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朝 天熹四十四年九月十四日,吉时
沧山别院浩浩荡荡送妆奁的队伍出发,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奁吸引了许多人围观,尤其帝后御赐的玉如意领先,最是引人注目,宝亲王本就富有,加上专宠侧妃,明日要出阁的小郡主又是侧妃所出,宝亲王对她的妆奁自然倾尽所有。
众人对着妆奁好奇赞叹之余,耳语也在其中流传着。
一青衣大汉对着身边的褐衣大汉道:“小郡主怎么可以,抢在她兄姊还没成家之前就出嫁啊?”
“你不知道吗?”得到青衣大汉摇头回答后,褐衣大汉回道:“小郡主的养母病重,希望她冲喜,所以便先小王爷之前成亲。”
“这也太巧了吧”一旁的大婶皱着眉说:“约期快到,小郡主就找到了。”
“说的也是,该不会是宝亲王早早备下的西贝货吧”圆脸大姑附合着。
一个年轻小伙子盯着那代表土地的土砖,边算着有几块,边道:“听说先头老自以为会嫁秋会首的曾姑娘,认了秋家大房的闺女做干女儿。”
“咦?怎么回事?”
一群人听都没听过这消息,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
小伙子被包围的差点喘不过气来,当然,也看不到后头的送嫁奁队伍里还有什么好的瞧了,捏着袖子里的银块,小伙子暗暗得意,说几句话就有这至少五两银子的可赚。
他小心的将银块攒好,打起精神响应如潮水涌向他的问题。
“好好好,我说,你们别抢着问。”实在是问题太多,他干脆抬手让大家静一静。“曾姑娘跟秋家长房的闺女儿投缘,所以被请去内院做客,偏巧遇上不长眼的毛贼上门,曾姑娘为了保护秋家的姑娘,被小贼打成重伤,大夫说她可能不治,人家秋家长媳便提议让女儿认个干亲,万一有个不测,将来也好有人给她上香。”
“认了干亲,这将来她还能想着嫁干女儿的叔父吗?”
“她要是想,当然是成,只不过她不是都快活不成了?”
“万一她命大呢?”
“那这秋大嫂可不是给自己弟妹找麻烦进门?”
混在人群里的杜真及胡惟两个听着听着,便闪出人潮。
一起上了酒楼,挑了临窗的桌子坐下,叫了酒菜后,杜真才嘟嚷着:“小郡主出这什么主意,这要让那些人说中了,曾家那丫头没死,日后还真可能挟恩以报,可怎么得了?”
“你以为小郡主这么傻吗?”胡惟笑问。
“不然呢?”杜真不解,胡惟却笑着看方才离去的小二端着托盘转回来。
小二动作很快,堆满笑容手脚麻利的将托盘上的酒菜摆放好。“两位爷请稍候,您两位叫的菜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会儿就给您送上来。”
“嗯,你下去吧”胡惟打发他走人,见人离得远了才对杜真说:“昨日秋大嫂领着大夫上曾家去。”
“那又如何?”
“大夫的医术你也不是不晓得,再说,就算真认了干亲,一在幽州操持家务,一在京州待字闺中,秋大嫂待三师兄如何,你也是明白的,小郡主若非也知情,怎么会冒然提议”
胡惟不相信这位小郡主会不知道其中关节,再说,大师兄还特别让人去通知龙大总管,龙大总管看来古板规矩,实际上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得很,看看从武当初设计曾家兄妹的手段便可见一斑,当事人大概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被设计了。
“秋大嫂可以说是看着三师兄长大的,她一向很照顾三师兄。”
“就是如此,她愿意帮这个忙,又怎么可能日后拆台助个外人?曾太太就是想藉小姑的婚事拉靠山,你看,如此一来,曾姑娘出嫁之后,她除了秋家还另有一个靠山,比严春桃强啊再说严春桃的父亲在福安商业协会,也就一掌柜的,可曾媚清认了干亲,曾太太就是干舅母,拉的关系可是三师兄的长嫂,自是比严家高一层。”
虽然说认这种亲戚,真正关头上未必真有何用处,但搁在平日里,多个亲戚多个臂助总是好的,曾媚清日后嫁的好,与之走动的是秋家长房,嫁不好,山高路远的,少有往来也是常事。
“曾太太断不会得罪秋大嫂,也就不会再想着原本的打算。”
“此时若秋大嫂开口,为曾姑娘保媒,你想曾太太会不答应?曾姑娘是小姑子,上无父母只有兄嫂,她的婚事自然是由曾太太作主。”
“有秋大嫂为妹保媒,曾大统领也不会反对才是。”
“还把三师兄完全摘开来。”胡惟执壸倒酒,杜真端起酒来一口饮尽。
“看不出来,这小丫头倒蛮聪明的。”
胡惟闻言笑出声来,杜真瞪他,胡惟忙摆手讨饶。
※
曾家搬出佑客堂之前,严春桃便已在外租了院子居住,因此景波山庄里,后来发生什么事,她一概不知情。
这日她已数日待在家中足不出户,听得小郡主的嫁奁,要从她租的院前经过,她便带着孩子及侍候的人,站在门口看热闹。
“太太,您月底好事将近,这会儿出来看小郡主的嫁奁,会不会喜冲喜啊”畏畏缩缩劝着的,是严春桃三个孩子的奶娘。
