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

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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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

七娘子深吸了一口气。

她盯着黑暗中模糊的百宝嵌痕迹,几乎是虔诚地用自己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那精致的做工,在她内心深处有个部分不禁开始好奇,究竟是要花费多少年心思在雕琢技艺上,才能将珍珠宝石这样精巧地镶嵌在坚硬如铁的黑檀木上,以至于造出了这样的工艺品……

下一瞬间,她又坚定地推开了自己漂浮的思绪。她知道自己又在逃避,在这么多年的矫饰之后,她几乎已经不能自然地面对自己,更不要说将一部分的自己向着这个危险的男人打开了。

他是危险的,她打从心底细细地颤抖起来,难以遏制地想,他可以伤到我。

在这世上能伤害到杨棋的人,屈指可数,而所有可以让她放下心防去靠近,去展示自己的软弱和畏惧的人中,也只有许凤佳是莫测的。封锦不会伤害她,九哥不会伤害她,甚至五娘子、六娘子在有所选择的情况下都不会伤害她,而她也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即使他们想要伤害她,所带来的后果也不会比许凤佳在不经意间造成的破坏更严重。

因为他们对她所要求的,她所给予他们的东西,并非不可替代。而许凤佳想要的,她甚至已经在给予的一些东西,即使是她自己,一辈子也只有这么多。

七娘子甚至不喜欢用爱来形容他在索取的东西,那词语带着一股轻佻的天真,并不适合她灰色的生活,这是远比爱更沉重得多的东西。她甚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许凤佳想要她完全敞开,想要她接纳他进自己的生命里,他在索取的是七娘子的一小片人格。

而这一切可能行得通的机会实在是太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梦呓一样地,第一次在许凤佳跟前,她半是含蓄半是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软弱。

“因为他伤害不了我,而你会。”

以许凤佳的聪明,这已经是一个足够直接的告白。

她身边的男人震惊地坐起身,七娘子也调整姿势,靠到了床头,在黑暗中平静地接受着许凤佳的凝视。

“所以……”许凤佳拉长了调子。“就因为我会伤害你。”

他的手指又找到了七娘子的脸颊,然而这一次却带了过分粗鲁的力度,唐突地在七娘子的脸侧巡游,似乎想要用手指读出她现在的表情。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胆小,杨棋。”他的调子是如此的矛盾,蕴含了这样汹涌的怒火,却又平静得像是最轻盈的丝绸,在七娘子的肌肤上滑过。“还是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堪?我难道对你还不够好?”

七娘子沉默了下来。

许凤佳对她无疑是很好的。就算是最挑剔的姑娘家,如果处在她今天这个位置,也未必会有什么不满意。

对她身边的清秀侍女们,他从来都不曾多看一眼,虽说公事繁忙,却也尽力抽出时间来陪伴妻儿,甚至于为了家庭,还肯放弃能让他建功立业的远航之旅……就是二娘子的丈夫孙立泉,这些年来也陆陆续续抬举了七八个通房,还有两三个生育儿女的上位成姨娘,连大老爷、二老爷这样的货色,在大秦都算是不错的丈夫了,许凤佳对她,简直堪称模范。

也难怪他是这样愤怒,有这样的底气来质问她为什么还不肯妥协。

她忽然觉得很冷,而这冷意却并不像是忽然的一个冷战,倒更像是一种自觉:她觉得她被淹没在了一池冰泉里,曾经一度,她已经麻木到忘却了自己的处境。然而在这一刻,七娘子终于明白,就算在外表上,甚至很多时候在心理上,她都已经很像是个大秦人,但她毕竟并不是,在这个社会里,她很孤独。真正的她,永远不可能被完全理解,她越是不想要放弃最后仅剩的一点自我,就会越强烈地感到一股窒息。

“你对我很好。”她轻声肯定。“我知道你一直在尽力对我好,对五姐好,对四郎、五郎好……你已经很努力。”

