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练师满脸屈辱,美目之中,已经是蓄起了泪水,在灯火的闪烁下,就像是一块晶莹的宝石一般。
“若让臣妾北上,不如大王现在便杀了臣妾!”
看到步练师如此决绝的模样,孙权既是欣慰,又是无奈。
他拉住步练师的手,满含深情的说道:“只需要去一年,一年之后,你便可以回来。”
一年?
一年之后又一年?
怕是她到了成都,大了肚子,回不来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而且,就算孙权所言是真的,真到了一年之期,她回来了。
但回来了之后,这个吴王宫中,还有她的位置吗?
有些缝隙,空虚了之后自然会被人填上的。
是故步练师尽可能的拒绝道:
“大王,臣妾不愿,霸儿也还小”
“哎~”
孙权叹了一口气,说道:“局势如此,为之奈何?”
若是国富民强,他还需要如此?
谁都想要当大爷,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吴国只能当孙子。
他孙权只能当孙子。
人家都要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啊!
“王后,还希望伱以大局为重。”
以大局为重?
步练师面露凄苦之色。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为何也要肩负起如此重任?
“难道就不能不去吗?”
孙权表情很是严肃,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够多了,孙权也是将拉着步练师的手放下了。
“王后一身的荣华富贵,系于谁手?步家的富贵,又是谁给的,王后心里应该清楚,若是王后愿意北上,孤会让几个步家子弟出仕,给与显贵之职,但若是王后不愿意去”
前番是柔情相对。
但若是柔情没有用的话,那剩下的,便是威胁了。
孙权的意思很清楚,此番北上成都为人质,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哎~
步练师看着孙权铁石一般的表情,只得是一脸凄苦的说道:“大王都如此说了,那臣妾还能如何呢?”
说着,美人低头掩袖垂泪,呜咽之声,便是孙权心如铁石,也不禁被触动了。
但是这种触动,只是在他心中出现了些许光景而已,很快便被他驱赶出去了。
称孤道寡者,半点柔情都不能留。
他孙权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便注定是无情之人。
想罢,他不再言语,连孙霸都未去看,便急匆匆离去了。
他不敢在殿中久留,他怕自己心软。
而现在,他身上所有地方都能软,但唯独他的心绝对不能软!
孙权离去之后,步练师将眼角的泪渍擦拭干净,原本凄苦的模样顿时消失干净。
只有蠢笨的女人,才会真正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方才的柔弱,不过是为了说服打动孙权用的罢了。
步练师走向偏殿之中,那里正有一个还没一年大的婴孩。
这婴孩有两个奶娘照顾着,奶水充足,因此也是长得白白胖胖的。
步练师将孙霸抱了起来,小胖子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在睡觉。
看着不谙人事的婴孩,步练师叹了一口气。
去成都为质,那可是有危险的事情。
稍不注意,便是身死的下场。
但.
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孙权称孤道寡,要做一个无情的人。
而作为王后,步练师虽然是女人,但早也已经不是单纯的女人了。
她被孙权抛弃了,确实伤心了一阵,但是伤心过后,她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了。
到了成都,一年之后回来?
不可能回来!
现在孙权的子嗣之中,孙登最为年长,但身体虚弱,听间军司消息,这孙登似乎还有什么隐疾。
次子孙虑,有智才,但是为人冲动,没有吃过什么苦,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这几日,不是游走在汉国使者之间,便是游走在魏国使者之间,甚至建昌侯府中,还有会稽士子出入。
说是被禁足夺爵,但这家伙是一刻都没有闲着。
这样的人,或许不是吴国好的继承人。
霸儿
有没有可能成为吴王?
步练师想着这种可能。
看着这个婴孩眉眼中似那俊俏郎君的模样,步练师想到了一种可能。
汉国势大,若是她能借助汉国之势,让霸儿坐上吴王之位。
便就是个傀儡,只要那个人有良心,富贵与权势都不会差的。
子以母贵,母凭子贵。
想清楚这些之后,步练师将最后的犹豫也去掉了。
实际上,她现在,早已经没有选择了。
“将宫中的贵重物品带不走的都典当了,另外,将这封信,交给本宫兄长。”
去成都为质,也是要打点上下的。
多带些钱财过去,到了关键时刻,也不至于施展不开。
况且。
小虎也在成都,争宠的时候,这钱财可不能缺了。
“王后,这宫中的东西都典当了,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便是小姑娘出嫁的时候,嫁妆都没有这么多,若是大王知晓了,他会如何想?”
会如何想?
她都要入汉国了,还替他吴王考虑什么?
步练师将孙霸重新放在床榻之上,他的面色平静,说道:“这吴王宫中,只要是能卖的,都给卖了,便是大王,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看我孤儿寡母的在成都被人欺负了不成?”
趁着孙权现在对她还有些愧疚之心,赶紧把事情办成了。
若其心志一变,莫说是带‘嫁妆’入汉国了。
怕是连一块铜板都带不出去。
那宫女面露犹豫之色,但还是领命应诺。
之后款款退下。
建业城中。
吴国驿馆。
司马懿身着锦服,手上拿着一支笔毫,正在案牍上的左伯纸上挥毫着。
“夫君,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罢!”
