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带王雪兰到京里是作什么的,早对王雪兰说过。王雪兰要随着来,是石涉在京中。她一直喜欢石涉,怎奈澄心和石涉亲事定得早。王姑娘懂事,石涉已经定亲。
聪明女人都会为自己打算,王姑娘就是聪明姑娘,不过就是方向没弄清楚。妾心有情,郎心无意,石涉把她当成自己妹妹,从没有想过。
往人家里去,是想人家的女儿,这种混账事,石涉没这思绪。
王介林帮忙石涉,王雪兰一力赞成。她有自己的小算盘,郑家的事自己出了力,过了门郑澄心在自己面前一生抬不起头。这也是她自己的想法,王老爷和王介林没有这样想过。这两个人,老的和石忠贤相好,视石涉为自己儿子一般,小的和石涉同窗数载,情同兄弟,早知道石涉定亲,又有石涉情义高过云天,为郑家马不停蹄奔回京中,是王家父子平时夸赞的对象。
存着打人主意的心,那叫趁火打劫,不是一般的人为之。
再说王家的女儿生得不错又聪慧,王老爷对石涉明说,打的就是在京中为自己儿子以后仕途找个关系网的心。
只有王姑娘自己,一片痴心往流水上付。
她还想再听下去,却被自己丫头招手退回。丫头告诉她:“后门儿上来了人,像是石家的少夫人。”
后门上,半个时辰前,有三个小姑娘。
陈香稚是第一个要来对,对着紧闭的后门又要发脾气:“用钱砸开它。”小豆子却看墙头:“还是跳墙最好。”郑澄心今天不是女儿衣服,为方便偷看,是她去关外时的男孩衣服,她折中一下:“敲门。人家未必受收买,跳墙,只怕里面有人?”
“投石问路。”没有石子,陈香稚捡起一个雪块扔过墙,落到地上重重一声,三个人侧耳听,没有人回声。
三个人一起笑:“没有人。”
澄心狐疑:“你怎么会的?”
“哎。绿林好汉们,全会这一手。”陈香稚又干一件得意事。
“你是好汉?”小豆子惊得嗓音都变了。
陈香稚偶然的难为情就出现在这里:“我本想去试试的,又怕黑。”
这就爬墙,谁进去?当然是澄心,是她来捉奸,要亲眼见到才行。
怎么爬,又有若干主意。
“上树!”有一株大树。澄心摇头:“离得远,我跳不过去。”陈香稚转身就要跑:“你等着,我买梯子去。”
小豆子喊住她。人往墙边下蹲:“到我背上来。”陈香稚大喜,没口子的夸:“你真厉害,还是你最厉害。”
澄心站到她背上去,陈香稚扶着,小豆子摇摇晃晃手扶着墙往上站,再站。这墙不低。澄心勉强手指抓在墙瓦上,陈香稚喊:“再高,哎。你再高。”
“我高不了!”小豆子满头大汗,肩头上站着人,说话快成嘶声。陈香稚急了,用自己双手托住澄心双脚,用力往上一顶。
“哗啦啦!”几片瓦被澄心蹭下来,摔在陈香稚脑袋上。随着澄心的哎哟声,陈香稚也急了,她的聪明常用在这种地方,怕瓦摔下来被人听到,顾不得脑袋疼。兜起自己裙子四处去接。这一接不要紧,她手上捧的澄心失空,就要摔下来。小豆子急忙过来。用自己脑袋顶上澄心的脚,用力往上一送,只听“卡嚓”一声,小豆子坐倒在地,手扶着脖子:“我的脖子!”
再看澄心,半个身子上了墙头。
墙头上有冰雪,一触到就冻木人的手。澄心为着自己的幸福家庭,咬牙坚持,用力爬过了墙。“扑通”摔在墙内,就听墙外三声五声地问:“过去了?”
墙里半天没有声音。陈香稚急了:“快来送我上去看看,”小豆子还不肯让她踩:“我比你爬得快,你送我!”
“我快!”
“我更快!
争执足有一刻钟,这一下子也不怕人听到,墙内总算有澄心微弱的声音:“我,进来了。”人摔木了。
一瘸一拐往王家里去,郑澄心充分发挥自己的喜好。她曾想过和自己夫君在梅花下面,亭子上面,临水而坐,那就往这几个地方去,没走几步,王雪兰的丫头看到她。这丫头也是机灵的,郑姑娘一个人悄然出现在后院子里,她想的是什么?
丫头急急飞报王雪兰。
王雪兰笑了:“来得好!”
