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陌上惹人愁,全然因为那一句,“若有一日我终将离去,沐儿,你能否再到我的坟前,为我再唱蜀歌?”
情脉脉,暗语诉谁听?两将错愕,一个是感慨不及,人生苦短;一个则是万语千言,情同陌路。责令怨谁,梁霁却只得在心中暗自谴责:无福消受!
“沐儿今日与你这番相见,一是谢过你过往的照顾,沐儿感激在怀,二则是想与你道别!”
“道别?”梁霁眉头一蹙,“沐儿想走?”
“是呀,我来京师也是为了找寻梁哥哥,但是帝都终究非我能长久湮留之地,若梁哥哥应允,我想与他重回蜀中,远离这京师繁华,斗争之地。”苏沐轻灵一笑,对着梁霁安慰,“你也莫要悲观,人生何处不是柳暗花明呢,像之前,大家不也一直都说梁哥哥死了么,事实证明,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梁霁低喃着这一句,苦笑,“或许吧!”心中却不断的苦涩滴血,:沐儿呀沐儿,若我得长命百岁,又岂会眼睁睁将你托付与靳云锋。
极目眺望,江鸥飞过之处,邻水依山陌上领,一芊芊倩影映入了梁霁的眼中,心中略微沉吟,瞬间而后,却是言道自己身体已经疲惫,苏沐闻言便也不与他多逗留,只是与苏沐言道:“沐儿,高玧暂时还有事,就不便与你一同回宫,你且先行吧!”
苏沐也不强求,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便自己回去。梁霁望了望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云的身影却蓦然从旁边树上点落在梁霁的身边,“公子,那人已经在楚馆中等候了。”梁霁点了点头,便也与再云离去。
只是,那邻水之丘上,那倩影淡雅,如同深山精灵,完全卸去了平日的艳丽与妩媚,在青山绿水之中,清素得如同那缟素之颜。
满山遍野,顿时清秋寂寂。在梁霁与苏沐的身影走后,那山上的女子,衣袖随风翩然而起之时,手上冥纸也随风而飞,翩然落在江溪面上,随水东去。
宫瑾凝泪双眼,不忍落下,望着江面上粼粼水流,压风低,却听闻得不远处有人山上的踪迹,且为数不少。宫瑾赶紧擦了擦眼角泪痕,提起那坟前小篮,转身便要离去。
却恰巧与那山上之人撞到,为首是黎云的兄长,——黎轩!
却说这些日子圣上筹备大婚,却不时有村民到衙门报案,说是这山上不时有猛兽出没,恳请衙门派人剿灭。适逢圣上大婚,京兆处也不想到时出什么乱子,那便不是担待得起的问题了,所以便遣了黎轩与一干衙役,前来此处搜查村民口中所说的野兽。
宫瑾不明所以,看到黎轩等人皆都提刀待旦的模样,不禁惨白了脸色,欲转身离去,不与他相碰面,但是却偏偏在他们分散寻找的时候,又与那黎轩撞上。
“姑娘,此处不时有野兽出没,姑娘孤身一人,又是弱质女流,最好少上山为妙!”黎轩原本对这个青楼中的女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在看到此时的她一身缟素,完全没有了当日相见之时的风华正茂。
现在犹如那风中落花,乱舞之际,还带凄然。
黎轩又看了看宫瑾身后那片坟丘,心中一凛,“姑娘祭奠亲人!”
宫瑾瞥了黎轩一目,本不想多言,但是却不知为何,在对上黎轩那双真挚的双眼时,却还是不自觉的“嗯!”的,应了他一声。
自觉触及她的伤心事,黎轩的脸色没有了当日的冷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只得作罢,只是再次叮嘱了宫瑾一次,“希望姑娘节哀,但是这山上确实不怎的太平,姑娘还是保重自己为要,去者已去,短时间内也不要上山来了。”
宫瑾凄然的一笑,摇了摇头,“不会的了,奴家今日前来,只是告慰那个人,有人肯为贱妾赎身,今后再也无面目前来极点了!”
