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心中都在飞速计算着得票。
如果冯系五票加上非主流(西南、岭南)系三票,这就是八票,再加上现在已经显现出来的曹于汴、吴道南和左光斗三个“变节”者,这就已经十一票了。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松江帮的背叛,如果把潜在的袁可立也算上话,冯紫英得票已经达到了十四票,大大超出了之前的预期了。
官应震已经半眯着眼睛开始养神了,如果不出自己所料,那么这一轮投票恐怕还真的要出一个震惊朝野的意外。
自己这边湖广系的六票会不会流向冯紫英,官应震自己也没有把握,因为之前他没有干预。
但眼下局面骤变,湖广系士人也需要考虑一旦冯紫英上位,湖广系的士人该如何合作,甚至在未来重新组阁过程中所占据的位置和利益分配问题了。
柴恪、杨鹤和郭正域这三人,弄不好就要投冯紫英一票了。
五寺卿投完票之后就是顺天府尹。
局面的剧变让紧随其后的贾雨村立即成了焦点人物,让他想要低调都不可能。
冯紫英一举获得了曹于汴和吴道南两个边缘人物以及左光斗这个异类的支持,现在又冒出来了松江帮的支持,局势已经不再像之前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冯紫英只是想要展示实力以便于谋求次辅,现在他极有可能趁势而上要夺首辅大位了。
这个时候每一票对于冯紫英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贾雨村很清楚此时自己的这一票哪怕不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棋子,但是也绝对会在下来之后让自己处于一个风头人物,无论自己投反对还是赞同。
谁让自己和冯紫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现在却又和顾秉谦打得火热呢?
问题是顾秉谦已经可能要失败了,自己这一票不投给冯紫英,可能影响不到大局,但是却可能让自己日后仕途蒙上阴影了,但投了这一票,冯紫英仍然未能过半上位呢?毕竟现在冯紫英所得票数还远远见不出分晓来。
一直到走到条案面前,低垂着头目不斜视的贾雨村依然没拿定主意。
他内心甚至生出一个年头,索性一不小心将玉圭落在地上,摔个粉碎,这样也免了自己如此艰难的抉择。
只可惜这玉圭却并非那么容易摔坏的,何况万一摔下去碎了,那徐光启却要自己直接明确表态支持不支持呢?那岂不是更尴尬?
感受到身旁几道目光都落在自己背上,从袖中拿出玉圭的贾雨村貌似态度端正沉稳,但内心却是焦灼无比,究竟往那边放?
恐怕也只能往玉瓶里放了,谁让冯紫英年轻呢?
这一任就算是他未能成功,但以当下之局面,五年后只怕就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他了。
单凭这一点,自己都没得选择,除非自己五年内就准备退隐致仕。
贾雨村稳稳地将玉圭投入玉瓶,然后转身目不斜视地通过了几位阁老面前,似乎心无旁骛,其实慌得一比。
贾雨村这一票,直接宣布了江南系重臣态度的分崩离析,连贾雨村都投了冯紫英一票,遑论其他?
当通政使、五寺卿和顺天府尹投完之后,就该是八部尚书、侍郎了。
吏部自然首当其冲。
吏部尚书崔景荣,左侍郎何士晋,右侍郎杨鹤。
虽然信心已经摇摇欲坠,但是毕竟玉瓶中的票数还只有八票,距离二十一票也还差得远,只要湖广士人不投冯紫英的票,那他想要过半的可能性依然十分渺茫,而杨涟已经代表湖广士人开了一个好头。
但随之而来让所有人尽皆侧目的一幕又发生了。
崔景荣投了冯紫英的支持票!
堂下一片哗然,声浪甚至比先前董其昌和陆彦章投了冯紫英一票更大!
崔景荣是何许人?他是北地士人中最核心的一员,其地位名望仅次于乔应甲,或者说论地位他略逊于乔应甲,但论名望甚至有过之!
他是河南长垣人,最典型的北地士人。
乔应甲以下,他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韩爌、刑部尚书孙居相成为北地士人三根支柱,连兵部尚书孙承宗和工部尚书王永光都要逊色一筹。
而且他还和王永光同为长垣人,号称长垣双杰,也是河南士人中最受人尊重的前辈,练国事在二人面前都要规规矩矩地拱手尊礼。
他怎么会投冯紫英一票?
平素也没有见他和冯紫英有多么密切的往来啊,和韩爌、孙居相这些人也差不多啊,怎么就突然要投冯紫英一票了?