“你担什么心,小郡主那是什么样的贵人,什么喜冲喜,太太出来看热闹,是想沾沾小郡主的富贵喜气,日后嫁入曾家时,才好带给曾老爷富贵喜气,曾老爷肯定会更宠爱太太的。”伶牙俐齿回话的是严春桃一手带上来的如晓。
奶娘陪着笑,心里却在嘀咕着,寡成再嫁的人在天阳国并不少见,但这么大方作派的,倒还真是没几个,奶娘寻思着,前些天托人给老太爷及老太太送的信,也不知道何时会到,天阳国虽不禁寡妇再嫁,然而有儿有女的,要再嫁人,总得原公婆同意才成,可是她打探过了,太太似乎没有给两个老人家送个消息。
看着严春桃喜事将近,春风满面的绯丽面容,奶娘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福安商业协会送来的两个小丫鬟,一前一后奔上自己院子的台阶。
“太太,曾姑娘……曾姑娘在曾家搬出佑客堂的前一天晚上受了重伤。”跑在前头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的道。
“听说很严重,秋会首的大侄女要认她当干娘。”后头的小丫鬟也是气喘如牛。
“为什么?”如晓紧张的拉着小丫鬟问。
“曾姑娘是因为救秋大姑娘才受伤的。”小丫鬟挣了一下,可没挣脱开来。
这怎么可能?秋冀阳对曾媚清的态度如何,是福安商业协会上下皆知的事,就因为她到幽州来,老亲王妃才将秋会首留在沧山别院,秋家的人来,又怎么会让她与家中的小姑娘有接触,就更不用说有过命恩情,景波山庄的护卫是摆设吗?
严春桃在景波山庄当差的两年多以来,可从不曾听过有毛贼敢上门来,别说毛贼了,就连专找富户名门讹财的无赖也从不曾上门过。
觉得这中间肯定有问题,严春桃有种不安的感觉,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她好不容易在曾道眉与曾太太之间弄出的隔阂,可能会出现她所不乐见的场面来。
“让焦叔载你们回景波山庄一趟,就说是知道庄里忙,怕人手不够,所以回去帮个手。”
“若是詹总管不允呢?”
“那也无妨,反正就是回去打探消息,曾姑娘的事,我看大有蹊跷。”
“太太,就算有蹊跷也不关我们的事。”奶娘凑兴的道。
“你懂什么?”严春桃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径自对两个小丫鬟说:“你们回去就尽量打探消息,其它的事情别多嘴,多听多看,嘴巴给我死紧的闭上。”
“是。”两个小丫鬟快步跑开,严春桃见儿子女儿都在旁边,两个小的好奇的看着她,大儿子则是看着热闹的人群随着嫁奁队伍的前进而移动。
看了眼儿子的脸后,严春桃便带着人回院子里去。
远远的马车里,曾太太坐在车里,看严春桃离去后,便放下车帘,让红云吩咐车夫回去。
“太太,您想……”
“我记得媒婆提了几个人选。“
“是。”红云顺着曾太太的话应了。
“我们就好好在这些人里挑个好的。”
红云颇为担忧的望着曾太太,曾太太抬眼,见红云眉眼都要皱到一块去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用担心。”
“太太,秋大太太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姑娘伤好清醒了,知道您替她收了干女儿,又打算着她的婚事……”
“那又如何?长嫂如母,就算是方才那位进了门,她也没那资格过问,再说了,有秋大太太这么一圆,媚清夜闯内院反遭误伤的事,便抹过去了,她想嫁那个都成啊有秋大太太出面那么一说,那家不想结这门亲?”她想方设法要把媚清塞给秋会首,便是被媚清伤愈后终身无望,能嫁出去,不管嫁好嫁坏,都是看个人因缘的,就算她嫁得不好,曾道眉都无法将责任全推到自己头上来,由她来一力承担。
可是若曾媚清连嫁都嫁不出去,留在家里,就是个祸害。
曾道眉天天看着,想到妹妹嫁不出去的原由,自己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扭转不了局面。
红云呶着嘴小声的说:“就怕那位又使坏,明明没有的事,被她一说都成了斩钉截铁的事儿。”
曾太太没说话,目光望着随着车子行进,微微晃动的车帘,这一刻,她突然明白,母亲曾一再要她别理会曾媚清的事,快生孩子稳住自己的地位,可她偏生不听,总想着教养好小姑,让她到秋冀阳跟前去显摆。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可悲。
如果没有曾道眉,秋冀阳连她是谁都不会知道,她却想着教好野丫头,让他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人,钻牛角尖了不是。
爹在家时就说过她,聪明却削尖了脑袋硬钻缝。
她突然好想念流放在外的父亲,看看那十里红妆,小郡主的父兄如何娇宠她的,一声轻叹逸出,人真是不能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