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茴抿了下唇角,目光几不可察的在王公公身上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道:“诏书我还没有打开,现在就放在偏殿里。”
她瞥了眼一旁的戎修,征求他的意见:“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是要把各位殿下和文武大臣召集起来,昭告天下吗?”
戎修抿了抿唇角还没说话,就被一旁的王公公不着痕迹的打断:“皇上才刚刚薨逝,现在恐怕还不是昭告天下的时候。皇上此番去的蹊跷,先是在园囿狩猎被刺客重伤,而后在今晚又遭刺客袭击。这两次,怎么看都没那么简单。如果这朝野上真的有人蓄意谋害皇上,觊觎皇位。那此番诏书宣读,必定会引起一番波动,因此,还需将那刺客背后之人审问出来才行。”
说着,他刚刚才风干的泪水陡然间有蓄满眼眶:“本来,老奴也想让皇上早些入土为安。可是,如若不挖出这刺客身后之人,那么,如果恰好是那人坐上了皇位,那不光是老奴接受不了,恐怕皇上九泉之下有知,也不会瞑目的!”
戎修拧了拧眉,幽深的目光落在颜小茴身上,半晌说道:“王公公果然是宫里的老人,所行所想都要周到一些。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先不对外宣布皇上已薨的消息,先将诏书保留一阵,等排查了刺客之后,再做打算!”
说着,他冷眉一拧,对着周围数十个戎家军沉声喝道:“在这里所闻所见的所有事情,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也不准往外说出一个字!违者斩立决,听到没有!”
那数十个戎家军目光沉沉,坚定不移的平视前方,声音低沉而短促,带着值得信任的力量:“是!”
戎修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接着又吩咐道:“那从现在开始,你们这些人就严加看守这养心殿,没有本将的命令,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这些人自从参军开始,就清清楚楚明白自己是戎家军的一份子,戎家公子说的每一句话,就是军令。
尤其涉及到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他们当然不可置否。
戎修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收起淡淡的神色。
颜小茴的目光落在咫尺之外床榻上的百里瑛身上,此刻,他的脸色比刚刚更加惨白了,眼眶上似乎还带着一丝乌青,刚刚还往下流淌着黑紫色血液的胸口,终于也渐渐凝固了下来。
他的手臂僵硬的垂在床榻边,像是前世商场橱窗里常见的那种塑料模特一般,毫无生气。
颜小茴眨了眨眼,鼻尖有些酸,不得不承认,这个白天还亲切的叫着自己“颜丫头”的人,是真真正正的从自己身边离去了。
想不到一个平日里仪态万千的人,居然死得这般静悄悄的,身边孤独而凄冷。
王公公更是涕泪横流,眼睛下面仿佛装了两个水龙头一样,一打开就收不住。
他抹了把花白的胡子,对戎修和颜小茴说道:“皇上去了的风声虽然暂时封锁住了,可是,老奴却不能看着皇上这么狼狈的就去了。”他伸手替百里瑛整理了下衣襟上的褶皱:“老奴这就打水,给皇上净净身。让他干干净净的来,清清爽爽的走。”
颜小茴转了转有些干涩僵硬的眼珠,微微上前一步:“王公公,怕走漏风声,这养心殿里除了您以外,就再没有伺候的人了。小茴虽然不是宫里的人,但好歹是个大夫。不如就让小茴和您一起帮皇上净身吧!”
戎修眉头一拧,下意识要开口阻止,却在接收到颜小茴一记眼神之后,将嗓子眼里的话咽了下去。
倒是王公公有些惶恐:“颜姑娘,这哪成!您虽是大夫,但毕竟是个女的。不是皇妃也不是宫女儿,按理来说也是要避嫌的。再说,皇上刚去,身上沾染着些邪气,姑娘的一片好心老奴明白,可是,这的确不是姑娘该插手的事!”
颜小茴见他开口拒绝,既不意外也不惶恐,仿佛早就料定了他会这么说一般,淡定的说道:“王公公说的道理,小茴都懂。您就放心吧,小茴只是打算从旁打些水,递个帕子。是绝对不会伸手触碰皇上,对皇上不敬的。”
见王公公拧着眉,她接着说道:“您看,这养心殿里除了您和我,就是戎家军,现在也没有供差遣的人,即使有,也都是笨手笨脚的。皇上之前一直待小茴甚好,请王公公给小茴个机会,最后送皇上一程!”
