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倾墨终于明白萧遥为什么这么看重顾藏锋,因为他真的是一个有着天纵之姿的领兵奇才。
皇帝派赵时一路追杀,自然是最顶尖的兵马,但这些人在杀到柳安之这里,大都负了伤,战力不足。
别人或许看不出有何诡异之处,但齐倾墨却能想明白,赵时的人手必然是在半路上遇到过顾藏锋的黑羽骑,他将来追杀的人打残,却不杀死,给他们留一些力气纠缠柳安之这些青沂国的人,这份力气,刚好让柳安之等人棘手,却不能留下他们。
他这份力道把握得恰到火候,极是巧妙,若非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根本做不到。在经历鹊应之殇后还能有如此敏锐头脑的人,自是真英雄。
更有意思的是,齐倾墨似乎明白了顾藏锋这么做的真实原因。
除却柳安之是青沂国的人,顾藏锋就算任由他们被赵时的人杀得曝尸荒野也无可厚非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要拖延时间给此时横刀立马挡于前方的人。
十天之后,在临澜国最北边的边陲小镇上,夕阳如血,远处的地平线上,逆光将傲立着的一人一马剪成一副画,那人一身戎装,光反射在他的盔甲上,闪闪发光,英武逼人,永远带着些调侃笑意的脸上,也许是因为夕阳的原因,写上了些许温柔。
“见过平遥王爷。”齐倾墨走出马车,盈盈一拜。而柳安之的人手在萧遥面前早已全神戒备,面对这个传说中的战神,他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柳安之,在临澜国生活过那么久,更知道萧遥的纵世兵才。
“好久不见了啊。”萧遥挠了挠脑袋,十分为难模样:“我是该叫你齐小姐呢还是叫你齐侧妃?”
“平遥王爷,许久不见,您依旧这么贱。”齐倾墨歪头一笑,这些天压抑的黑暗心情,竟在一眨眼间略微有所放松起来。
萧遥一瞪眼,显然对齐倾墨对他的这个评价略有不满,翻身下马,走到齐倾墨面前,看着她清瘦得如枯柴一样的身板,无奈叹气:“你不是一向聪明绝顶吗,这一次这跟头栽得也太大了点。”
“没关系,有些债我会一一讨回来的。”齐倾墨看着故人,心中感概,他们两人,一个是国之重臣,一个是乱臣贼子,一个是盖世将军,一个是逃狱囚犯,如此云泥之别的两人,还可能这般风轻云淡地谈天,这是齐倾墨没有想到的。
“多谢你将黑羽骑给我,但抱歉,我没能将他们毫发无伤地带回来。”齐倾墨说。
这是许久许久之前他们之间的一个协议,齐倾墨如今终于将这协议履行到了最后,只可惜她未能让墨羽骑不少一人不缺一马的回到萧遥麾下,反而顾藏锋……顾藏锋只怕伤心欲死。
萧遥挥了下手,说道:“没些磨练,将是软将,兵是孬兵。”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王爷了。”齐倾墨说道:“顾藏锋是个不错的人,日后可以大用。”
“我看中的人哪能有差?”萧遥颇是得意这个半路抢来的小将,假以时日,日后定是一员猛将。他突然话风一转,“你跟小离……”
萧遥想起那个远在丰城的萧天离,总觉得这事儿里太多猫腻,想问个清楚。
“平遥王爷!”齐倾墨面上陡然寒霜密布,似乎这三个字已是她心中的一把刀,提及便是惨烈的剧痛。
“罢罢罢,你们两个的事,我也不再过问了。”萧遥一早就看过顾藏锋的密信,知道齐倾墨与萧天离之前,只怕是真的有了千山万水的天堑,再无法弥补了。鹊应那小丫头的死,萧遥亦心痛不已。
萧遥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望着背后的夕阳,顺着这块荆棘走下去,经过一片无人居住的地区,就是青沂国了。
“你要走?”
“对。”
“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让你离开。”萧遥声音微冷,他是齐倾墨的朋友,他曾经喜欢过齐倾墨,他打心眼里不想再让齐倾墨受任何伤害,但他同时也是临澜国的王爷,将军,皇帝的弟弟,是临澜国成千数万老百姓的守护神。
齐倾墨现在是临澜国的通辑犯,是叛徒,他无法说服自己,将齐倾墨这一个人的份量,越过国家,越过子民。
齐倾墨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天长水远的他乡,晚风温柔,将她长发往后带起,声音飘渺不定:“平遥王爷,你相信我吗?”
相信?