她顿了顿,咬着唇在心底不断地为自己鼓劲,甚至是在强迫着那个软弱的、只想着逃避的自己,来面对许凤佳无言的愤怒。他应该有一个答案,他值得一个答案。

“但我们依然是不平等的……许凤佳,我没有办法在这样卑微的位置上对你付出什么。”

许凤佳尖锐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七娘子摸索着一下握紧了他的手,他又安静了下来。

“我不是说你还抱持着你的优越感,那是两回事。”她反而平静了下来,就像是在一场大考后终于交了卷的学生,有一种古怪的解放感。“曾经在社会地位上,我们是不平等的。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而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庶女。曾经你也幼稚得以为这足以决定我们间的关系,你索取,我只能给予。而你的给予,要仰仗你的恩赐。”

她无声地笑了,“但现在你不是这样了,我也不是这样了……我明白在这后头,你肯定改变了很多,这一切虽然并不是都因为我,但最终的受益者,却还是我。”

七娘子在社会地位上的改变,是源自她自身的奋斗与命运的安排,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是那个谁都可以来踩两脚的庶女,不管谁做她的丈夫,也都不可能随意欺凌。她可以平等地和任何一个丈夫做棋局两边的对手,展开一段精彩的博弈,她有了入局的资格。

而许凤佳的改变,或许源自了自身的成熟,或许也源自于五娘子的不幸,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对人对己要求都太苛刻的少年。这一点,就是在最想推开他的时候,七娘子都无法否认。

他甚至学会了聆听,放任黑暗成为她最好的保护色,提供给她虚假的安全感,让她继续将心底压抑了几乎是永恒的话语,倾泻而出。

“但这还是不够,你给我的依然不够。你做得很好,在这世上可能也没有谁能比你更好,而这对我就只是不够……问题在我,不在你。我想要的伴侣不是这样子的,我想要的世界不是这样子的。”

话到了末尾,七娘子已经不再控制,绝望几乎是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淹没了她的理智,在她的话语中找到缺口,然后奔涌而出。

西三间内就又静了下来,许凤佳的手指没有再挪动,而是若有所思地揉蹭着七娘子的手腕,给她柔嫩的肌肤带来了丝丝的麻痒。

七娘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从来不知道仅仅是一番倾述,就能给自己带来这样激烈的轻松感。她感到了久违的畅美睡意,睡眠不像是个任务,不仅仅是在精疲力竭时补充体力的途径,终于又像是一桩美好的事体,向她诱人地招着手。

她绝不会后悔,她模糊地想,她早该说清楚。不论将来会怎样,这是她欠许凤佳的。不是他不够好,只是她对他来说太超前了。

然后许凤佳动了。

他往前靠,整个人压在了七娘子身前。

原本极致的疏离,忽然间又转化为了极致的进犯,七娘子的私人空间被他瞬间挤压得近乎于无,他火热的吐息,直直地吹到了七娘子耳边,带来了一丝尖锐的撩动。

“告诉我。”他的声音低得像是一匹沉重而丝滑的锦缎,灌进七娘子耳朵里,有一种无处不在的灼热。“你想要的是怎样的我。”

仅仅是这一道声音,许凤佳就传递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片刻前,他依然冷淡、失望并且疏离,但现在他是进犯的,他是索取的,他甚至是生机勃勃的。

七娘子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疲惫地说,双手就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它们环上了许凤佳的肩膀,心不在焉地玩弄着他的发尾。“你依然以为一切是很简单的,我提出我的想望,而你只需要满足。”

许凤佳的唇在说话时若有似无地拂过了她的脸颊。“这一切本来就这么简单,我喜爱你,你也喜爱我。余下一切,都是细枝末节。”

他顿了顿,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尽管眼前是绝对的黑暗,但七娘子依然可以描摹出笑容中的挑拨,就像是当年百芳园四宜亭中的一笑,有胜券在握的得意,有少年的雄心……

她微微地战栗起来。

她也是人,也会被诱惑,许凤佳这道大餐,对她的影响力,不是现在的她可以勉强压抑的。

“告诉我。”他又在她耳边吹气,“你喜欢我怎么做。”