在司马懿身后,正有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侍立其间。
她端庄高挑,眉眼如画,婉约之中带着英气。脸庞线条分明,微扬的眉梢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双唇紧闭,流露出内心的刚毅。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轻轻束起,更显得她精神抖擞。
此女自然就是司马懿的妻子张春华了。
本来出使是不能带家眷的。但是耐不住司马懿根本不想赋闲在家,数次上书,请求出使吴国。
呈明利害关系之后,曹丕也改变主意。
不在来年开春后再行出使,而是当即让司马懿出使吴国。
为了司马懿的身体健康,遂让妻子张春华服侍左右。
毕竟才从巴地的十万大山中走出来,又要去江南瘴气之地。
便是铁人也顶不住。
曹丕对于司马懿还是非常看重的,生怕这个得力干将因为操劳过度而死在吴国了。
“时间还早,现在建业局势混乱,陛下交给我的任务,我得好好完成才是。”
都是老夫老妻了,没有什么激情了,司马懿都没看张春华一眼,继续伏首案牍之间。
“做事也不是这般做的,再过几个时辰,这天都要亮了。”
张春华眉头紧蹙、
她的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和谎言,只有经历过风雨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再说了,现在建业也宵禁了,便是你现在将东西写好了,也要等明早才能送出去。”
说着,不容司马懿拒绝,张春华上前将司马懿手上的笔毫拿了过来。
张春华身姿笔直如松,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力量和优雅,可谓是练家子出身。
司马懿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只得是缴械投降。
“哎~”
笔毫已失,司马懿叹了一口气,说道:“此番出使,还以为能轻松说动吴国,不想这吴国因为太子孙登苏醒之后,孙仲谋已经是国策大转向,想要学那勾践,卧薪尝胆了。”
“大势如此,夫君尽力了,便是陛下也不好说什么。”
曹丕当然不会怪罪他。
但.
无有成果,如何在朝堂之中晋身?
那吴质,才德不如他,现在都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大员了。
偏他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未有成事。
便是曹丕再看重他,也得他立下功劳才是,未有功劳,如何封赏?
“你个妇人,你懂什么?”
张春华也不气,只是说道:“我自是不懂,但夫君如此焦急,能解决事情?只是白白的将身体累垮了而已,没有其他的作用。”
“现在汉使来吴,如果能破局,便是看着汉国要做什么了!”
“那你睡不睡?”
见到自己夫君魔怔的模样,张春华瞪了他一眼。
“夫人自去歇息。”
睡觉?
我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这个年纪还睡得着觉,那叫一个没出息。
我为了司马家的未来而殚精竭虑啊!
张春华叹了一口气,只得是上前来,帮司马懿按摩舒缓,之后又从内室之中拿出一件厚实衣裳,递到司马懿手上。
“后半夜凉,小心着凉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又重新拿起笔毫。
他的心中,早就陷入建业局势的思索之中去了。
孙权,孙登,孙虑
汉国使者,汉国太子
如何能够在其中谋利?
或许那个废建昌侯,是一个突破口。
张春华看着司马懿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得是深叹了一口气。
搞事业的丈夫好是好,但归于家中,个中寂寞,便是她这个做妻子承受的了。
她打量着自己丰腴的身姿,那浑圆,那雪白.
无人采摘。
哎~
便又只能寄托它物了。
——
我是分割线-——
与司马懿一般想法的,还有霍弋。
翌日清晨,霍弋便拿了名刺,备了礼物,乘坐车马,大摇大摆的朝着建昌侯府而去。
只不过在路过建昌侯府的时候,霍弋命人点了酒楼早点,在车上进食。
当然
说是吃早餐,其实是来获取情报而已。
这食盒之中,除了精致的点心之外,在中间的那个点心里面,正是这次的情报。
摆开点心,果然在点心中看到了一张纸片。
霍弋看完了之后,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看来那吴王还是舍不得孙登,但不让孙登入成都为质,却让一女人和一个婴孩入成都为质,这种事情,也就江东鼠辈能做出来了。”
“那我们答不答应吴国的这个条件?”
提前得到消息,便也能提前应对了。
这也是间军司情报的价值所在。
霍弋思索一番,说道:“虽然说那王后算得上一个人质,殿下想必也会很喜欢,但是一个孙霸,还是比不上孙登,况且殿下之命,本是要逼迫江东的,这个条件,不可答应。”
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说道:“或许此事应当让殿下定夺。”
殿下好人妻,如步练师这般人妻,说不定殿下会改变主意。
便拖罢!
这拖字诀,不仅你江东鼠辈会用,我汉家儿郎而会用!
“正好借这个消息,说动孙虑。”
让孙登入成都为质,谁最希望看到?
当然就是这个废建昌侯了。
孙登若是去了成都,那吴国太子之位,不就是他的了?
“不过.我们的身份特殊,便这般去拜见孙虑?会不会不太好?”副使在一边担忧的说道。
霍弋一脸的无所谓,他说道:“这孙虑自己都不在意这些,我们怕什么?这几日一直与我等书信往来,其府中更是有时有宴会,若是其要藏拙,必不会如此。”
正在说话的时候,建昌侯府到了。
霍弋下了车马,让人将名刺递了上去,打量着这建昌侯府。
“这侯府的规制,都要赶上太子府了,看来在孙登昏迷的这半年里面,孙权却是有想过让孙虑做这吴国太子,如此呵呵,甚好!”
名刺递过去没有多久。
府中便走出来一个身穿管事袍服的年轻人。
只见他操着会稽那边的口音,说道:“我家主人有请!”
霍弋轻轻一笑,跟着这个管事进入府中。
建昌侯府奢华无比。
霍弋从中看到了不少商盟价值连城之物。
他顿时心有明悟。
看来这个孙虑,也是一个有根基的。
若无根基,若是背后没有支持者,这侯府如何如此奢华?
再联想到孙虑的出身,以及这段时间他府邸进进出出的一群人,霍弋心中便已经有大概的猜想了。
大概便是会稽士族罢!
汉国之中有派别之分,吴国之中,亦是如此。
相比较汉国派系的和和乐乐,这吴国的派系,看起来争权夺势到了一定的程度,这都要分别站着不同的吴王子嗣,准备夺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