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夏日烈阳高照,行人脚下的影子由长变短,渐渐的缩成了一个小点,天气的热闷,竟透不出一丝凉风……

司寇凉潇身着穿白色纱衣,裹着斗笠走访了邯郸无数家钱庄,手中握着的画轴因无数次的开合皱得破败不堪,可是凉潇得到的答复全然无一例外,众人皆称从未见过画里的姑娘……

凉潇不由得既是担忧又是难过的垂下了头,情绪更是低落万分。

笙儿……你究竟身在何方?早知如此,自己绝不会离开司寇宫半步!!

司寇凉潇轻叹,这大半个月来她所行的每一步都是跟随着闻风阁的消息而来,走了十几个城镇亦未出现任何差池,然而为何走到了邯郸城却查不了任何关于晗笙的蛛丝马迹?难道是闻风阁传与自己消息出了甚问题?难道是被人做了手脚?

她花了整整两日的时间绕遍了整个邯郸城,每家钱庄和客栈都确认不下两次,所得到的回复愈是雷同,她心里就愈发的慌乱,生怕晗笙出了甚意外。

此时她早已是筋疲力尽,也无力再去思考更多……舔舔干渴的嘴唇,她终决定先到路边的茶摊上喝两碗茶,稍作休息再接着搜寻晗笙踪迹。

她泄气的将手中画卷放在桌上后,才发现画卷早已被自己手心的汗水沁湿,她即刻又慌又急的将画卷打开——

还好墨汁只是沁开了很小的一部分,并没有弄花笙儿的脸颊……只是这画卷现今变得皱巴巴,画中的笙儿五官也有些走形了,用这样的画像拿给别人去辨认,就算笙儿真的经过此地,也未必能有人辨认得出,唉……还是重新画一幅为好!

笙儿啊笙儿,师姐我……很想念你呵……

凉潇又再次走入一家钱庄,她焦急的紧紧盯着那掌柜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忐忑和不安。

可是当她打开画轴之后,掌柜仍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你说甚?”几乎承受不住这道回答所带来的绝望感,凉潇一反平日温吞儒雅的性子,狠狠的一把抓过掌柜的衣领,语气里满是焦躁。

她怀着希望走进一家又一家的钱庄和客栈,可是每次被毫不留情的以冷水泼下,浇灭了这如火的希望,现下晗笙处境险恶,令她怎的不着急?怎的不担忧?她现在,后悔极了……

“女侠你都来了三遍了啊,要是真见过我又何必骗你?再说这画上的姑娘这么漂亮,让人过目难忘,若是来过我又怎会记不住?”掌柜额头直冒汗,面上一片惊惧,他完全没料到这么一个看似温和淡雅的女子,出手竟是毫不含糊。

凉潇望着掌柜欲哭无泪的神情,也觉得自己有几分理亏,只得慢慢的将脑袋耷下,缓缓松开了手,道了一句抱歉后,又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钱庄。

她还没走上几步,就忽地听闻一阵打闹声。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膀大腰圆的男子正趾高气扬的站在一家绣坊里,轻摇手中折扇,津津有味的指使着几个手下欺负一年迈老汉,还一面欢喜道:“好好,打折一只手本公子赏银二十两,打折一条腿本公子赏银三十两,哈哈!给本公子狠狠的打!!”

凉潇平日极少动怒,但此时她失了晗笙之踪影,又见这仗势欺人之场景,心境更是烦躁不安,便立马决定要给这人几分颜色。

于是她走到一个渔夫跟前,与他讨价一番后终心满意足的用一文钱将他腰间的麻绳买走,径直向人群中走去。

那纨绔子弟此时此刻正咧着嘴幸灾乐祸的望着老汉,正想说些甚,却顿感脑门一重,一块石子重重的击在了他的额头上,其力道之大精度之准使得他的身子不禁向后踉跄了几步!他不自觉的以手扶额,直感疼痛万分,脑袋上还肿了一个大包。

那少爷红黑着脸,折扇啪的一收,双手叉腰大骂道:“他奶奶的,是谁活得不耐烦了?快给大爷我站出来!”

凉潇不紧不慢的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她轻轻的理了理长衫,淡淡说道:“石子是小妹扔的的,小妹只觉公子于大庭广众之下殴打这般老弱之人着实有失礼仪道德,不知这位老伯是因何事冒犯了公子?”