话里的暧昧,几乎拉出了丝丝缕缕有形的银丝,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她的七窍,钻到心头,痒丝丝地往下扭动,让七娘子必须用力咬着唇,才能止住一声苦闷的呻吟往外冒。

她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冲动,维持着自己冷静的风度。

他甚至还根本不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她在心底斥责自己,你怎么能就这样激动起来,好像他表示出愿意听从你意愿的态度,就已经是你想要的一切……

该死的女人天性!七娘子气急败坏地想,过去几个月里许凤佳费尽心机都没有得到的软化,只用一个姿态,就已经让她的防卫几乎溃不成军。

“我要的是绝对的平等。”她藏着喘息,快速而急切地要求。“这东西不是你说要给我,就可以让我得到的。”

许凤佳的唇几乎已经沾到了她的唇瓣边上,然而随着七娘子的说话声,他一下冻住了。

七娘子这才得以喘息,她略略将许凤佳推后了一点,却也舍不得拉得太远。

“你要明白的是,”她渐渐喘匀了气息。“我不是你勾个手指就能得到的东西……就算你做到了我要求的一切,我们也可能并不合适,但有些承诺你却不能反悔,升鸾,我可能不值得你的付出……”

她的警告被许凤佳轻声嘘住。

“值不值得,是我自己的把握。”他就像是手握重金的买家,狡猾地盘旋在七娘子耳侧,热情地诱惑着她主动打折降价。“你只管说,你喜欢我怎么做。”

这句话对女人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七娘子甚至有些恼火起来。

“你要明白。”她坐起身,尽量靠到床头,远离这个强壮而且火热的诱惑,平静下自己的语气。“我和你是平等的,许凤佳。即使整个许家,乃至全京城、全大秦,整个天下的人,都指望女人要三从四德,我也从来没有把这些屁话当回事。”

七娘子还是第一次在另一个大秦人跟前,放肆地露出了自己对女诫、女则的不屑。

“我是个完整的人,我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取悦我的夫君,不论任何人是我的夫君,这一点都不会被改变……你想要我对你好,你就得先对我好。喜爱我不足够,你还得对我好,你要明白我的喜好,实现我的愿望。”她一边说,一边自己都有点好笑。“但首要你依然是要明白,我和你是平等的,你对我的好,不是垂青,我可以接受,也可以将它推得远远的。拒绝你,不会令我变成坏人。”

“但对我来说,你就是坏人。”许凤佳细声抱怨,“我那么喜爱你,杨棋——”

七娘子以牙还牙,也嘘住了他的抗议。

“你有多爱我?”她轻声问,“这一辈子,你能不能只有我一个人?”

西三间内一下就又沉寂了下来。

许凤佳整个人冻住。

七娘子几乎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一件事。”她的话里居然真的有理解。在大秦生活了这么多年后,她明白对于大秦的男人来说,性与爱,从来就不能混为一谈。就以大老爷为例,他爱不爱大太太,也决不是由他有没有纳妾决定的。即使有人一辈子没有纳妾,那也决不是因为对妻子的尊重,恰恰相反,那是由于对妻族权力的恐惧,或者对妻子本人殊恩的感激。许凤佳尽管爱她,但却决不会将专一看做是本分的要求。“而我甚至还不是要求你,一旦我们相爱,你不能再有别人。不,不是这样,对我来说,一个不专一的夫君,连要求我打开心防的权力都没有。即使将来我们对彼此敞开一切,发觉其实并不合适,但这份专一也依然是我需要的。许凤佳,我们是平等的,即使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但在明德堂里,在我的屋里,如果我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人,你一辈子,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别急着回答,你好好想想。”她轻柔地叹息着,拂过了许凤佳的眉宇。“二十岁,颜色还鲜嫩的时候,这份承诺不难。三十岁,我开始老,你却还年轻,或者依然可以坚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一辈子很长,你身边永远会有随时可以摘取的鲜花。你先想想,你能不能永远说不。”

