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又有几封雪崩的折子呈上温琅御案的时候,他开始正视傅问渔的问题,并去问了一沈清让一次,这大雪若是下到明年三月,三月之后,是什么?
沈清让没有回答他,只是如同戏言一般:“三月过后自然就是四月了,难道还能是什么别的吗?”
“沈清让你不要嘻嘻哈哈的,我这会儿问你正事。”温琅又气又恼,气的是沈清让这般胡闹,恼的是看着他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自己却毫无办法。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也看不清更多的天象,祈国现在的星象是近百年来最乱的一次,根本让人无法琢磨。”沈清让笑声道,“你还是信她吧,你也知道,她做事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温琅坐在椅子上望着沈清让,望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再有两天就过年了。”
“我知道。”沈清让笑声道。
“我带傅问渔来这儿陪你一起过吧。”温琅叹了一声,他们是有些苦,但起码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像沈清让,活生生被在这儿整整一年。
“不必了,哪里有来皇陵墓地过新年的说法?”沈清让打趣他,闹来闹去闹到最后,竟是沈清让一人最洒脱的样子。
温琅起身走过去,绕着那困住沈清让的阵法转了一圈,打量着沈清让:“你说你在这里关一年,不吃不喝不拉不睡,你是神仙吗?”
沈清让抬起袖子扬了扬,白发的长发也动了动,他笑得神色温柔眼带怜色:“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怎好自称是大国师?”
温琅让他的话惹笑:“大国师就不用吃喝了?你把这法子教给我祈国的百姓,我也不必为来年的粮食发愁了。”
沈清让只是低头轻笑,几缕白发垂落过肩下,隐约能看到他眉心的朱砂红痣,他缓缓双手捏诀:“回去吧,温琅,过年不要来这里,她看了我,又会难过,她已经够苦了,别再惹她难过。”
莫名间温琅胸口一堵,堵得他连呼吸都有些难,眼眶也酸涩,沈清让这大国师他都这样了,还在乎傅问渔难不难过,再难过,也好过他这样一动不动地被关这里啊。
然而他只能说:“知道了,我会跟她说的,对了,你以前跟她在京中一起待的时间长,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这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正事。”
沈清让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她爱吃火锅,这种季节,吃火锅是最好的吧。”
“行,知道了,你自己当心。千洄就在外边,你要真心疼徒弟,叫她下来看看你吧,她这么耗着,我看也断不掉对你那份心思。”温琅说罢告别了沈清让,走到外面时果然看到千洄像是亘古便在此处一般的身影,她每日在此,固执得可怕,谁也劝不动。
本是那般洒脱的人儿,固执起来何以如此倔强?
“千洄,你师父说让我接宫过年,陪傅问渔吃火锅,
你来吗?”
“不来。”千洄不轻不重应一声,双眼还闭着,双手结成个什么手印,淡淡的薄薄的金光在她越发修长的指间来回萦绕。
温琅便知叫不动她,只能吩咐下人平日里多照顾她起居饮食,沈清让能不休不眠不吃不喝不拉地活一年,千洄总是没有这份本事的。
新年转眼便到,温琅果然如那天答应傅问渔的,没有在宫里大肆操办这日子,也没有叫百官来拜贺,只是早朝的时候稍微提及此事,便不再有任何多话了,不像是往年流水宴席喧哗到半夜的样子。
而温琅也真的准备了火锅,不过傅问渔没有听沈清让的话,一马车拉着火锅带着温琅还有花璇,也不管这新年来皇陵里吉不吉利,反正他们这群人已经不祥到这地步了,再不吉利也坏不到哪里去,便钻进了地室里,在沈清让跟前燃上了炭火煮起了火锅,就连千洄也差点让傅问渔拽下来了。
沈清让好像铁了心地不想见千洄,一听到傅问渔要接千洄下来立刻神色变得极为严肃,对傅问渔说不可将千洄接下来毁她修为。
傅问渔不明白只是下来过个年,怎么就会有损千洄修为呢?但是沈清让又说了一堆盈与亏,止与损的天书,傅问渔听也听不懂,总之便是不可叫千洄便对了。
“谁要见你,你就死在下面吧你!我在这里等着你,是在等你死!你赶紧死,死了我就是大国师!”千洄本都已到门口,马上就要进来看见沈清让,却听得沈让对傅问渔好一通胡说,变着花样地阻止自己去见他。
她气得要死,气得想哭,又恨得要死,什么玩意儿,是条白眼儿狼也养亲了,是块石头也捧热了,沈清让他什么玩意儿!