那肥少爷眼见凉潇只是一介女流且又孤身一人,折扇再次洋洋得意的打开,欺善怕恶的本性又显露了出来,摆动着肥胖的臀部大摇大摆的摇到凉潇面前,仰着鼻孔抬头与她对峙着。

“大爷我管教家奴,要你这小妮子来插甚手!识相点就给本公子滚!不然本少爷连你一起揍!”说罢,这顽固子弟就抡着拳头朝凉潇挥来!可是这顽固子弟忽地感觉身子一重……竟然扑了个空!他还没稳住脚步,又被人从背后狠狠的踢了一脚,那肥公子霎时从屋内滚到了屋外并四脚朝天的躺在人群里。

那肥公子的几个手下看见自己的主子出了这么一个丑态,便立马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扶了起,并满是戒备的望着眼前这白衣女子,可是却无人敢冒然同她动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脚从堂内踹出,那是何其丢人的事?那少爷重啐一口,抖着肩,一把将众人推开吼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妮子竟敢跑到我金少爷的地盘上来耀武扬威?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你们几个快把这贱女人拿下,拿住的有赏!”

一时间,狗腿众立马就将凉潇团团围住。

而凉潇仅是挑着眉头扫了他们一眼,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那胖子身上。

她只想教训教训那死胖子,并不想殃及鱼池。

于是她手臂微扬,一根麻绳突地从腕间飞出,刷刷的几下就如灵蛇一般缠到了那少爷身上,众人直觉一阵疾风吹过,那白衣女子的身影竟瞬时消失了,再定睛一看,那肥少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肥公子被捆住之后本来还在大作挣扎,可是全身突然被一股大力一扯,整个身子不但又趴回了地上不说,还吃了一鼻子的土灰!然身体又被那股巨力所牵引就在地上快速的滑动了起来,地上的砂石割得皮肤像裂开了一样生疼,再一回过神来,他竟发现自己已然被悬空挂在了一棵大树的枝头,顿时吓得大失惊色,想挣扎,却又害怕树枝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戛然断裂。

而凉潇则躬着身子一脚踩在胖子手上,一手扶着树枝,一向含笑温和的面容上难得浮起了几分冷峻。

挂着胖子的那截树枝咔咔作响了两声,那肥公子便离地面更近了几分,此人不由得闭上眼睛哇哇大叫起来。

看见此肥人这般丑态,凉潇不禁冷笑一声,对着胖子低声说道:“这位公子,刚才你还那般嚣张,怎的现在却成了这副瘪三模样?你除了会欺负老人家外还有甚本事?”

说罢,她脚跟微微一用力,树枝又向下弯了几分,脚一挪开,树枝又立刻弹回了原位,就这般上上下下不停的摆动着……此时胖子就像掉在水中的旱鸭一般,忽沉忽浮,脸色白得像打了一层霜一样。

围观众人打望着这胖子的这幅丑态亦全然冷峻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此时胖子心里对凉潇是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开口说些甚,生怕这个女子被惹恼之后会将会把自己从树上摔下来。

待树枝停止晃动后,金少爷才颤抖着声音命令自己的手下将他放下来,可是话一出口,他只觉得肩背一疼,树枝又开始晃动起来。

凉潇左手托着下颚,懒懒的斜坐在树枝上,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这位公子!小妹我可没说要放过你,倒是要看看谁敢来救你。”

说完秀眉一挑,她又生出了一个坏念头。

她折断了一根树枝,轻盈的从树上跃下,然后对金少爷其中一名手下说道:“你,去抽他两棒子。”

那人见凉潇是女子,且他亦不敢得罪金少爷,只能对身边的几个兄弟呼喝道:“咱们一起把这个娘们给剁了,把少爷救下来。”

凉潇听闻这话后面色忽地一沉,一棒子就打在那对她出言不逊的人嘴上,那人立刻被打翻在地,嘴巴立马变成两条香肠状。

其余几人见自己兄弟受了欺负,纷纷摩拳擦掌,群拥而上。

而凉潇仅是轻轻翻转着手腕中的树枝,这群人霎时尽皆抱着自己的肚子躺在地上不住了□□了。

可凉潇仍是冷着脸,似乎没有作此罢休的念头。她为了晗笙没日没夜的奔波了许久,心里着急得窝火,正想拿这死胖子好生出口闷气呢!

“喂喂,起来,全都起来,可别趴在地上装死,不然我就全都将你们吊到树上去!”

