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沙漠并不好藏人,宫少垠瞥见过骤然消失的人影,他默默地敛容,转眸望向泛着银光的一番泉水,没有任何的言语和行为。
良久,他听见地宫里有间接的呼喊声传出后,把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死士都叫过来。
他对着那些一脸愕然的死士说道:“今天这事,谁要是透露出去半句,就拿命来见我。”
死士们效力于宫家多年,虽对虞莫盈恨得咬牙切齿,但宫少垠是他们的主子,他的命令,他们不得不从。
宫少垠交代完毕,回过头,只见眼前有沙丘在慢慢聚拢,那个少女,他却再没有看到了。
他的嘴角噙起一丝笑,他不顾宫家的家仇,放走了虞莫盈,并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走到最后的关头,他已管不了宫家的复兴大业,只想遵循内心,做一次无悔的选择。
就在宫少垠准备掉头回地宫时,地宫中涌出的一众对他的所为感到不解的侍卫们。
“公子,虞莫盈是被你放走的?”带头的那个侍卫显然不相信,他吹响口哨,让侍卫们去四面八方搜人,“务必要将人找到,否则淮王殿下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宫少垠回道:“是我放走的。”
他的回答简洁直白,面色从容,“我劝你们还是别去追了。不然……”
宫少垠挥了挥手,他的那些死士就分散开,去拦截前去搜捕的侍卫。
大漠之中,风沙渐起,沙丘之间的路,凹凸不平,骆驼走的也颇为颠簸,让它背上的虞莫盈感受到略微的震荡。
赫连煜始终如影随形,虞莫盈看到那个铁面具在自己眼前晃过无数次,奇怪的是,她会有莫名的心安。
她在心里暗想,她是疯了吧,怎么还能想到那些不切实际的。
地宫的所在已是被赫连煜知晓,她没必要继续呆在这里。可是,宫少垠只把她放走,并没有让红杏跟着她一起逃。
红杏……虞莫盈的心被紧紧地揪住,赫连辰要是知道她逃了,必定不会对红杏手下留情。
还有那些奇怪的壁画……这地宫应该是一个古老的画窟改建的。
不行,她得悄悄回去一趟。
旋即,虞莫盈把骆驼的方向调回来,让骆驼小跑起来。
没跑多远,她就被腾空出现的赫连煜给拦住。
“你只要接着往前走就好,我会帮你把红杏救出来。”赫连煜侧过脸,蓦然说道。
红杏对虞莫盈的重要性,他当然明白。而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从他进了地宫后不久,他的人也在陆续地混进来。红杏应该已得救。
赫连煜终归是和她说了话,虞莫盈冷静地听他说完,脸色未曾变动过。
漫天乌云之下,戴了铁面具的侧脸依然露出了完美的弧度,虞莫盈默不作声继续前行,丝毫没有受到赫连煜的干扰。
在她的心里,对赫连煜的信任所剩无几,她已经习惯了靠自己。况且,萧烨骗过她,赫连煜骗过她,易非台也
骗过她,现在,她的身边,值得让她相信的也就只有红杏一个人。
赫连煜见他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就跃上骆驼背,从虞莫盈的身后搂住她,把她从骆驼身上拽下来,滚到沙地上。
然后,他拍了拍骆驼,骆驼就不再管人,一个劲儿地跑远了。
虞莫盈只是在地宫待上那么段时间,却又是毒发,又是受伤,他不能见她再受到伤害。
“放开我。”虞莫盈冷冷地开口道,不带一丝的感情。而由于她的这句话,赫连煜将他箍得更紧。
她的言行都在透露着对他的不在乎。
赫连煜目光炯炯,看她如此,她必是知道了他是谁。她为了帮他对付赫连辰,可以几次深入虎穴,如果不在乎,她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可以到地宫去冒险,还带了一身的伤出来。
“你为什么要刻意被宫少垠和赫连辰带走?是什么让一向铁石心肠的你,抛却自身的安危,也要把地宫的路线传到我这里。”
赫连煜心知,能让虞莫盈奋不顾身的人,这世上该是没有几个。如果,她真的是为了他,那在她的内心深处,对他的感情恐怕已然超过他的想象。
耳畔是风沙的鸣叫声。虞莫盈没有动弹,也没有回话,她就这样躺在他的身上,一抬眸就能看见漆黑无星的夜空。
她的眸子幽邃的,有甚于夜空,让人一眼望不到底。须臾,她淡淡道:“赫连辰和萧烨是同一阵营。没有了他,萧烨妄图染指西夜的计划就不会那么容易得逞,我只是不想让萧烨过的好。”
“还有,我想让自己好好地活一遍。可这个愿望,我发现,只有等萧烨永远地消失在世上,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而我帮了西夜,易非台于情于理都得给我解蛊。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要让赫连辰倒下。”