有人为她赎身!
黎轩看着那惨绝的颜色,突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颔首,“既然如此,能从良是件好事,以后便好好侍奉夫家!”
宫瑾没有再与这个人多说什么,只是径自绕过黎轩走下山,心中却不禁的嘲讽:“从良,侍奉夫家,如何容易!”
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这初秋山上风乍紧,宫瑾在绕过黎轩之时,只觉眼前一晕,便朝地上倒去。黎轩伸手一护,扶住那飞柳薄絮。
“姑娘,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黎轩将手头公事交与下面之人,却与宫瑾下了山。原本同街而行,却还不怎么觉得尴尬,但是陪同宫瑾到了那勾栏楚馆前时,心中却忍不住踌躇,脚下不移。
“姑娘,这等地方,我进去多有不便,就此别过吧!”说完,也不等宫瑾道谢,他便转身欲走。
宫瑾看着那人憨厚的身影,开口问了一声,“你叫何名?”
黎轩沉吟了一下,回过头朝宫瑾一笑,露出那整齐呃牙齿,“黎轩!”
“黎轩!”宫瑾默默的将这个古道热肠之人的名字刻印了下来,“谢谢你,你是难得的好人,这种地方以后不要来了,名声不好!”
黎轩一怔,他突然对这个烟花女子有刮目相看的感觉,应了她一声,转头离去,谁也没有在开口唤住谁。但是一路上,黎轩的心情却有莫名的涨落之觉。
这个女子,或许也并不像那个地方那样肮脏!
进了楚馆,迎面而来的是那楚馆中的那一脸肥肉的嬷嬷,招呼着宫瑾,“哎哟,宫瑾,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房中都已经有客人在等待了!”
宫瑾瞥了一眼那嬷嬷,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疲惫之色却掩盖不住,只是按着额头,将那一阵不适舒解了下去,“嬷嬷去打发他吧,我现在不舒服,接不得客!只怕会怠慢了人家!”
嬷嬷一阵难为的颜色,更加关键的还是这次的客人出手无比的阔绰,她不忍心将那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宫瑾,你就帮帮嬷嬷一次吧,这次的客人,真的不能得罪!”
宫瑾讽刺的一笑,有点轻蔑的感觉,什么样的达官贵人她没见过,“这次又是什么样官衔的客人,能让见多识广的嬷嬷也哆嗦成这付模样。”
嬷嬷只求宫瑾能点头答应接客,任她话中夹了多少刺也没在意,“什么官衔我倒没问,只是一出手打赏就是千两,这样的客人,不宰白不宰啊。”宫瑾越听越觉得寡然,正当想走的时候,却听得身后那老鸨说了什么:“那人说他姓高!……”
宫瑾脚一住,脸色一僵,随即转身朝着那厢房走去,“我接!”
嬷嬷被宫瑾这突然变色的模样一怔,但是宫瑾的首肯是最重要的。宫瑾一答应了之后,嬷嬷也笑呵呵的与宫瑾一道前去。推开那门,房中却出乎了宫瑾的意料之外,除了自己的主子之外,却还有一个让宫瑾怎么也想不到的人,——萧煜翎!
公子怎么会带这个人到这里来?
但是还是镇定以对,“宫瑾今日身体不适,若有怠慢二位公子之处,还望不怪!”宫瑾微微福身,娇软之躯,迎下身段,却隐隐可见那酥胸若雪,暗藏蓓蕾的春光容色。
在这一刻,竟然连萧煜翎也不免为这个薄弱蝉翼的女子一怔,“不愧绝色呀!高先生不愧大才之人,竟能为我觅得这般人间佳丽!”