听闻凉潇如斯说法,那几个人皆是噤声,只得跪在她脚边听她吩咐。

“你们每人去打你家少爷五下,打断一只手赏钱两文,打折一条腿赏钱三文。”

听见凉潇这么一说,周遭的人又都大笑了起来。

金少爷其中一手下还小声嘀咕道:“这是不是少了点?咱们少爷刚才出价都是一只手臂二十两一条腿三十两……”

被这么一说,吊在树上的胖子立刻扯着嗓子怒喊起来,“你爷爷的,爷我平日白养你们了!你们要是敢碰本少爷一根手指,爷我回去统统打断你们的腿!”

凉潇略略嫌恶的摸了摸鼻尖,又淡笑了几番,“呵呵,你们公子除了一身肥膘之外哪值得了这么多钱?你们放心去打吧!有我给你们撑腰呢!他回头要是敢动你们,我把他四肢手脚都打折!!”

“姑娘,姑娘求你放过他吧!”这次恳求凉潇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被打的老汉。此时老汉正爬到凉潇脚边,苦苦扯着凉潇的衣裙,“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还得在这儿讨生活呐!要是得罪了金家少爷,老汉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凉潇无奈的垂下了肩膀——既然事主不想惹事生非,自己又何必枉做小人?

于是她走到了胖子面前,狠狠的赏了他几棍子之后又笑盈盈的说道:“金少爷,今天算你好运,看在这位老汉的面上小妹就不同你计较了!”

说罢,她即刻转身扶起重伤的老人走出了人群。

此时,竹剑正守在柳缨雪身旁等待她弹完阳关三叠的最后一个尾音。

缨雪收掉尾音后温柔的笑了笑,点头示意过后,便接过竹剑手上递来的一幅画像。

“阁主,司寇晗笙现正在滇南塔城,属下已照您吩咐意欲将其俘获,可是她身旁还跟随着一个剑术高超的紫衣女子,派遣去的众门人皆重伤而归……属下办事无能,还请阁主责罚。”

“哦?”柳缨雪微蹙眉头,对竹剑口中的这个剑术高手生出了几分好奇,此人竟能重创闻风阁四大护法,真是不简单呀!想不到这悠悠江湖之中除了司寇凉潇和那前朝姚太子之外还有人有如此高超之本领,看来司寇宫之人全然不容小视!

“这紫衣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柳缨雪缓缓将手中的画轴展开,想看看此人之庐山真面目。

“说来惭愧……属下遣人查询许久仍是不知此人来历,还请……”

话音未落,竹剑便忽然听见缨雪惊呼一声,“居然是她?”

竹剑不由得很是疑惑的抬起了头,她着实难以想象几乎足不出户的阁主竟会认识如此神秘之人。

只见缨雪怔怔的望着画轴,眸子里闪着几分亮光,苍白的脸上也绕有一丝绯红。

竹剑压不住心中好奇,起身行至缨雪身旁,也想看看能让缨雪如此失神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画上的人神色淡然,眉宇间暗暗透有几分英气,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却也掩饰不住那倾城之貌所散发出来的熠熠光辉。

“哇……这个姑娘生的好模样!”竹剑由衷赞道。

然而缨雪却仅是出神的望着这幅画像,手指不自觉的勾勒着画上锦熠那流利柔美的线条,她似乎全无注意到竹剑的话语,一时间思绪飘渺飞扬,默默的笑了笑,轻声吟道:“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她真的美得不可方物……画卷所绘实在难以比上真人十之一二……”

“阁主,阁主……”

竹剑轻轻拉着缨雪的衣袖,才将缨雪的思绪从那一月前初遇锦熠之事上拉扯了回来,“阁主您可是认识这女子?”

缨雪只是看着画轴抿嘴一笑,说道:“赶快收拾行装,明日启程去随州,务必要在下弦月之前……”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轻叹一声,“有锦熠姑娘在,自然是不可能掠走那司寇晗笙了,想不到那红衣女子就是司寇晗笙……这下可真是棘手了!”

“阁主,此事可是出了甚枝节?”

“无事……只是欠了她们好大一个人情……也罢,也罢。”

缨雪想着晗笙一路上竟是由锦熠护送,心里居然有些莫名的羡慕,于是她对竹剑吩咐道:“从塔城赶往随州以她们脚程约需要十日上下,无论付出几多人力,这段时日内务必要拖慢司寇晗笙行程,以能将司寇凉潇和司寇晗笙于下弦月晚一网打尽!”