她言辞恳切,再加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别说是王公公了,就是再狠心的人,也很难拒绝。
见王公公终于点了点头,颜小茴这才满意的从后面拿出水盆和帕子来,帮王公公打下手。
半晌,百里瑛的身子终于被擦拭干净,又由王公公换了身干净衣服。如果不是身体渐渐开始僵硬,乍一看,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见了这样,王公公少不得又哭了一回,连颜小茴也不禁抹了抹眼泪。
净身毕,王公公在百里瑛身旁点燃数十支蜡烛,称要守着百里瑛。
颜小茴这才被戎修拉着从养心殿退了出来。
待走到一个僻静而安全的地方,戎修一直拧着的眉才微微松了松。也不做多余的赘述,上来就问道:“怎么回事?你看出什么来了?”
早在颜小茴提出要帮忙为百里瑛净身的时候,他就觉得蹊跷了,下意识想要阻止。但是,后来接收到颜小茴的眼神,他才强忍了下去。等到颜小茴从旁边忙前忙后,他这才渐渐看出她的用意。
颜小茴见他已经全然了解到自己的用意,会心一笑,然而只一瞬就一闪而过。
想起自己掌握的情形,她倏而敛了敛面色,严肃的说道:“你想的没错,刚刚我借着帮皇上净身的机会仔细在他身上查探了一下。”
她伸手在戎修的左胸口上,描画着百里瑛伤口的模样,比划了一下:“皇上之前受了伤,伤口很重,一剑穿心,按道理来说本应该当场毙命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奇迹,他心脏的瓣膜在被刺伤的情况下,居然按照原来的模样重新闭合了。所以,他才在受了那么严重伤的情形下,活了这么多天。”
戎修听着她的话,拧了拧眉。虽然他不知道她口中的“心脏瓣膜”是什么,但是却也很快就明白了她话语里的意思。
颜小茴见他神色了然,这才接着说道:“可是,心脏被刺穿,到底是不能被治愈的,也不可能愈合。所以,如果他的心脏遭受重击,或者重创,就会立刻毙命。”
见戎修神色暗暗,她接着说道:“刚刚,我趁着王公公为皇上净身的时候查探了下伤处,他伤口上只有一道伤口,应该是之前在园囿狩猎的时候被刺客所伤的那次留下的。然而,他身上的衣襟上,血液却沾染了很多,而且,是呈喷薄状迸发出来的。也就是,有人在他的胸口用拳头,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狠狠重击了皇上的心脏,这才导致偶然间闭合的心脏瓣膜重新破裂开来,皇上,也就随之……”说到这儿,她紧紧抿了抿唇角,没有再说下去。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戎修的神色,轻声问道:“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么?”
戎修鼻间重重呼了口气,张口说道:“听明白了。”话音刚落,他眉间陡然一沉。
颜小茴知道他是跟自己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之前王公公说他稍微离开了一会儿,结果皇上就去了。而那期间,正是刺客……颜海月闯进养心殿的时候。所以,他认为皇上是被颜海月谋害的。”
“可是”,颜小茴话音一转,一直舒展的眉头倏而紧皱:“去除颜海月是刺客这个事情不提,如果你是刺客,还是要刺杀皇上的刺客,你会怎么做?”
见戎修拧了拧眉,却不说话,颜小茴自问自答般的说道:“我想,如果我是刺客的话,我一定要确保我这一出手皇上就一定会死,所以,我会用刀或者剑狠狠刺杀皇上,就如我们抓到颜海月时,她当时手上拿着的弯刀一般。然而,皇上身上却并没有其他刀伤剑伤,那刺客只是在他本来就受伤的地方重击了一记。”
说着,她不解般的摇了摇头:“难道,那刺客就不怕他那一掌下去,皇上并不会怎么样,反而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他,并叫人拿下他吗?这么做,是不是太危险了?”
戎修点点头,面色陡然一冷:“除非这个刺客,或者说暗害皇上的人,早就知道皇上身上的伤,已经不需要刀和剑,只消重重一拳,就会当场毙命!”
颜小茴也颔了颔首:“没错,当时颜海月身上虽然拿着刀,刀上也没有血迹,很有嫌疑。但是,一来,皇上虽然只消一拳就会毙命,但是一个女子的拳头力量毕竟有限,就算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见得会重击皇上。二来,也是很重要的一点,颜海月事先并不知道皇上伤了哪里,具体伤的怎么样。所以,她才会带着刀来。依我看,就算是她真的是来刺杀皇上的,很可能还没有得手,就被咱们的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