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大太太左思右想,怎么想都觉得雨澜这件婚事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件事情,总要老太爷、老太太点头才行。回到怡宁居,因为大老爷还没有下衙,大太太很有几分坐立不安。
喝了一口茶,立刻叫了吴妈妈进来,吩咐道,“你去开了库房,把最近得的那几匹上好的官缎找出来,挑上两匹,哦,挑四匹给绿静斋送去,”
吴妈妈吃了一惊。大太太为人小气,虽然近日来因着太子妃的关系对雨澜的态度渐渐好转,可也没到这种地步。那几匹缎子是大姑娘孝敬过来的,料子是极好的,大太太十分喜欢,怎么就赏给了七小姐。
“太太?”吴妈妈尚未反应过来,大太太又道:“除了这件事,你再去绿静斋细细看一看,七姑娘那里吃穿用度,可有什么不妥当的,丫头婆子使唤的可有不称手的,全都回来报我!”
吴妈妈这下子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大太太挥挥手道:“还不快去!”吴妈妈楞楞怔怔地刚要走,大太太又叫了她回来,“你吩咐下去,以后绿静斋的一应供应,全都提高三成,就按,就按嫡小姐的份例。去吧去吧!”
等到吴妈妈下去了,大太太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雨澜真的做了晋王妃,至少也要得个二品的诰命,连自己这个嫡母怕也要被比下去了。只是现在才想着笼络她,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正在想着,就有丫鬟进来禀报:“大老爷下衙了!”大太太急忙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到了外书房。大老爷刚刚换了衣服,坐下茶还没吃一口,就看见大太太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虽然撵了柳姨娘,可是夫妻两人的感情却没有明显的好转,大老爷见大太太这副模样,全没有当家主母的沉稳气度,眉头就不由皱了起来:“什么事,这样急急火火的?”
大太太顾不上大老爷语气中的不满,自顾自地坐在他对面的梨花木大圈椅上,先叫服侍的丫鬟小厮们全都下去,这才对他说道:“老爷,有件大喜事要和您商量一下!”
大老爷不悦道:“咱家能有什么喜事?”太子失势,老太爷下台,这段日子大老爷觉得简直倒霉透顶了,还喜事?
大太太便把今日郡主府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大老爷果然满脸震惊:“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晋王爷要求娶七姐儿,还是做正妃?”
“是郡主亲口说与我听的,二弟妹和五弟妹也全都在场,总是不会有错的!”
大老爷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喜色来。如今他失去了父亲这一最大靠山,太子又无法过深地参与朝政,若是搭上了晋王这条线,以后官运亨通,平步青云还不是指日可待?
至于嫁入王府雨澜幸福与否,这些当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大老爷语气也就缓和了下来:“这的确是件好事。”
大太太急忙问道:“那老爷可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大老爷道:“这样好的一门亲事,便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是再没有不答允的。”大太太便道:“那老爷就赶快随我去松风书舍,禀告了父亲,晋王爷如今风头正健,京中不知多少妇人小姐惦念着,须得早早定下这门亲事才能安心。”
大老爷一见自己的父亲就头痛,可这个时候又不能退缩,只得到:“如此,我便随你走一趟吧!”
大太太以己度人,上回雨馨的事情老太爷不肯同意,满以为这一次老太爷是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了。谁知两个人战战兢兢见了老太爷,将这件事情述说一遍,老太爷竟半晌没有言声。
大太太心中发急,偷偷给大老爷打了一个眼色。大老爷只得硬着头皮道:“儿子一直觉得这门亲事很是不坏……”将与晋王府结亲能给杨府,能给杨氏家族带来多少好处一一地分说了。这些他早就在来前的路上打好了腹稿,说得倒也顺溜。大太太也在一旁帮腔。
老太爷坐在上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开言道:“我且问你们,晋王正妃早逝,他的房中可还有人?有的话,有几个侧妃,几个侍妾?他如今膝下可有儿女,有的话,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哪些是嫡女,哪些是庶女?那晋王府的后宅情形到底如何,澜姐儿嫁过去是否立刻便要管家?这些你们知道多少?”