他这一票的影响力极大,势必带动很多原本态度就还有些犹豫的北地士人态度变化,毕竟冯紫英也是北地士人一员,也是北地青年士子中的领袖。
乔应甲目光死死盯着崔景荣,他知道当第二轮投票自己未能超过顾秉谦时,恐怕就会在北地士人中引来很大的反响了,如果按照规则,就此作罢,那获得票数最多的顾秉谦会以十八票继续留任,担任看守内阁的代理首辅,而自己也将一无所获。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北地士人中肯定会有人不满,他也有所预料,但是他没想到这率先开炮的竟然是崔景荣。
这一炮一开,恐怕就难以控制了,冯紫英会得多少票,能不能超过二十一票,谁都无法预料了。
崔景荣投完自己这一票,仍然是面色从容淡然,甚至走过来的时候,还平静地冲着乔应甲点了点头,这简直让乔应甲难以忍受。
如果不是考虑到这种场合自己的身份,乔应甲恨不得立即上前揪住对方,质问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但现在他只能忍着。
但有人替他问了。
当崔景荣回到自己位置上时,韩爌已经忍不住压低声音沉声问道:“自强,为何如此?”
“虞臣,为何不如此?”崔景荣反问:“难道让六吉继续再干一届首辅?你愿意么?我不愿意。而且,作为北地士人,我们不投,难道就这样让紫英与我们心生嫌隙?”
一句话问得韩爌哑口无言,但韩爌仍然不甘心:“可是紫英太年轻,……”
“太年轻又如何?谁不是年轻过来的?”崔景荣声音依然平静,目光平视前方,吏部左侍郎何士晋投了反对票,而紧随其后的右侍郎杨鹤则投了赞成票,“他年轻没关系,正好有锐气冲劲儿,可其他几位阁臣哪一个年龄小了,帮他把把关,做做辅佐,不是正好么?”
韩爌为之语塞,但随即又道:“可紫英这样做未免太不厚道,搞这种突然袭击,为什么不能先通知我们一声?这让汝俊怎么想?”
“这不叫突然袭击,更不是不厚道!”崔景荣反驳:“我倒是觉得紫英这样做很好,如果汝俊能过半,那证明汝俊足以服众,紫英自然会权力辅佐,他如果早早提出来自己也要参选,不是徒乱人意,分化我们北地士人,反而让原本对投汝俊一票有些犹豫的人更加迟疑么?”
韩爌无言应对。
崔景荣说得没错,早早提出来,只会让一些对乔应甲不满的人更不会投给乔应甲。
除了曹于汴外,还有几人也对乔应甲不太满意,只是程度没有曹于汴那么强罢了,在北地士人总体约束下,还是投了乔应甲,但如果冯紫英要参选,那就不好说了。
“好了,汝俊应该想得明白,现在这种情形下,紫英的出面我觉得是好事,他能过半,也说明紫英的威信口碑和能力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也是我们北地士人能够一辈一辈传承的最佳示范,我们应该感到欣慰和高兴才对,汝俊如果连这一点心胸都没有,那我觉得他就算是当上首辅也难以服众。”
崔景荣毫不客气地补充道。
就在崔景荣和韩爌争论时,户部三位也开始投票。
户部尚书柴恪步伐轻快,径直走到条案前,毫不犹豫地把玉圭投入了玉瓶,应该是早有准备,而紧随其后的左侍郎孙慎行犹豫了许久,原本将玉圭放在了玉瓶上方,但又收了回来,重新投入了玉盘中,但在离开时却也是黯然叹息不止。
紧随其后的郭正域却没有犹豫,直接把玉圭投入了玉瓶中,态度鲜明。
户部中冯紫英得两票。
局面越发焦灼,现在冯紫英已经得了十二票,大大超出了想象,要知道他自己本身嫡系中加上他自己本人一票,还有四票,另外还有两名岭南士人未投,如果算下来,已经有十八票稳稳在手了。
礼部三人开始投票,礼部尚书李邦华直接投了反对票,将玉圭放入玉盘中,而起身后的左侍郎张鼐却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已经要放入玉盘中的玉圭重新放入了玉瓶中。
一旁的右侍郎姚宗文讶然,忍不住悄声问道:“世调兄,你为何也……?”
张鼐摇了摇头,“我这是为陕北数百万百姓投的,紫英在陕西所作所为值得这一投!”
当初便是他接替冯紫英回京后统揽陕西事务,虽然时间很短之后就又卸任了,但是冯紫英在陕西的所作所为已经这几年里陕西的变化却是在张鼐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对权力官位没有太大欲望的人,所以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在姚宗文不解的目光中,张鼐转身离开,姚宗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玉圭投入玉盘中。
十三票。
出了点儿差错,把韦蕃记错了,修改了一点儿,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