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福院里很忙,因为安梅、安兰几个去送礼,顺道串串门打探消息,礼尚往来,五太太、七太太和八太太都打发了自己陪房嬷嬷及大丫鬟过来回礼,一来二去的,消息越集越多。
安菊及安竹两个边听边写,安梅与安兰用过午膳后,才领着人去香荔院送礼。
这亲疏之分,秋家庄里各个主子看得分明,消息传进正院,老太太抚额叹道:“这丫头的人将这亲疏分得如此明白”
晓燕几个根本不敢应声,秋家庄里亲疏不分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她做得,却不见得乐见别人来纠正她。
“荔莲丫头来过了?”
“是。奴婢照您吩咐的说了,颜姑娘很受打击吧”晓红低声应道。
老太太端起茶盅,轻啜一口。“既然不可能,就不要给她丝毫期望。”
说到底,老太太心里还是以秋家为重,不可能让已经娶妻的儿子,纳入一个闺誉有瑕的女子为妾。
晓燕几个心知肚明之际,也不免为颜姑娘唏嘘。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小丫鬟来报:“颜姑娘摔伤了。”
晓燕抬头看老太太,老太太掩嘴轻笑着。“去问清楚来。”
“是。”
晓燕应诺告退,去廊下问了小丫鬟,压下想笑的冲动后,才转身回内室。
“怎么样?小六被她算计了?”
“没。六爷早一步离开了,跟颜姑娘摔成一团的,是六爷身边的小厮,叫云喜的。”
“啧真是个没脑子的。待在我们家几年了,她竟没想到做这种事,很轻易就会被识破?”搞不清楚秋家庄的主子们,除了小七外,个个武艺非凡?真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晓红拿着美人槌正坐在老太太脚边,为老太太槌腿,听到这儿,笑着对老太太说:“颜姑娘若是个聪明的,就会乖乖的待在香荔院里,等着宁阳侯世子上门求娶,也不枉老太太疼她几年。”
老太太听了眉舒眼展,“说的是啊这么没长进的丫头,将来可怎么得好?”
“老太太就别为她操烦了,还是想想二少奶奶肚子里的小孙少爷吧”
老太太颔首,“打发人送药过去,那个云喜给我重重的赏,那小身板可别让人压坏了,记得让大夫过去好好瞧瞧。”
“是。”
云喜被颜姑娘压伤,一个高头大马的护卫将他抱回冀福院,至于颜姑娘,则是由贵喜领了粗使婆子过来,将她抬回香荔院去,拾儿傻怔在斜坡上的大树旁一动也不动,平喜见人都要走远了才出声唤她。
“那位姐姐,你家姑娘已经要送回去了,你还要站在那儿待多久?”这位姐姐还真是不称职啊自己手上拿着把伞,却让雪片直接落在她家姑娘身上?
颜荔莲在老太太院前吃了闭门羹的事,早已传遍秋家庄上下,粗使婆子们心里透亮着,这位颜姑娘只怕是翻不了身,她们只负责将她送回房去,可不在乎她会否挨冻受寒。
拾儿听到人叫她,再听到他说的话立即警醒过来,昨天发生的事,她还看不十分明白,接着今早在正院吃了闭门羹,主仆二人悻悻然回了香荔院,就听到看院门的婆子在闲聊,一个说六夫人使了大丫鬟们去各房各院送见面礼,口气十分艳羡,另一个婆子则说,前一晚不是才认亲送了见面礼了,怎么今儿还派人出来送?
两个婆子说得七零八落的,颜荔莲主仆在门外听得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颜荔莲气到发抖,认亲是秋家的家事,她们本就不应掺和的,只是从颜荔莲来到秋家之后,什么大事都不曾落下她,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进门,她不是列席其中,名正言顺的喝人家孝敬的茶,拿人家呈上的礼?
更甚者,她还曾代表秋冀阳,代表六房长辈给晚辈礼呢现在竟然没通知她一声,理所当然的被排拒在外,还让看门的婆子拿来说嘴?
