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飞到长沙,参加了杨二兵的婚礼。他的女人还是那个女人,从高中就开始了的女人,在这个时代,这是多么的难得的神话啊。
我还记得当时在湖南科大破烂的蓝球场上,杨二兵总是飘逸在三分线外,带着高度近视的眼睛,像木幕一样投着球,虽然准确率跟六脉神剑一个性质,但已经是全班难得的外线好手了,这时场下总会默默地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同样带着深度眼镜的小姑娘,挺着两只大木瓜,一脸的幸福望着杨二兵消瘦的身影。到了晚上,电话粥的香味,会一次又一次刺激我这只孤独的狼。
这,一晃,多少年了?我玩着手指。
只觉得,时间太瘦,指缝太宽。
飞机下是长株潭灰蒙蒙的天空,我在这里混过了四年,那位我追求了三年的女孩子已经成为了另一个女孩子的妈妈,据说这个她的女儿在幼儿园里已经有了男朋友,弄得我被她甩时立志生个儿子泡她女儿再甩掉她女人为老爸报仇的卑鄙愿望,都变得那么渺茫了。悠悠万事,白云苍狗,我在世界上走了一遭,到底为了什么?
我?江磊?蝶梦倦客?心理咨询师?文人?酒店高管?大茶壶?皮条客?顶级白领?时代先锋?臭不要脸?那不远处的湘潭樱花园里立志成为一代文豪的男孩子是谁?是谁名湖边对江林说非她不娶?是谁跟笨笨狗游荡在幽雨下的岳麓山?我床上是谁的媳妇,我的媳妇在谁的床上?难道这就是生活誓言用来背叛承诺用来敷衍爱情用来替换回忆用来纪念心灵用来埋葬她用来遗忘我用来装扮沧桑?
一股寂寞,就在空气中凝聚成压强,四面八方的对着我袭来。我扣紧了衣服,抬头无语。我即兴做了一首可以加入中国作协的诗词:
《梨花弄.狗熊》自古英雄多寂寞,我发现,狗熊也一样,寂寞从不挑食。
因为,毫无疑问,江林做的水饺,是天下最好吃的。
杨二兵笑得很灿烂,柳大波带着泪光谢谢了父母的培育,从此嫁入了杨家那破烂的教师单身宿舍。那一夜烟花灿烂,衬托着我的强颜欢笑,我喝了一杯又一杯酒。觉得新娘子比印象中要丑了好多,东莞呆久了,眼光也就高了。可是,我还是无限嫉妒二兵同志娶了个丑妻。这年头,从一而终,需要多大的勇气,又需要多大的运气。
张小盛颤抖着手,在房间里安装好了针孔式摄像头,他一脸憧憬地说道:“江磊,顺利的话,三个月之后我就可以跟素素订婚了。”
我有些担忧,吞吞吐吐道:“你倒底想清楚了没有?娶一个囡囡没有这么简单。”
张小盛道:“白素素不是普通的囡囡,她是为了给家人治病。”
我皱着眉头,道:“扯淡,一大半的囡囡都是为了家里面,贪人家漂亮就直说。兄弟劝你一句,女人的漂亮是没有几年的,几年后,你准备怎么办?吵架时,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委屈?万一有一天,你和白素素走在大街上,碰到一个以前的客人,调笑了素素几句你怎么办?还有,你怎么骗过你的父母?”
张小盛道:“我就说她是酒店的文员,因为不满酒店乌烟瘴气的环境,被炒了鱿鱼,准备跟我回江西开家小店。我爸妈想孙子都想疯了,素素这模样,这修养。直接可以把我父母乐疯了。他们真调查起来,我爸妈认识你,你就说是你再家华混时的文员,通过你认识的。”
我道:“这是小事,只是你不怕有朝一日总会被发现吗?毕竟纸包不住”
张小盛打断我道:“我以后永远都不会来东莞,也不会对素素提起东莞两个字,吵架时也不会。既然打算娶她,她以前怎样就不应该在乎了,她以后怎样才是我该想的。做完这一笔,我就回佛山,给她弄个化妆品铺子去。万一有一天发现了,我先打死不承认,实在没办法了,我认了也就是了,不就是从桑拿里弄了个**从良吗,那又怎么大逆不道了,怎么着?我找个老婆还要别人管?这么多**都不嫁人了?”
我伸出一个大拇指,道:“爷们,纯的,你不是想回江西婺源吗?”