石涉坐了一会儿,出来找净房。净过手出来,见不远处梅花下,王雪兰愁容满面,似北风最无情对待的素馨花,碎发中带着憔悴,恰好和石涉是眼对上眼。
这一对上,王雪兰瑟缩,犹要躲避又没有躲避时,怯怯并不站起,喊道:“涉哥哥。”这是通往客厅上必经的路。
美人忧愁当前,石涉可能会让开,但是王介林的妹妹忧愁当前,石涉过去,温和地问:“想家?”
王雪兰眉眼儿无限愁,摇摇头。
“那,想母亲?”
石涉想姑娘们,只能是这几种事。
王雪兰眸如泛江秋水,浩浩荡荡带的全是忧愁,再次摇摇头。石涉一时不好就走,想想王伯父要为雪兰京里定亲,来才这几天她就不高兴,以后长嫁这里,不是忧愁死人。他为王家父子,打起精神来劝解:“想京里不惯?这有什么,人是地行仙,几时去往哪里都不知道,总要适应。再说京里,也有京里的好,外面街上热闹,东西也多,前门外,城外山,开了春都是好去处。”
郑澄心把肺快气炸。
她跟着王雪兰而来,就见到石涉果然来了。澄心忧愁,石涉吼来吼去,这一位西子捧心,看他急得。一脸的笑,虽然听不到说什么,却是温言细语模样,十分的款款。
她还不是新人进门,澄心也不是旧人不是?
她全神贯注的盯着,没注意到后面悄然无声地飞来一只大鹰。鹰身长有一人宽,展开的翅膀巨力拍打。带着它风雪中的承重力,鹰眼尖厉,直对澄心后背而去。
离得近时,澄心才本能觉得危险,回身一看,大叫一声:“啊!”危急中,往地上一倒,还知道护脸,脸往旁一扭。身子侧翻过去。身上一凉,那鹰利爪撕开几片衣襟,飞势已尽不能转折,振翅飞高擦过树身。
“澄心!”
“郑姑娘!”
一个是石涉,一个是王雪兰。石涉魂飞魄散,直到澄心倒地避开才回魂。急急往空中唿哨,澄心抬头,刚巧看到那鹰飞回石涉手上。澄心嘶声大呼:“让开!”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头撞过去。
撞到一个柔软的地方。
石涉伸手接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臂接住她鹰。张张嘴,惊吓扑面而来,石涉大怒:“你在这里作什么!”
又怒问王雪兰:“这鹰怎么出来的!”
“喂呀…….”王雪兰娇滴滴哭起来,边问边问丫头:“你们怎么放开这鹰笼,我带着鹰,是涉哥哥送我,我送来给你看。”丫头只问郑澄心:“郑姑娘是几时来的?”
“不好了!”又一个丫头气喘吁吁跑来:“姑娘,鹰笼被人撬开了!”见到大鹰在,她目瞠口呆:“在这里?”
面对石涉的指责。王雪兰的哭泣,丫头的疑问,郑澄心悲愤填膺。一字一句问石涉:“这鹰是你送她的?”
“是!”石涉火冒三丈:“这当口儿,你还来问我!”他暴怒:“你是几时来的!”王雪兰再小声责备丫头:“郑姑娘来,怎么不对我说?”
丫头嗓音不小,带着惊异:“我才从大门上来,没说有客人!”
又一个人从后面来:“不好了,有人偷进来,后面墙头上的瓦掉了好些!”
风,似乎也寂静。
眼光,不信任的眼光,怀疑的眼光,愤怒的眼光,交织如网,又如光幕,把澄心笼罩起来。
王雪兰小心翼翼问:“郑姑娘,你……是想要什么?”
“我找我丈夫!”郑澄心也暴跳,她面上带着狼狈,把石涉狠狠一推。这力量吃奶的劲都用上,石涉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去两步,王雪兰惊呼一声,被石涉撞上。石涉站稳,还不及发火,一个不太肥,却白白的拳头伸到他鼻子上面,眼睛下面,澄心恶狠狠地道:“骗人!撒谎精!坏蛋!混蛋!”
她狰狞的小脸儿好似恶罗刹,王雪兰姑娘真的惊住,嘴微张成圆形:“喔?”丫头跟着张嘴:“喔?”
石涉当着人怎么会受这种气,再说他对澄心也一肚皮恼怒,这几天就吃醋去了,这醋在家里吃吃罢了,丢人丢到王家来。
他伸手来拎澄心衣领,骂道:“回去算账!”澄心见他动手,以为来打自己,刚才滚过一回,不介意多滚一回,往地下一坐,石涉大腿就在眼前,上前抱住,想也没想,张嘴就是一口,“啊唔!”很是用力。
石涉吃痛,闷哼一声,气得什么也想不起来,拧眉怒目而视。郑澄心看也不看他,一口过后,松开手,拔腿就往后院子里跑。
身后是王雪兰的呼喊声:“郑姑娘,前面有门!”