萧遥怔住了,对于齐倾墨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谈相信?她前一刻还在与你温言软语,下一刻就能把你吃和连骨头都不剩!
齐倾墨见他神色便已明白,却也不恼,只是没想到自己名声已经这么坏了,自嘲一笑:“王爷放心,我可能会害任何人,但绝不会害你。”
是的,齐倾墨可能会害任何人,唯独不会害他。就为前世他是曾经唯一一个对自己好过的外人,仅为那一话之恩,齐倾墨此生,都不会做出任何对萧遥不利的事来。
对于齐倾墨这样的“厚爱”,萧遥感觉有点吃不消,干笑了两声,说道:“这倒是我的荣幸了。”
残阳似血,格外凄艳。
齐倾墨站在残艳里,似浑身浴血,带着凄绝,微微一笑,似将万道霞光收进眼中,藏于唇里,这一派风轻云淡,让人无法将前些日子恨得骨髓近乎癫狂的那个女人,联系在一起。
这个已经养好脸上的伤,拥有着这天底下,最美丽容颜的女人,她站在夕阳下,万道霞光似一件色彩缤纷的天衣,轻覆于她身上,她自天边而来,不可方物。
“平遥王爷,你要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大肚能容的善良好人,青沂国对我,对鹊应做的事,我半分也不会忘记。”齐倾墨转过头看着萧遥的眼神,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透些一些亮光,像一簇小火苗在跳跃燃烧:“我去青沂国,是去报仇的。”
“你一个人?”萧遥震惊。
“当初在临澜国我不也是一人单枪匹马搅得风云四起吗?赤条条来,赤条条走,我在哪里,都不惧一个人。”齐倾墨说,更何况,要她如何甘心放过将她逼到此等地步的人?柳安之既然请自己入瓮,自己便以身犯险又能如何?最多是黄土一柸,魂归来处,何惧?
萧遥讷讷,他与齐倾墨相处的时间严格算起来并不多,但他在军中数年,识人看人的本事自有一套,他很明白,像齐倾墨这样的人,看似柔弱,便她若存心要搅动一方风云,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难的是,她一个人远去青沂国,真的安全吗?她手握凤血环,若是真的叛变了,谁能阻拦?萧遥,有萧遥的担心。
“平遥王爷,你的野心,我一向明白的。”齐倾墨终于放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萧遥,岂会真的有一颗逍遥之心。
“你说什么?”萧遥眉锋一扬。
“你不争皇位,不争权势,对丰城官员的各种谄媚不屑一顾,但对手中的兵权却丝毫不放,甚至不惜余力的逐步扩大,王爷,你对这天下的雄心,我一直很清楚。”齐倾墨渐渐露出当年的风采来,睿智的眼神始终令人无法直视,好像可以看透一切似的。
“你果真聪明。”萧遥见她说穿,也不再隐瞒,他这天下一统,的确有着酝酿了十数年的野心,只是一直在侍机而动,只等某天,全力扑杀。
“我会助你,但你必须放我去青沂国。”齐倾墨认真地说道。
……
长长久久的沉默,这沉默一直跟着夕阳快要沉入土中,天空中拉开了令人压抑的夜色,萧遥最终长叹一声:“我一早便知留不住你,这天下哪里还有人能留得住你。”
“平遥王爷过奖。”
“过奖?殷笑闻布此大局,只为将你带去青沂,这天下暂时有几人敢再从中作梗?瑾诺与你曾经亲许承诺,要让你去一趟宣摇国,叶凌奚更将你视作姐姐,齐倾墨,你说这天下间,谁有你这般盛世荧光?”萧遥自嘲一笑。
齐倾墨抬起手腕,凤血环便露了出来,不管经历多少时间和事情,这镯子永远鲜红如血,齐倾墨说:“他们看中的,只是这凤血环罢了。”
萧遥叹息:“但最终谁能真正得到凤血环,全凭你的心意,而人心,总是会变的。”
“可是仇恨不会。”齐倾墨接话极快。
萧遥哑然,突地失笑:“我自认斗嘴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唯独你,我没有一次说过你的,罢罢罢,你若真的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再多说,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萧遥拍了拍手,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远处策马而来,是一个浓墨重彩的女子,长发只挽了一个男子的发髻,一身劲装,身形矫健,眉毛漆黑,眼睛很大,炯炯有神,比起泠之继他们更多了一份铁血杀伐之气。
“这是墨七,你如果真的要去青沂国,必须带上她。你身边现在连一个称心的人都没有,就这么去青沂,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