自己天天在外边等着他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天天要下来看他,就过个年看看他怎么了?大过年的徒弟向师父讨个压岁钱还不行啊?他什么毛病他!
沈清让静静地听着她破口大骂,眼底浮现些似水如月般的笑意:“还会骂人,挺好的。”
傅问渔听得千洄声音里都有了哭腔,嗔了沈清让一眼:“你啊!”便调头去找千洄。
沈清让看她这模样娇俏,笑意更深,望着还候在此处的花璇:“替她涮些黄喉吧,她爱吃的。”
花璇夹了些黄喉放进去,火锅冒着腾腾的热气,翻滚着美味食材香味扑鼻,花璇也说沈清让:“大国师啊大国师,你说你不让千洄来看你便罢,让她闻着好吃的吃不着,她能不骂你吗?”
“原是这个原因,罪过罪过。”沈清让十分配合地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千洄哭得眼睛红得像个小兔子,却依然舍不得离开这皇陵,明明恨沈清让恨得要死,却怎么也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年,冤家。
“我没事,他经常发病我知道的,傅小姐你赶紧下去吧。”千洄抹着眼泪吸了吸鼻子,想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却掩不住哭
过的嗓音。
“千洄啊……”傅问渔站在轮椅后边扶着她双肩:“沈清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哪能知道他是不是有事瞒着你?我连见他都见不着,不过也瞒不了什么,他天天在这里守这个十八行宫犊子大阵,一天天做什么全在这里,还能瞒你什么?”千洄说道,反手拍了拍傅问渔的手背。
“傅小姐,你若是真的想让师父好受些,想让自己不那么愧疚,不如多做些有利天下的事吧,祈国星象越稳,师父越轻松,祈国越乱,师父越不容易熬过去。”千洄说道。
“好,我会的。”傅问渔握住千洄光洁如玉的手,叹了一声,这是一双未来大国师的手啊。
“你下去吧,我没事,他也不是第一回这样了。”千洄的情绪的确是平复下来了,对于沈清让,她每次都是气的时候气得要死,气过了,却怎么也怪不起他来,大概真是命里相克吧。
火锅年夜饭吃吃喝喝到下半夜,花璇会开沈清让的玩笑,笑话他看得着吃不到,着实可怜,沈清让则道,闻得到也算是很好的事了,毕竟他都快三个月没吃过东西,现在至少有得看有得闻,做人要知足。
几人正吃吃喝喝,却见萧凤来提着两壶酒,一身红衣如火地披着风雪来了。
其实很久不见萧凤来了,她很久不曾去找傅问渔,傅问渔也没有什么事要跟她谈,只是她那二十万水兵尽折于福贵镇海湾的时候,她的确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没有去当场掐死傅问渔。
当初烧他们千余战船的人就是傅问渔与方景城,这一回,她的旧家底又被方景城设计了,她没有当着温琅的面,在早朝上杀人已经是最大的进步,不过这依然改变不了她凤仪宫里那些可怜宫女的命运,以及改变不了她终日回荡在皇宫上方来回不散的慵懒性感笑声。
“我在宫里四处找不到,傅问渔的院子也没有人,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是来这里了。”萧凤来摇曳着身姿过来,带着些醉人的笑意。
温琅不知内心是何情绪,只当未看见她一般,是的,他近来一直是这样将萧凤来当作空气一般,除非有事,绝不与她多说一句话,甚至不给她多一个表情。
“过年这么大日子,你不在宫中陪母后,却跑来这种地方,你这样做,对得起祈国各位先皇吗?”萧凤来攀过来,倚在温琅怀时在,看着温琅的直勾勾的眼神如妖如狐,全然不理这里还有外人在。
温琅根本不理会她,只是伸着筷子轻轻涮着一片肥牛放进傅问渔碗里,也不管萧凤来在她身上缠绕成什么样的姿势。
傅问渔看着放下筷子,对萧凤来道:“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吃点东西吧,毕竟过年,光喝酒总是不行的。”
萧凤来听了傅问渔的话神色微动,望着温琅,等着他说话。
温琅沉默良久,良久以后才淡漠一声:“坐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