“或许您还不知道,这位宫瑾姑娘,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这身份对于你我即将要行之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梁霁示意宫瑾也坐在身边,却是对着萧煜翎道:“宫瑾之父,当年也是轩胤老先生门下弟子,遗孤残留,却沦落青楼。”
萧煜翎在听到梁霁的这话之后,脸色的神情却难以再自然,看着宫瑾,眼神之中再不是刚才的惊艳之色,换之的,却是一种悲伤的怜悯,“多少饱学之士,不该含恨九泉,身后遗孤,却还沦落到青楼卖笑之地,朕,朕……”萧煜翎再难将话说下去。
宫瑾却不以为然,看着萧煜翎的悲戚,不禁勾唇一笑,“但不知道二位公子将宫瑾的身世打探得如此清楚,却又有何贵干呢?”为了掩护梁霁的身份,宫瑾依旧是遵循着与梁霁素不相识的模样。“莫非,你们是朝廷中人!”
梁霁指着眼前的萧煜翎,“这位乃当今天子,迂尊至此,绝非只为寻欢,如此一说,但不知姑娘能否没在下话中之意呢?”
宫瑾紧咬着自己惨白的唇,说不出的愁肠苦涩,却猛然跪落在地,“陛下,宫瑾隐匿勾栏院中十余年,只为昭雪之日,陛下,做主哇,多少遗孤永无见天日之苦,都只为这一天的到来啊……”
纤柔女子,如此一番痛苦,萧煜翎虽为天子,却也难免眼中隐隐泛光,扶起那女子,“怪朕不力,无有回天之手,不得使当年落地人头再续。但是,朕一定会让当年惨案再见天日的。”
“今有一事,必得取你之色,方能使得,只要此事成功,当年一手将轩门八百门生处死的长公主定会大受动摇,朕此次来,也是想请宫瑾姑娘相帮!”
宫瑾抬眸,看了看萧煜翎,又转头向梁霁,得他颔首,她也下了决心,坚毅的点了点头,“无论何事,宫瑾都愿意!”
梁霁与萧煜翎两人都微微一笑,便将在大婚之日,如何安排她进宫,又如何安排她接近西疆皇子的身边,最后是行刺了西疆皇子之后,如何接应的问题。
而这一切的行动,梁霁都已经全部安排完妥。“宫瑾姑娘,你只要在子夜过后行刺完成,我的护卫会在北苑宫门接应你,所以你必须将宫中地形谨记,莫要出错!”
宫瑾一并应允,萧煜翎与梁霁二人也不便在外多逗留,便起身往勾栏后门而去,而柴武的马车早早的在那等候了。
梁霁躬身让萧煜翎先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疾行向那宫阙处而去。“朕实在想不到,轩门之后,在历经当年惨案,居然会沦落到此等地步。”
“不过,朕却更是担心,如果行刺当晚,宫瑾姑娘失手了,先生那时,有何对策!”萧煜翎担忧的问梁霁。
梁霁却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有自信,他的帷幄绝不会失手,但是,不怕一万,也怕万一,萧煜翎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梁霁在思量了一瞬后,狠下了心。“那么,她要是落在箢明的手中,要么不是死,就是出卖我们!”
“就没有别的办法?”萧煜翎急急问,梁霁所说的这两个下场,都不是他所想看到的,“朕依旧很是担忧,如果行刺不成功,那么后果,就对我们大大的失势了。”
梁霁紧蹙眉头,“还有一个,就是和上次轩锦愈的方法一样,救出来,别无他法!”
萧煜翎一听,心中的担忧全然释去,“原来先生早有准备,这样朕也不必怎么担心了。”
梁霁怔怔的望着萧煜翎,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那么你知道,你已经娶了西疆公主,这次你不再有箢明需要换取的东西,你觉得箢明会再次这么容易让人从她手里将猎物救走么?”
萧煜翎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上去,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梁霁笑了笑,“箢明的手段你该知道,这样贸然去救下的话,不用想也知道这幕后之手是你,你觉得那时的你,有能力迎接箢明的大力报复么?再者,行刺不成,边疆再次失势,朝中的形态却依旧是箢明和韩慎在制衡,那时候,你这个皇帝是有能力主战?还是有能力主和呢?”