她的语声缥缈,传递到赫连煜的耳里,却是在被不断地回放着。
赫连煜的眉心微拧,如坠深渊。她说的没有错,她是可以为了她自己,要将赫连辰扳倒。
可在她的叙述中,她提到过萧烨和易非台,却没有只字片语提到的是自己,放佛他在她的世界里,就像一个跟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她从没有和他有过开始,更别说是结束。
“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虞莫盈倏然转头,两人互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然而,赫连煜看得真切,虞莫盈的眼眸里确实没有任何情愫。他都怀疑,那天在西夜王宫的大殿上,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水雾仅仅是他的错觉。
这样的虞莫盈让赫连煜逐渐发慌,他不由自主地愣怔住。
以往的他,即使是全天下都跟他作对,他都不会有什么恐慌感。而在这个少女的面前,他却常常感觉自己的紧张。
在他分神时,虞莫盈立即将他的手掰开,继而起身。
她的嫁衣上沾了一身的沙,她伸手在上面掸拭几下,就往原路返回地宫。
没有了骆驼,她就用脚走。大漠的风吹乱了她
的头发,她只是把遮住眼睛的发丝撩开。
阿盈,我该拿你怎么办?赫连煜在心里念道。
适逢寰衣骑的人在到处寻他,大漠中陡然卷入大片青绿色的胡杨叶,他听见凌峰发出的暗号后,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他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有限,是该回去布置了。
他看向她决绝挺直的脊背,微微阖目,随后就将九霄阁的杀手统领唤来,虞莫盈的手上已有他给的玉牌,吩咐他们做事会简单很多。赫连煜让他们先跟牢她,对她寸步不离。
风一吹,卷起黄沙的同时,也卷起了血腥味。清澈见底的清泉已然被血液染红,泉水表面,浮着是数不尽的死鱼。它的旁边,则是绵延不绝的杀伐声。
死士倒下了大半,侍卫们也倒下了许多,宫少垠杵剑,单肘撑地,有血滴从他的嘴角掉落。他似是拼尽了全力般,去守护一个什么。
想了许久,他终于得承认,他不能如愿取了虞莫盈的性命,不忠不孝,该是输了。
而他怨不得别人,只怪他自己动心了。他在第一次见到虞莫盈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会对她动感情。由于多年的沙场历练,对待敌人,他的心早已被石头还硬。
却不曾想,虞莫盈的心比他的更硬,在他们的较量中,他先动了心。他们对立的立场,注定了谁先动心,谁就会输的一败涂地。所以,他输了。
嘴角处的血液越聚越多,宫少垠将沾了血的笑容展现到极致。他的目光时而瞥向虞莫盈所离开的那个方向,隐含着一丝期待。可是知道她不可能再回来了,他也便死了心。
然而,他的眼中竟然再次映出那身火红的嫁衣。
宫少垠睁大了眼,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肯定,虞莫盈确实是回来了。她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急迫感。
她是为他着急?宫少垠的脑子里迸出这个想法,旋即,这个想法就被他否认了。他们两个,是一见面,就要你死我活的仇人,按虞莫盈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会对仇人有同情和怜悯。
宫少垠平静地接受了新的想法,接着,他有起来,和众多侍卫们交战在一起。
等侍卫们差不多全都卧躺到沙地上,他也把头靠在剑柄上喘气。
虞莫盈赶到时,他勉强能睁开眼睛。
“为什么?”虞莫盈经过他面前,停留了一瞬,她出自本能地问道。
不管她以前是怎么看待宫少垠,刚才的画面都足以让她感到诧异和震惊。
宫少垠的嘴角咧开一抹淡笑,发冠已然歪斜而下,几缕黑发被风吹拂到前面,拍打着他的脸。
他扬起头,却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骠骑将军。
“没有为什么,为了我自己。”
他想,他是个自私的人,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以后不会后悔,才决定这么做的。
说完,宫少垠又果断地站起来,一步步地往前面走,与虞莫盈擦身而过。精致的黑缎靴踩在沙子上,留下一个个带有血渍,深浅不一的脚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