郑澄心不理她,石涉在后面大步追来。见后门在即,地上果然落几片瓦,还有一个冰雪痕,石涉心中一拌,看看澄心那小身子,再看看一人多高的墙头,从上面摔下来的?
地上全是冰雪坚硬,足够狠的!
正要说走门,见澄心头也不回打开门,一气冲出去,在外面三个人会合,澄心胆气大增,大声道:“我看到了!”
三道鄙视的眼光,飞过风雪而来!
石涉走到门上台阶,冷冷对视这三个人。一个是脸上写着你是不人的陈姑娘,一个是气愤莫明的小豆子,还有一个就是澄心,澄心的眼光很是平静,却让石涉心中一痛。她静静的看着,好似看陌生的风雪,陌生的雪崖。
澄心再开口时。就是跺脚大声:“这鹰给我,是我的!”是石涉的,当然就是澄心的!鹰傲然看着她,不屑一顾。
王雪兰赶过来,娇声喊石涉:“哥哥请涉哥哥去说话。”再对澄心一个笑容。陈香稚大骂:“看她笑得!”再跺脚骂:“贱人!”又催小豆子:“骂!大声!”
石涉怒容满面,走过来一步,陈姑娘头一个闭嘴。往后就跑,边跑边喊:“快走,这人很凶!”澄心红了眼圈,竭力忍住两行泪水,对石涉大声:“跟我回家!”
她眼中所看的,是贴在石涉身后的王雪兰。两个人没有贴上,石涉走一步,王雪兰跟一步,好似贴住。
石涉把手臂上的鹰交给王雪兰。鹰过重,王雪兰用两只手托住,又给了澄心一个笑容。
小豆子呻吟一声,嗓子里被这笑容逼迫发出一声:“贱人!”她不惯骂人,好似咕哝,只有自己听到。
澄心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一开口带了哭腔:“跟我回家!”这一次声嘶力衰,浇灭石涉怒火。他停下脚步,停了停。道:“回家去,换换衣服,看看你成了什么模样!”他有心说几句安慰的话,说出来就是这种腔调。
澄心更气,觉得泪水就要流下,她紧紧咬住嘴唇,生怕自己一开口泪水潸然而落。她看着石涉转身,王雪兰手捧着那鹰,那是石涉送给她的鹰,是澄心小时候就听过石涉有只鹰。可这鹰在王雪兰这里。王雪兰极是讨好,温驯地和石涉相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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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石涉亲手关上。关上时。他深深看澄心一眼,她泪珠儿已经滑落而不自知,凄楚地看着自己。石涉再说两个字:“回家!”把门关上。
门内,还有王雪兰姑娘的一个笑容。
两扇木门紧紧关上,澄心的心门也关上。泪水,滚滚而落,在北风中没多久凝结成冰。小豆子慌了手脚在一旁,好在陈香稚姑娘又回来,远远见到石涉进去,她胆子又回来。
“到我家去!”陈姑娘只有这一句。
澄心擦干泪水,清晰有力低声道:“要嫁的!”
怒火,熊熊燃烧在郑澄心心中。她不想再退缩,也不愿再退缩,原因唯有一条,不愿意让王雪兰得意!
潜意识里,石涉的好,澄心没去想!
又是夜晚,石涉进门问:“澄心在哪里?”石小知悄声道:“在您房里!”石涉意料之中,再问:“哭了多久?”石小知愣住:“没哭啊。”石涉愣了一下,没哭?他胡乱嗯一声,往自己房里去。
推开门,房中是一片安宁。烛下,澄心不是挂着小噘嘴,也不是怒气冲天,而且拿着绣花绷子在做针指。她做得很专心,绣上一针,看一看,再绣上一针。她手上是一块石青色绸布,绣的是云雁,石涉认得是自己的鞋子。
开门时悄悄,澄心没有听到。石涉站在门外,受感染似的静静看着。身后北风寒,眼前红烛高暖,自己的小妻子柔和坐在那里。
这一刻,石涉很想成亲,很希冀成亲。今天的事让他也有触动,成过亲,澄心就不会乱想吧。他这样想着,往门内迈了一步。澄心感觉到,抬眼见他回来,目光闪跳,回避开又迎上,放下手中东西盈盈行一礼:“你回来了。”
又问候他:“可用过晚饭,厨房里备的宵夜,让人给你送来?”
石涉回来前就没了火气,面对这关切更有笑容,他习惯性的解外衣,解到一半又醒悟过来不对,澄心走过来,自然的去接他的衣服,另一只手搭着家常衣服,道:“这件烘暖了的,你试试。”
石涉没话,也不再觉得尴尬,背过身换过衣服,在榻上坐下来。澄心另一边儿坐下,低头捡起绣花绷子,扎上一针,道:“我知道王姑娘和你青梅竹马,”
“胡扯!”头一句话,又撞上。
郑澄心手一僵,缓缓而有力抬起头,似乎抬起的不是头,而是千金重压,她目光如星,亮过明月,语气僵硬:“你还骗我?”