竹剑领命下去之后,缨雪又打开画轴,出神的看着。

锦熠姑娘……

此时司寇凉潇正对着一块绣布沉思琢磨。

这幅绣布是从被救的那位老汉怀里滑落的,整幅图构造极是简洁,仅仅几束梅枝尔,但是这绣布的针法……

只是一副简单的落梅图罢了,为何动用如此错综复杂的高深针法?且这些梅枝的构造令人大感眼熟,倒像是……一副地图?

心念至此,她即刻掏出行囊中的中州地图仔细对照了一番……她有些惊讶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竟然真是一副地图——

那错落有致的针法绣出的梅花枝干,实则是中州大陆上的各条官道,而且正是自己这段时日所走过的官道!

而这些姿态百异的梅花就代表着中州诸多城镇,可是含苞待放和怒放盛开之梅却又有不同的含义。

对照着地图,每一朵怒放的梅花所代表的城镇都是自己已是搜寻完毕之地,而最后一朵所代表的便是这邯郸城!

作图者真可谓是匠心独运,以落梅图来传递消息,一看就是出自闻风阁之手。

究竟是巧合还是甚?可是闻风阁在跟踪自己?还是自己正被这幅图所传递的消息一路牵引着?

这图的真正玄机到底在甚地方看来只能等这位老伯醒了之后才能知晓了……

此时凉潇顿感事态更是复杂了,便以服药为由,摇醒了那个老人,她一面给他端药,一面想着应当如何不动声色的打听这幅落梅图之真正含义。

而老人喝完了药,立即开始着急万分的掏着自己的衣襟,似乎是在寻找些甚,此举正中凉潇下怀,她微笑着递上了绣图,“老伯可是在寻找此物?”

“正是,正是……”老人捧着绣图,双手不断的颤抖,好似在回忆甚事物。

凉潇扶那老伯躺下后,温和的问道:“不知老伯是因而得罪了那金少爷?让他这般不罢不休出手狠毒。”

那老人长叹一声,道:“哎……就是因为这张绣图的事啊……”

凉潇安慰了这老伯几许,又拿过这绣图假意认真的观察许久后说道:“此图虽然样式简单,但针法高深,可谓是绣图中的佳品。”

“姑娘有所不知,这幅绣图是要进贡的手绢,可是由于我的疏忽让老鼠给咬了个破洞,为了遮盖这破洞我只得在一朵梅花上多绣了几根花蕊……唉……金夫人精通刺绣,拿到金府审查之时自是被金夫人一眼看破……这进贡的事说大不大,可要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听这老汉这么一说,司寇凉潇心中一亮,犹如醍醐灌顶。

原来这幅落梅图果然是闻风阁用以追踪和传递信息的图画,只是追踪的不是自己而是笙儿的下落!

带蕊的花代表笙儿走过的城市,含苞待放的则代表笙儿将可能去的城市。

这幅图一传递出去,图上所标示的各个地方,闻风阁之门人都会倍加留意,即使笙儿未到此处亦同样可以未雨绸缪!

而老汉所修补的那朵花正是自己所在的邯郸城,怪不得走了几遍下来都没找到笙儿的下落,原来消息在这儿就弄错了……笙儿她根本就没来过邯郸!

所以,若是跳过邯郸,自己照图追寻下去的话便会到左下角的随州城!有了这张图不但行事方便许多,还可以省下不少要付给闻风阁的佣金呢!

司寇凉潇想到这里心情大好,但是看了一眼地图后又觉得有些隐隐不安……随州地处巴蜀一带,地势险要,而且到达随州之时亦几乎便是下弦月日之时!

这是陷阱还是巧合,为何偏偏是那日?

她握紧了手上这幅图,心里极是矛盾,但是晗笙对于她来说重于一切,为了能早日寻到晗笙,她甚也顾不上了,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亦要去闯一闯!!

于是司寇凉潇告别老汉后便一刻亦不敢耽搁的打马扬鞭朝着随州城奔去。

虽然略略有些不安,但想着终于能够寻到晗笙,凉潇心下便满是狂喜。

而她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之后那病榻上的老汉之种种怪异之举。

老汉喉头微动,从他喉间竟传出了酷似鸟鸣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只黑鸟盘旋在了窗前,以同样的声音回叫了两声,便展翅向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