝廷?这怎么可能?!他不是义忠亲王最可靠的心腹么?如何敢做出这种事情?
江防水师提督甘国宝是贾敬一力推举的人,这一点贾雨村是知晓的。
虽说江防水师没几条船,根本没法和登莱水师相比,但是好歹也是南京周边最强大的水师,平素从南北运河口到南京这段江面都是他的地盘,帮助户部镇守钞关,查缉走私,都是他的活儿,这也是为啥当南京户部尚书的贾敬要一力控制这支力量,但要论打仗,那就不知道能不能上阵了。
几乎所有江南官员都跟随义忠亲王和汤谬朱顾等人上京了,但唯独贾敬没法去,因为他在朝廷,在龙禁尉那里,早就"病死「在玄真观了,在朝廷那里他就是一个死人了,再没有这个人了。
如果还要让这个人堂而皇之出现在朝中,那无疑就是打朝廷的脸,这是朝廷绝对无法接受的。
即便是义忠亲王都没法在这桩事儿上多说什么,当初让贾敬以假死之法金蝉脱壳,就意味着除非南京全面获胜,否则贾敬就不能再出现在朝中了。
现在南北之间是一种如此诡异的方式妥协,相对来说义忠亲王只想要保住皇位,保住他这一脉的皇位,所以其他方面都可以舍弃,所以贾敬这边就只能说抱歉了。
当然朝廷也不会对贾敬斩尽杀绝,而且贾敬也早早就通过冯紫英和朝廷也连上了线,那么让贾敬留在金陵,优哉游哉当一个悄无声息的隐形人,大家都视而不见,则是一个都能接受的结果。
贾雨村自然不清楚这里边的默契,他只是被贾敬居然也能跟朝廷搭上线,而且还要协助朝廷控制住江防水师感到震惊,看来聪明人还真的是多啊,并非自己一个人才明白两边下注的道理。
见贾雨村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雨村兄无需如此惊讶,都是为朝廷做事,何分彼此?再说了,朝廷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藩镇的出现,这一点即便是新皇登基之后也一样会秉持这个观点,想必江南士绅也不愿意出现一个骑在他们头上的藩镇吧?」
贾雨村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既然紫英都有了完全之策,那自然没有问题,这边卫军,我便去走一遭,务求将他们安顿在营门内,
还得要露点儿实力才能打动这个家伙,不然还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口舌,东翁说这厮见小利而忘义还说不上,但是干大事而惜身却不假。
接下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贾雨村去了南京卫军衙门坐镇,稳住卫军,而贾敬则去了江防水师衙门,让江防水师船队都回归码头,一直到登莱水师抵达。收复南京比想象的还要简单轻松,连扬州那边那点儿战事相较于南京这件,都显得是一场混乱了。
但冯紫英却知道危机并未彻底解除,最大的危险还在上游,王子腾的老登莱军。
无论是对方顺流而下还是驻留在九江,这个问题都要面对,如果能够解决掉王子腾的老登莱军,那老爹对峙的牛孙二部,也就会独木难支,迅速土崩瓦解了。
沈有容率领登莱水师已经向西进发,抵达大胜关一线,在大胜关附近准备迎战意欲从九江东下的登莱军,如果登莱军意图从水路东下的话。
不过冯紫英和沈有容都清楚在这种情形下,王子腾不可能让登莱军乘船南下,面对登莱水师,同室操戈不说,而且纯粹就是当活靶子给对手送死。
「文言你看看这封信。」冯紫英递给汪文言,「我让登峰去了一趟九江,拿下扬州时去的,王子腾回信很快希望见一面。」
汪文言接过冯紫英的信,简单看了一下。
「他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汪文言看完信,沉吟着道:「他应该知道,现在江南三镇纯粹就是一个虚幻,不可能存在了,老登莱镇这帮士卒虽然算得上是精锐,但是朝廷恐怕不会同意保留下来,而他自己还想为他自己争取点儿什么,这恐怕胃口太大了。」「北边家父正在发起攻势,但是牛继宗和孙绍祖还在负隅顽抗,战况激烈,稚绳已经指令曹文诏出兵,会同尤世威向西,准备夹击牛继宗和孙绍祖,江北战局不会太大的改变,只是觉得宣府军和大同军这样的精锐被如此消灭,有些可惜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原本都是边镇精锐,奈何却互相残杀,何至于此?牛继宗和孙绍祖不明时务,拖成这样」
「那大人的意思是要去见王子腾了,准备说服他?」汪文言看着冯紫英,有些担心,「但万一王子腾狗急跳墙,意欲」