“石涉,我不想你一直骗我!”澄心平静的面容上起了悲愤。这悲愤勾起石涉心头火,手重重在桌子上一拍:“雪兰是我妹妹,你不要总是诋毁她!”
“我诋毁她!”澄心激动起来,把手中绣花绷子一摔。手扶桌子角站起来,颤声道:“我知道你们是自小有情,不过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她休想进门!”
她说得非常快,说石涉又打断。一串子话飞快下来,澄心十分懊恼。她是生长在三从四德下的女人,她回来没有哭,是想明白自己家里现在需要石涉,可以做出让步。不过,她是大妇,再娶也好,纳妾也好,澄心本来是争的和自己商议的权利。她不想被蒙在鼓里,做那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可心底。总是不愿,石涉不承认下,郑澄心冲口而出的,是自己的心里话。
懊恼过后,郑澄心才发现自己心里要的,其实是有我在一天。她休想进门!
石涉没有接话,是气得没有了话。他盯着澄心,对着她的倔强。想不通她怎么就和雪兰过不去,同时联想到的,是澄心如此醋性大,以后怎么办?
“你心爱的鹰,你也送给她,你平时最护的就是她,快比娇兰还要重!”澄心一递一句指责他,没话说的人,大多是心虚:“那我是什么!石涉,我是父母三媒六定聘下来。不是你随意可以打发可以欺骗的人!”
石涉最不能听的,就是欺骗两个字。再来,王老爷亲口告诉石涉。雪兰是来京里定亲事,石涉有心把徐伸许给雪兰,关系亲上加亲,澄心把王雪兰往石涉头上安,石涉气不打一处来!
他站起来吼,粗壮的身子遮住一半烛火,大怒:“石小知!”
三个字才出来,澄心已跳到几步,嗓子尖尖比石涉还高:“你要打我!你打,”她跺脚往后退:“你不打我今天死你看!”说过再骂:“看着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淫邪!”退到门边,再丢下狠狠一句:“不好好对我说,她休想进门,这一辈子见不得人!”
拉开门帘跑出去。
石涉气愣住!
澄心已经跑远。
石小知和石小为不敢进来,一左一右在门外伸头,悄声互问:“出了什么事?”好似天雷撞地火。
这一夜,澄心胆战心惊,又气愤于胸,时而担心石涉真的来找自己事情,时而担心明天石涉就告诉自己,他要和王雪兰先成亲。石涉也失眠了,他枕着自己手臂,左也睡不着,右也睡不好,心头闪过澄心说的欺骗二字,对石涉真是奇耻大辱。
不管澄心怎么做,石涉从没有想过他现在为郑家奔波,在他心里,没见到澄心,是他的妻子。见到澄心后,只有澄心。还有雪兰的名誉,王家名声,石涉思索一夜,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澄心相信自己,相信雪兰。
早上起来,他想唯有和澄心好好的说,当然,这建立在澄心愿意好好说的情况下。
早饭,他难得在家里吃一回。澄心明显精神不好,石涉也一般。两个人眼光碰上,澄心就闪开。桌子上几碟小菜,薰鱼糟鸡豆腐酱菜。石涉挟一块鱼给澄心,石娇兰瞪大眼。澄心把鱼给石娇兰,低声道:“妹妹吃!”
“那你也吃。”石涉毫不气馁地又挟过去,澄心再挟给娇兰,昨夜一夜的担心,素日的委屈全都上来,郑澄心是破釜沉舟的心:“什么都要让着妹妹!”
石涉噎了一下,石娇兰快快乐乐地道:“是呀,我爱吃的,只能给我吃。”吃一口饭再添上一句:“王姐姐从来这样对我!”
石涉和澄心的心,一起往下沉一沉。石涉的筷子再也伸不出去,还有娇兰在,他怕澄心又和自己争吵,反而不好。澄心就着白粥吃完,沉着脸让人收拾东西。石涉昨天约了徐伸去王家给人相看,不好耽搁出去。石娇兰跟着澄心:“我昨天见到街上花鸟面人儿,给我买一挑子回来。”
澄心头也不抬回答她:“娇兰,以后我不会让着你,你找你的王姐姐去!“她心中针刺般痛,提到这个名字,似有什么欲破堤而出。压抑着自己,澄心淡淡道:,你哥哥在,我才让你,你哥哥不在,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必喜欢你!一闷棒,把石娇兰打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