她气恼的用力推开院门,两个婆子唉哟两声,嘴里骂骂咧咧的抬起头来,正要开口骂人,才发现竟是自家主子回来了。
两个婆子顾不得被门猛力一撞,臂膀隐隐生疼,忙开口赔不是,颜荔莲却怒目瞪视她们一眼,对拾儿吩咐:“让管事把她们换走。”
拾儿点头应诺,颜荔莲掉头就走,院里侍候的小丫鬟、丫鬟们忙着曲膝福礼,拾儿见颜荔莲走了,转过头正要发落两个婆子,只见一个丫鬟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袖子。“拾儿姐姐,颜嬷嬷说要找你,让你过去一下。”
拾儿瞠圆了双眸,嘴角抿紧还想对两个婆子说什么,丫鬟看着她的眼,丝毫不畏惧她,又道:“颜嬷嬷很急。”
拾儿这才摔袖走人。
后头婆子轻呸了一声。“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我呸”
“嬷嬷如今还要在姑娘院里当差的,就别添乱了。”方才传话的丫鬟轻飘飘的丢句话,跟在拾儿身后离去。
两个婆子一悚,这才摸摸鼻子缩回看门的小屋子里。
拾儿去见颜嬷嬷,被问了一大堆问题,午膳陪着颜嬷嬷用,还陪在颜嬷嬷身边歇了午,起了,颜嬷嬷才放她出厢房,谁想,才回到正房,早已穿戴整齐的姑娘见到她,笑着埋怨她来得迟,说让人打听了,六爷去了后山一天,现在正要回房,她们这会儿出去,肯定能在转入冀福院及香荔院的小道上截到人。
她想着那么丢脸的事,不想掺合进去,可是姑娘那容得人拒绝。
最后折衷的结果就是,她在大树后等着,等六爷出现,姑娘上前攀话时,她才出面惊呼,然后姑娘趁机假作葳了脚,让六爷扶上一扶,最好是跌成一团。
这名份不就订下了吗?
谁知……谁知…….
平喜喊了一声,见拾儿没反应,他耸耸肩,无所谓的转身走人。
拾儿如梦初醒,她穿的衣服不及颜荔莲那么保暖,站在大树底下,两脚早就冻得发僵,此时硬要追上被抬走的颜荔莲,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她只好一手提着伞还提着手炉,另一手提着裙襬,跌跌撞撞举步艰难的追赶着。
好容易,回到香荔院时,里头已经乱成一锅粥。
芽儿走过来悄声的问:“你去那儿了?怎么姑娘受了伤回来,你没在身边侍候着?”语气里颇多责难,拾儿听了心里着实不悦。
自前一日到今早再到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本就让她难受,向来在香荔院里说一不二的她,竟然受到芽儿的责难?她怒上心来对着芽儿大声叱道:“问我去那儿了?我倒想问问你们去那了?都是侍候姑娘的人,怎么,你们秋家庄的就比较金贵,下这么大的雪,只有我陪着姑娘出去,姑娘受了伤回来,你们倒有脸责问我了?”
芽儿脸色一变,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身后有人嗤笑一声。
“哟这会儿倒怪责起我们来了?平日里拉着颜姑娘两个说悄悄话时,不就防着我们秋家庄的人吗?也不想想看,你颜姑娘吃我们秋家庄的,住我们秋家庄的,用的是我们秋家庄爷儿们拚死拚活攒的钱,你领的可是我们秋家庄发的月例钱,你还真当你是颜家的人?”
“就是嘛也不想想,自个儿名声都败坏了,非宁阳侯世子不嫁,竟然还想着算计咱们六爷,唉哟做这种丑事的时候,怎么好带上我们秋家庄派过来的丫鬟呢?”