这些后宅之事大老爷又怎么可能知道,便去看大太太。大太太一听这门亲事就觉得好,哪里来得及打听叶邑辰后宅的事情。结结巴巴地道:“晋王府应该有一个侧妃,经常送帖子过来的,娘家姓祈……至于孩子,似乎有一个嫡子……这个,真的是一时还不大清楚!”一时哪里说得清楚分明。
老太爷冷冷一笑:“应该?似乎?一时还不清楚?你们连人家的底细都没有摸清楚便来劝我答应这门婚事?你们只知道将澜姐儿嫁过去,对你们有多少多少好处,你们身为父母,有没有为女儿考虑一下?她年纪轻轻就给人做填房,自己可心甘情愿?她以一介庶女做到亲王府的正妃,可有能力管制得了那些侧妃妾室?这些你们全都不想,只为了你们自己的前途荣耀,你们到底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这世上,岂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
大太太被老太爷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说亲本来就是嫡母的责任,的确没有连男方家里的情况都没有打听清楚,就急急火火应下的道理。只是大太太听说叶邑辰嘱意雨澜,又有郡主亲自出面递消息,心头火热,便想立刻应下来。不得不说王爷如今实在人气太旺,大太太生怕一个动手慢了便要失去这个乘龙快婿,总想着落袋为安才能放心。
老太爷十分不耐地挥挥手道:“你们且下去,将晋王府的情形探听清楚了再说与我知道。”
大老爷大太太又闹了个没脸,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大太太回了怡宁居立即便开展调查工作不提。
雨澜回到绿静斋,刚休息了一会儿,吴妈妈就带着大太太赏赐的官缎进来了,言语殷殷,笑意盈盈。放下了大太太的赏赐,又将大太太打算提高绿静斋的份例学说了一遍。最后又问丫头妈妈们使唤的怎样,若是觉得不够用便只管说,大太太自然做主给她换几个伶俐得用的。
这下子钱妈妈和晓月晓玉全都傻眼了。雨澜自然明白大太太是为了什么事情这样优待自己,一时竟是哭笑不得。只客气地招待吴妈妈,叫小丫鬟端上好茶,又说绿静斋一切都好,婆子丫头们侍候得也经心,不用再烦劳母亲换人了。
吴妈妈奉承了一阵总算走了。很快又有一个名叫夜莺丫头进来,雨澜认得这是在松风书舍侍候的,自然不敢怠慢,夜莺道:“老太爷请七姑娘立刻去一趟松风书舍,他老人家有要紧的话问您!”
雨澜心里一咯噔,道:“烦请姐姐等我一等,我换件衣服就随你去!”
雨澜换了一件衣服,跟着夜莺来到松风书舍,这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按照性格分析,大太太、大老爷必然不会反对这门亲事,这一点雨澜心知肚明。可老太爷不同,雨澜就是害怕老太爷想得过多,反而不愿意自己嫁到王府去,若是这一关她过不去,那么想嫁给叶邑辰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在这个时代,婚姻大事,根本没有女子自己插手的分儿啊。
这一年以来,雨澜以孙女的身份承欢老太爷膝下,每日侍奉孝敬,读折子,侍候笔墨,老太爷喜她聪明敏慧,口齿伶俐,行事端方得体,雨澜出入书房重地,便是几个孙子也没有她这样的待遇。祖孙两人早已产生了十分牢靠的感情。
只这一回的松风书舍格外与众不同。雨澜进了屋子,只见偌大的书房空空荡荡的,竟连个人影也无。带路的丫鬟夜莺关了房门,便只剩下这祖孙二人了。
老太爷看她一副缩手缩脚,忐忑心虚的样子不由莞尔:“平日里千伶百俐的,怎么这会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坐下说话吧!”
雨澜连忙谢了座,规规矩矩在一旁坐下了。老太爷喝了一口茶,叹息了一声道:“看你的样子,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雨澜知道瞒不过祖父的火眼金睛,点点头道:“孙女已经听五婶婶说了!”这倒也不是谎话,雨澜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五太太便派了一个贴身的妈妈过来,将这件事告诉了雨澜。五太太这么做当然也是好心,生怕雨澜不知道这件事情,处事被动。
老太爷点点头道:“知道了便好!按说你的婚事,有你父母做主也就是了。可你毕竟在我身边侍候了这么久,又身世可怜,我便格外怜惜你一些儿,本想着教你母亲上心给你挑一个品貌家风都好的,风风光光嫁过去,过几天好日子,没成想第一个来提亲的竟是晋王爷!”
