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苏岩愣了一下,并无答话,只是稍稍瞥了一下旁边的韩妤,扶过自己的女儿,“沐儿今日大有好转,便带她前来探望探望,且…权作告别!”
告别一语既出,箢明当自明了,点了点头,是意放过韩妤,“且那畜生,甘愿放你一马!”说完径自冷笑,看着韩妤,嘱咐着道:“别忘了刚才我与你所讲之话,若有哪点违我之意,你休想得得安然!”
韩妤当然知道箢明这话并非恫吓之辞,也不再从容,更是有着几近仓皇的意味,逃离了这掖庭宫,迎风踉跄,饱噙着几分泪水,暗自切齿。“箢明啊箢明,本想留你一条后路,既然如此,也莫要怨将来我韩家心狠。”
决绝而去,留下身后孤冷掖庭。
“沐儿呢?岂是与你一道回去?”箢明收回手中那根碧玉簪,兀自在颈后盘旋,青丝涟涟,一双素手在那千丝万缕中,绕是翻不开一个道。
苏沐悄然而至,轻轻的挽过箢明手中那历经过无数沧桑却依旧垂覆的青丝,“姨娘怕是不适青丝挽系,碧玉簪冷,绕得青丝恐也不好,既然此时不必再在人前保持威严,何不放开心性,自在一回!”
说罢,苏沐顺势抽去了那根碧玉簪,泻下青丝的任性,使得箢明瞬间的不自在,怔怔的望了苏沐,又复苏岩,但见两人眼神中都流露出一样的神色,箢明又安静了下来,缄默的坐在当处,不发一语。
“姨娘,你累了,也该歇息。”苏沐轻轻的挨着箢明,“爹爹是要走了,沐儿很幸福也很安慰,在宫中尚有姨娘做伴,不至于太过孤单。”苏沐笑了一下,轻灵的眼中有着莫名的感伤,“前面的路还长,沐儿更喜欢姨娘这种娘亲一般的温暖,而不是朝堂上的威严!”
帷幄宫闱的日子,谁曾与箢明说过这般贴心的话,“姨娘不累!只是沐儿,不与你父亲一道回去?”
“沐儿还有事未遂,此时断不能离去!”苏沐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蓦然僵持。一抹笑,不知怎的,在听到苏沐说这话的时候,径自爬上箢明的唇边。
“好了,沐儿,爹与姨娘尚有话要商谈,你就莫要撒娇。”苏岩转将眼光放在箢明制作了一半的衣裳上面,转身望了望外边,落叶秋深,冬是将近。“这春寒秋霜,恐自多珍重啊!”
如是感慨,如是叹言!
苏岩的一句话,致使得箢明将身一僵,“春寒秋霜,你也当如是!”
“当日匡扶之日,我未能身在京都,一望你在皇城之上睥睨天下的风采,却不想今日,得见你素颜发乱,苏岩也是感慨万千!”话说至此,苏岩忽觉自己话多,又觉这般言语欠了妥帖,不觉欠了欠身,“苏岩断无落井之意……”
“我明白!”箢明明了,不与苏岩在这问题上纠缠,摸了摸苏沐的头,也是无限感慨,“如今,你的女儿也已经这么大,岁月催人,不复当年鬓了!”箢明顿了一顿,“阿蛮那边你去走过了么?”她静静的在那望着苏岩,兀自将话锋一转。
苏岩霎时顿了下来,看着苏沐在场,有些话他不便开口,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隐晦的说,“我想阿蛮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她会明白她自己应该怎么做的!而且,我也明白,她现在的处境,有利有弊,暂时还可留在宫里照应着。”
箢明颔首,错回首的时候,箢明惊觉,苏岩的眼光依旧是停留在自己的身上,箢明看着苏沐,心中也明白,即便苏岩原谅了自己当年犯下的事,但是事隔多年,再见难免唏嘘,何况又是这般大起大落的境际。
“我只是担心你,此刻困顿在掖庭之内,恐怕那皇帝容你不久。”苏岩担忧的望着她,“你可曾想过对策?”苏岩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似乎在经过一番权衡和计较之后,才下定决心的一般,“这些年,苏岩在外飘泊,才真正感受到除了朝廷权谋之外,还有一种自由的人生,如果,你肯就此淡出的话,在我看来,这个掖庭也倒是一个好的去处。”
箢明闭上了眼,似乎早有想到苏岩会说出这样的话,双指在额边的穴位上不停的按捺着,
“苏岩,这么多年的闲云野鹤,倒真的将你改变得很彻底。当年质子的壮志雄心,此时在你的身上早已经不复存在,甚至有时候让我觉得你到底还是当年的苏岩么?”箢明叹了一口气,徐徐道:“你这样说,我并不怪你,但是,你该知道,在这个深宫之中,只要我一天还活着,我就不得不斗,我生来就注定要在这大梁的宫中斗到死的,这是我从记事以来就被人耳提面命的事,我不是妹妹,我没有她的福气,能陪你天涯海角,所以,我只能输赢宫中,生死也宫中。”
这是一番沥尽肺腑的说辞,也只有在对着苏岩的时候,她才会有这番说辞“我当年肯那么狠心舍弃自己的孩子,你就该知道,只有这个皇宫中才是我施展手腕的地方,你叫我无忧无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苏沐睨着两人的各自心思,暗暗的垂首,复又言,“姨娘,梁哥哥……”
此话一出,箢明与苏岩都互望了一眼,方觉自己多言了。在苏沐看来,她心中的梁霁已经死在了当初新婚的那个夜晚了。
“梁哥哥已经去了,即便姨娘与梁哥哥生前有什么不快,请姨娘,以后不要再将往事重提,有些事,只有当心中的仇恨弥消的时候,才能真正的忘却!”苏沐的脸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苍白得可怕了起来。
心中血气翻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禁猛然咳了起来。
箢明忽然似有计较的一般,与苏岩的担忧对望了一眼,蓦然一笑。一只手伸出不停的拍着苏沐的背,一边却与苏岩说着,“苏岩,你放心,你女儿在宫中,我定会遂她愿。”
苏岩欲以启齿,却终究踌躇了起来,缓缓的退了一步,没有再将话说出。他总不能与苏沐说,当晚杀她新郎的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总不能将更重大的事实告诉她,其实那个所谓的高玧才是真正的梁霁,只是再过不久,他就要死了。
这一切说出的话,只会让苏沐再一次承受着打击。而现在的她,是绝受不起这样的打击的了。
沥沥秋霜,终究只能无言漂覆。
寒庭外,一袭白衫止步在转角之处,也不知在那厮隐蔽停顿了多久,但只见从容双眼间,淡然得如同古井一般平波无纹,半点波澜不惊。
也不知他为何到此,只知道他静静的将双手陇在袖间,无言的听着那空阔宫廷内飘出的一句句令他无关痛痒的话。
更多的,是在躲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