萧煜翎彻底的无话可答,梁霁的咄咄逼人,不无道理,字字珠玑,将他反驳得体无完肤。“不错,那时一到,朕连下决策的权利都没有,这一切就白做了!……”萧煜翎苦笑着,“为了扳倒箢明,真的有必要流这么多血么?”
梁霁看着萧煜翎,从他那失落的眼神之中,知道他这一句话是出肺腑的。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眼光转至马车窗帘外,看着过往的风景,心中也是百转千回。
如何,他能不想,不沾血便得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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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公主大喜,因为与西疆那边通信相报,在驿使一来一回之间,便要阻隔些许时日了。在这段日子里,宫里也正好趁这空档间筹备皇帝的大婚。加上苏沐和靳云锋两人的婚事也在箢明的主意下,同日举行,一时间,宫中变得热闹了起来。
而箢明也在宫外赐靳云锋府邸一座,允诺两人在宫中成亲之后,便一并搬往那府邸中长住。
阿蛮公主自从婚事一宣布之后,便一直腻着苏沐,要苏沐教与她一些中原的规矩,以她的话说是,“要是在大婚当日,本公主出糗了,那时岂不贻笑大方。”
于是,在众人忙着大婚的时候,两个新娘子却忙着怎么互相传授心得。
但是在与阿蛮相处的时候,苏沐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起那日萧煜翎酒后的冲动。她看着阿蛮,知道她是个好姑娘,“阿蛮公主,沐儿是真心的祝福你与煜翎哥哥,我希望你们百年同心!但是我与梁哥哥在成亲后,我们会搬出宫外,这段时间,我会与姨娘说,让她同意我与梁哥哥一并返回蜀中,以后恐怕不回京师了。”如此,她便可以永远的与高玧和萧煜翎那两人隔绝,再也不用相见喟然伤怀了。
阿蛮又怎么会知道苏沐的用心,只是在听到苏沐要走的时候,不觉失落,她显摆着身上的中原衣裙,“沐儿,你看,我连穿这衣裙走路的模样都还没学好,你就忍心走掉么?”她挽着苏沐,“你是我来中原之后,认识最好的一个姑娘,我和中原皇帝成亲了之后,我就是皇后,我不许你走,就是不许你走!……”
苏沐无奈的一笑,“你呀,简直比我还不害羞,成亲都没成,就这么快学会显摆了,皇后娘娘!”
阿蛮听出了苏沐的取笑意味,恼羞之下,追着苏沐不停。、
两人的嬉戏,在撞上了一抹青衫之后,便停止了下来。苏沐看着自己撞上的那个人,一看之后,却又惊喜了起来,抱着那人,“爹,你什么时候来了,你怎么进宫的,上次你去看我我都没有见到你。……”
“叔叔……”阿蛮看到苏岩之后,笑了笑,“叔叔自然可以随时进宫,这里有什么难得倒他,当年在梁宫中的时候,谁又能拦得住他!”
苏沐看着自己的父亲,“爹爹,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呀,为什么阿蛮公主,叫你叔叔?”苏沐一脸的困惑。
苏岩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女人,“爹爹是西疆的皇子,当年被遣送往大梁当质子,在梁宫中与你娘结下了一段姻缘,后来双双隐世!”
苏沐虽然早知道自己的母亲身份,但是却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的身份,竟然会是这样,当年质子,在梁宫当人质的皇子,却与公主发生的感情。
这一时之间,却教苏沐转不过来。
苏岩只是安抚着女儿,“爹爹知道,你要成亲了,所以暂时先不走,等到你成亲后,爹爹再动身。”
“爹,我想成亲后,和梁哥哥一并回蜀中,以后再也不来京师了,可以么?”
苏岩没想到女儿会有这样的要求,但却也符合他的心思,便也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