老太爷微微一顿,道:“晋王爷此人我知之甚详,若是没有他本人的同意,清江郡主断然是做不了他的主的。且不管你的出身,按照他的性子,他必定要娶一个入得了他眼的女子才是,我竟不知道,你何时竟与晋亲王有了首尾?”语气虽然温和,可内中却也有了无尽的压迫之感。老太爷毕竟也是久居上位之人,那种生杀予夺的威势便是只露出一点点来也叫人心惊。
雨澜没想到老太爷精明至此,在那一双洞若观火的目光注视下,雨澜再也坐不住了,她噗通一声跪在椅子旁边:“孙女有罪!”
那时候礼教大防还是很严格的,雨澜虽然从来没把私下见面当成一回事,可是这种事若是真的宣扬出去,也绝对是了不得的事。
老太爷道:“既如此,你便跪着说说吧!”
若是玩阴谋耍手段,雨澜怎么可能和浸淫官场一辈子的老太爷相比较,可能自己的谎言说到一半老太爷就已经心知肚明了。还是打亲情牌,在祖孙之情上做文章比较有胜算一些。
她心里千回百转,一瞬间便决定将部分实情告诉老太爷。
于是雨澜便将通州路上自己身陷敌手,叶邑辰一路救护,带着她辗转数百里地,一路逃回京师的过程如实说了一遍。雨澜道:“这事本不该瞒着祖父和父母,只是孙女实在不知该怎样开口,还请祖父原宥!晋王殿下救了孙女一命,且又与孙女有了这般的……接触,孙女除了他,再不能嫁给旁人了!好在王爷不嫌弃孙女出身微贱,孙女实在是感激莫名,还请祖父成全孙女!孙女就此生无憾了!”
老太爷听说雨澜竟还有这样一番际遇,也不由得十分惊诧。这事原本怪不得雨澜,老太爷也心头一松,他自是不愿意自己欣赏的这个孙女在德行上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心情好了起来,便拈须笑道:“原来如此!晋王爷生性苛察,你能入了晋王爷的眼,也算是颇有本事了!这事原也不能怪你,你起来说话吧!”
雨澜见祖父语气和缓,这才起身坐到了椅子上。老太爷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嫁到王府了?”
雨澜硬着头皮道:“晋王爷人品端方,允文允武,且对孙女有救命大恩,孙女厚着脸皮说一句,是……是愿意的!孙女别无他求,惟请祖父成全!”雨澜这时也真的顾不得脸面了。若是老太爷说一个不字,怕是叶邑辰也没有什么法子。他总不能带兵来抢了雨澜回去吧。
老太爷叹了一口气:“你开口求我,也是头一回,若是别的,不拘什么,我都会答应,只是这一件……”
雨澜心里一沉,急急叫道:“祖父!”
老太爷耐心解释道:“你在我的身边侍候,每发一议论都是前人所未发,见识比之你的几个兄弟高出不止一筹,我一直可惜你未生成男儿身,否则我杨氏必定后继有人。我的一些部署,虽从未向你明说,想必你也心下自明。我从首辅这个位子上退下来,便是不想牵涉太多皇位之争,我已经没有几年好活,杨家第二代并无出色人才,若是贸然卷入太深,将来一个不慎恐有抄家灭族之祸。一切当以一个稳字为先。”
“晋王爷处处都好,我也相信,凭他的品性身份,断没有为难一个女人的道理,将来对你就算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只可惜,他身份特殊,嫁给他变数太多。我若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翁,自然会遵从你的心愿,将你嫁给你中意之人,可如今,祖父实在不是很赞成这桩婚事!”
雨澜何尝不明白,自己若是和叶邑辰成婚了,必然让杨家重新进入权力斗争的核心,不符合老太爷“稳”字为先的策略,他自然不情愿自己嫁给叶邑辰的。
雨澜对老太爷的反对早有预感,只是他真的说出这番话来,雨澜还是控制不住巨大的失望,也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她声音哽咽地道:“祖父,求您开恩啊,孙女别无所求,就请您看在孙女多日尽心侍奉的情面上,就允了这一件事吧!”
看见雨澜如此痛哭失声,老太爷心里也是一阵难过。他柔声道:“澜儿,你不是那不懂事理的孩子,若是换了你在我的位子上,一个家族的命运和一个人的命运,该如何抉择,你会怎么做?”
雨澜脑子里轰轰直响,如何说得出话来。
老太爷又道:“除了叶邑辰,别家公子不管你看中哪一个,我都尽量成全你。只是叶邑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