“出了事就来怪我们没跟着出去了?明明就是不让我们跟,这会儿倒有本事说反话责备我们?呿”
芽儿回过神,转过头斥道:“你们收收声吧姑娘还伤着没醒呢”再转过头,她脸色一肃曲膝福礼。“颜嬷嬷。”
“嗯。”满头白发的颜嬷嬷看起来比老太太还尊贵,左右两边各一个丫鬟扶着她,身上穿的暗红锦缎团花褙子搭深褐绵缎裙,头上两枝碧汪汪的簪子,一看就知价格不菲。“这都是在吵什么?姑娘受了伤回来,你们几个还有时间在这儿斗嘴?”利眼扫过,屋里的丫鬟们纷纷低下头去。
“不管你们身契在谁那儿,你们这会儿是在香荔院里当差,主子就是姑娘,把姑娘侍候好了,才是你们该做的事,而不是在这儿推脱责任。”
“是。”芽儿领头曲膝低头应诺,拾儿看着颜嬷嬷咬着唇,一副委屈至极的倔强样,颜嬷嬷暗地里叹气,口里问道:“方才是谁陪着姑娘出门的?大雪天的,怎么就一个人跟着?姑娘随性,你们侍候的就不懂得劝上一劝?”颜嬷嬷冷笑一声。“还是说,你们几个认为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失宠,就不需要把姑娘放在心里头了?告诉你们,分到香荔院来当差,做得不好,你们以为自己在庄里还能有别的去处?”
芽儿几个人听了脸色微沉,有人脸上青红不一,有的人面色惨白。
颜嬷嬷说完话,得知还没请大夫,脸色沉肃,一一吩咐交派工作,把人全指使出去后,她才示意唯一留下的拾儿跟她进内室,她坐到内室的大炕上,然后拉过拾儿的手问:“她今儿干了什么蠢事?”
拾儿眼泪叭答的掉下来,将自己出了厢房,颜荔莲就拉着她去小山坡上等着,想要算计秋六爷的事情一一吐了实。
颜嬷嬷听了朝躺在内室床上的颜荔莲,投去一抹嫌恶的眼光。“她是个笨的,你怎么跟着她蠢?昨日那位六夫人身边的嬷嬷说的话你难道没听进去?”
拾儿不敢抬头,那位嬷嬷说的话,她当然听进去了,可是她没完全弄懂啊
“哼章嬷嬷好厉的嘴,三言两语的就将世子好意送来侍候姑娘的丫鬟,说成了是派来侍候心上人的,言下之意就是世子深怕秋家庄的人侍候不好他的心上人,这样的话传到侍候姑娘人的耳里,会是什么感觉?你不懂?”章嬷嬷连拾儿和她都绕进去了,偏偏拾儿自己自诩为颜家人,不在秋家庄派来侍候的人之列。
见拾儿摇头,颜嬷嬷伸手要拍她的头,可是终究还是舍不得,原要拍人的手改成轻抚过拾儿的头。“你啊看来聪明伶俐怎么关键的时候却想不明白?章嬷嬷那话就在挑拨侍候姑娘的人,偏偏你方才还一口一句你们秋家庄的人,明明白白将香荔院分割成了姑娘的人,和秋家庄的人,你也不想想,二爷统共才给姑娘几个人?这香荔院里,除了你我是姑娘的人外,还有谁跟她是同一边的?”但台面上,香荔院里所有侍候的人,那一个不是卖身入秋家庄的?包括她颜嬷嬷在内,身契都是在秋家庄主子的手里。
“二爷不是还给了那几个丫鬟?”
“那几个?给送到外院女客院去的那几个?”见拾儿点头,颜嬷嬷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下拾儿的手。“那几个顶得什么用?莫说她们在外院,就算她们在香荔院里,也不管用的,你没看到吗?被阻在冀福院外时,世子送来的四个丫鬟可是又吵又闹的,那几个在干么?”而且送是送来了,她们的身契可没跟着人过来,都还在二爷手里
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那二爷把她们送来做什么呢?”
颜嬷嬷瞪了拾儿一眼,却不好说二爷送那几个丫鬟来干么的。
拾儿被颜嬷嬷一瞪,讨好似的摇着颜嬷嬷的手,像极了在长辈跟前撒娇的小女儿。
颜嬷嬷瞧着心软,伸手抚过拾儿的头发。“希望二爷不要让我老婆子失望才好。”
※
颜二爷匆匆步入书房,屏退侍候的人后,才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函,拆开一看,不由皱紧了眉头。
这位主子亲自跑到京里去,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