冯紫英摆摆手,一脸淡然,「王子腾他能做什么,挟持我,还是杀了我?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就算是能做到,挟持我,朝廷就能同意他的条件?杀了我,除了激怒家父,和他至死方休,又能得到什么结果?王子腾这么老练深沉的人,岂会有这等不智之举?」「可他选的乌江镇实在是一个不太吉利的地方,」汪文言还是有些犹豫,实在是关系太大,冯紫英安全关系到整个群体的生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大势已定的情形下,实在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险。
乌江镇就是霸王项羽自杀的地方,怎么都觉得这个地方作为会面点,不太吉利,这里处于王子腾控制下,但是也属于边缘地带,老登莱军暂时止步于和州,并未踏入金陵府的境内。
「没什么,自杀的肯定不会是我,我也相信王子腾不会自杀,这个家伙老而弥坚,牛继宗也差不多。」冯紫英笑了笑,「我也给牛继宗去信了,希望他审时度势,主动归降,求得朝廷赦免。」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大人,您这一句求得赦免就能让他们放下武器?」
「呵呵,如果是聪明人就知道大势不可违,何必要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呢,牛家王家都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再说了,义忠亲王不是马上要登基么?正好可以等到赦免嘛。」冯紫英笑了笑,「朝廷只是要铲除江南三镇,防止藩镇的出现,并非要置牛王陈几人各人于死地,他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在京师城里当个安乐翁安享晚年不好么?好死不如赖活嘛。」
冯紫英挑明的话也在乌江镇霸王祠外的会面点上让王子腾默然无语。
王子腾想到过冯紫英会来,但如此大胆,就带着几个护卫就来了,还是让他有些佩服对方的胆气,换了自己,如此年轻走到这个位置上,只怕还要仔细斟酌才敢踏足。
「紫英,你就真的不怕我翻脸不认人?「王子腾一身青色便袍,负手而立,和冯紫英并排。
「世伯,我都说了,你杀了我也好,拿下我也好,能求得个什么?内阁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就放弃他们的决定,这是整个士人群体的决定并非针对您或者牛继宗个人,他们决不会允许有独立势头的繁镇出现,嗯,这里边甚至也包括家父的西北军,瞧瞧,家父的三边总督不是早早就免了么?现在蓟辽总督也免了,嗯,就剩下一个不伦不类的西北军主帅,估摸着这一仗打完,没准儿就要让家父去五军都督府里吃闲饭了。」冯紫英笑容可掬,话语里却是格外坦荡。
王子腾目光一凝,「那你就坐视这种局面的发生?文臣能让你们冯家世代公卿么?你能读书,但你的子孙也能一直如你这般代代高中?」
「当然不能,科举制度不就是要防止文官的世袭么?「冯紫英笑了笑"但武人就能么?从龙武勋演变成边地武勋,然后现在逐渐是寒门武举占优,这种趋势难道还不明显么?还沉迷于以往的旧荣
光是要被淘汰的,认清形势,才能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王子腾有些看不穿眼前这个人了。
要说这家伙就一门心思要入仕文臣,那也就罢了,但这厮兼祧三房,传宗接代,还变着法子让永隆帝给他们冯家恢复了呼伦侯、云川伯两房爵位,这不就是冲着要传承家族去的么?现在却又说这些没盐没味的话,什么意思?
「世伯,有盛必有衰,武勋武人在元熙帝时期处在极盛了,连内阁都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这才让士林文人难以接受,你不觉得从元熙帝后期到永隆皇帝这期间,内阁开始复兴么?你武人既没有开疆拓土,又没有外御敌寇,壬辰之变打得如何?辽东对上建州女真你们表现怎样?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你们压制住了么?连倭寇袭扰海疆,你们都表现低劣,凭什么让民众支持你们?」
冯紫英语气越发淡漠,就像是评价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