张小盛道:“我是想回去,飘了这么久,还是觉得江西好,这里的鸭脖子都不辣。只是素素说她有鼻炎,怕冷,喜欢广东的天气,那就去佛山好了。怎么讲那也是我的老窝。”
我道:“私定终生了啊,呵呵,到时我去你房子睡,你叫素素好好招待我啊,我可是她的老上司。”
张小盛冷冷地盯了我一眼:“你敢碰素素,我剁了你的***。你看看,藏这个位置会不会被牛主任发现?”
我感觉自己下面凉凉的,抬头看见一个摄像头装在了洗手间玻璃的上沿,还真是难以发现。
我道:“你这么做违法了,知道吗?”
张小盛道:“废话,牛主任不违法吗?家华不违法吗?东莞不违法吗?收了老子的钱,又不给老子办事?我违下法怎么了?我违下法这叫正当防卫。当生活心怀歹毒地将一切都搞成了黑色幽默,我就理直气壮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流氓。”
这家伙,跟我混久了,说话一套一套的,还带着押韵和文采,真是尽朱者赤啊。
毛老板跟我说,游戏规则已经明确,七爷晚上就带着大队人马到深圳机场了,我们去接机。今天下午我们还要先去李副市长家一趟,你叫东东从桑拿账号里调两万块钱出来,李副市长的舅娘死了。
我问毛老板:“李副市长的舅娘?这个远了点吧,这也要去吗?”
毛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是他舅娘带大的,而且你是中文系的,应该看过《西游记》吧?”
我道:“看过一点,主要的电视。”
毛老板问:“有什么感想?”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毛老板停了停对我道:“西游记告诉我:凡是有后台的妖怪都被接走了,凡是没后台的都被一棒子打死了。我们就是这个社会的妖怪,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妖怪了吧!?”
李副市长舅娘家的灵堂非常朴素,李副市长本人也是痛苦中不失风度,对每个来访者都鞠躬言谢,倒是称得上有礼有节,平易近人,对络绎不绝地吊唁人群,李副市长没有丝毫架子,当然礼物按照中国的风俗,也还是收的。
我和毛老板满脸戚容地说了一些场面话,正准备从灵堂里出去时,我接受了一个非常震撼人心的教育。
江区长,也就是上次我和毛老板拜会过的江区长,面对棺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几近昏倒。逼得旁边的几个小爬虫也都跪下了,包括家华的靠山之一,厚街镇的镇委委员,也只好跟着跪下了。江区长一边哭一边磕头,大喊道:“舅娘啊,你就等于是我的亲娘啊,你怎么就走了呢”一会儿用手敲打着瓷砖,一会儿哮喘般痛苦的抽泣。
旁边人看不下去了,要扶他起来,两个汉子拉他,怎么拉也拉他不动。
李副市长只好跪在地上,反过来劝他节哀,他哭得更厉害了。半晌后,李副市长只好踢了他一脚,我当时离得不远,清晰地听到李副市长小声道:“我都知道了,起来吧。”江区长才带着两眼闪亮的泪花,悲痛地站了起来。
江区长也五十好几了吧,这么重情重义真让我感动。
我当场就有两个收获:一、中国得不到奥斯卡也是有原因的,一流的的人才都当官了。二、**出卖的东西,其实也未必算多。
七爷的人一下飞机,就成了整个深圳机场绝对的眼球中心,美女太多了,把送行的空姐都比了下去。我认真看了看,老熟人红玫瑰、蝴蝶兰、鸢尾都来了,但没看见冰儿,让我惊喜的是我的瓷娃娃也过来了,另外还有三个女人我不认识,但各个都是绝色,其中有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少数民族的姑娘,估计是新疆那旮旯的。
紧接着,七爷低着头和东瓜、西瓜也走来了,后面还跟着个拿行李的,估计是南瓜。我对着卫哥点了下头,赶紧迎了过去。
毛老板握住七爷的手,突然一惊,我道:“七爷,你的脸怎么了”
七爷平静道:“收拾八路公馆时,起了点小冲突,被李爷暗算,结果脸上被划了两刀,好在事情最后摆平了。”
卫哥吸了口凉气,道:“下手够狠的啊。”
那刀疤从太阳穴一直滑到了脖子,小拇指般粗,我望着七爷半边被破了相的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多么威武的一个人啊,上个月还筹划着去南极洲了。
七爷笑道:“你们别看了,没什么,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反正我七爷横行天下,靠的又不是脸蛋。”
我还在不知所措。毛老板已经轻松地笑了。
七爷看着天空,悠悠道:“以前啊,我经常对着镜子做鬼脸,现在镜子总算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