“甚至于你做出了这份承诺之后,你很可能不会喜欢真实的我。我很沉闷,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聊,一点也不善良,甚至说不上体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艺。”她仔仔细细地为许凤佳分析。“也不要觉得你能欺瞒过我,暂时许下这份诺言,到了日后再来反悔……”

她的声音冰冷了下来。

“因为如果你胆敢那么做,从我知道你和另一个女人发生过什么的那一刻开始,我会一点一点毁掉你的生活,你重视的一切,你珍视的每一个人……我会让你觉得活在这世上,没有一点乐趣可言。”

许凤佳就沉默了下来。

七娘子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扪心自问,她从来也没有乐观过。让一个男人放弃全世界的鲜花,只取她这一朵甚至称不上特别诱人的芳草,就好像叫一个永远在饥饿中的美食家,只能吃一道菜一样残忍。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知道她的要求,在这世上恐怕没有谁能够满足。她依然不后悔自己开出了这样苛刻的条件,即使没有人愿意满足,即使没有人能够满足,即使她本身可能不值得一个受过大秦教育的男人付出这么多,只为了得到这个机会。

但这样做的感觉真的很好,将真实的自我展现出来,不管能不能找到共鸣,对她来说,都是难得的享受。

“啊,忘了告诉你。”七娘子甚至靠前了一点,在许凤佳耳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权神医为我扶过脉,他说我身子不好,恐怕很难怀孕。”

她彻底地放松下来,吐出了一口轻松的气息,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七娘子觉得她已经不需要再挺直脊背了,这一辈子,她再不需要用外在的坚持,来鼓励内心深处的恐惧。

在这么多年之后,这一世第一次,她终于找回了那个真实的自己,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只有一小片,她还是那个她,那个即使一无所有,也不愿向现实完全妥协的孤女。

作者有话要说:嗯,很久没有汇报晚饭菜单了。

不过今晚吃得很简单啦,白豆子排骨汤——蛮好吃的,煮萝卜和春饼,因为中午吃得少其实晚上很想吃点肉,但是吃了饭后就觉得饱得不成了。

感情上终于有进展啦~

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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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三间内再度沉默下来。

只是这沉默不再窒息,对七娘子来说,反而带了可贵的温存。睡意就像是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拍打上来——七娘子等了等,才轻推许凤佳的肩头,婉转提醒。

“这种事,也不是要你马上做个选择。”

许凤佳忽然一下就塌下来,整个人压在了七娘子身上,让她的呼吸都为之一窒,才懒洋洋地撑起了身子,调整重量,不让七娘子承受自己的全部体重。

“谢天谢地……”他的呻吟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放松。“你没生气?”

“我干嘛生气。”七娘子不禁莞尔。“你要是一口答应,恐怕我才要生气呢。”

像这样的大事,假如许凤佳丝毫不做考虑就答应下来,反而只会显得他根本没有把七娘子的话听进去。

许凤佳就深思地嗯了一声。

他又沉默了下来,只是任凭长指游走在七娘子的发间,一遍又一遍地爬梳着她的秀发。

“你真是……”话说到一半,又断了,久久之后,才接上了若有若无的低吟。“太特别了,杨棋,你实在特别。”

七娘子不禁在他身下微微地笑了。

“你当我想?”她轻声地,涩然地说,将无边无际的苦涩与心酸,挫败,全都化成了一句淡淡的倾诉,“如果可以,我也不想。”

“如果……如果我没法答应呢?”许凤佳一边问,一边将唇贴近了她的脸颊,用唇边新生的胡渣,一遍又一遍地刷过她的唇畔,这不是吻,却要比吻更暧昧。“如果我答应不了呢?”

“那你的生活会轻松很多。”七娘子毫不考虑地回答。“你还是可以……”

她主动偏过头,在许凤佳唇上印下了一吻,又退了开来。

“肌肤之亲,还是可以有……只要你想要,我也想要。”她的声音里就带上了笑意,甚至还伸手向下,轻轻地弹了弹只因为这一点最轻微的刺激就兴奋起来的器官。“在适当的时机,等四郎五郎再大一点。我会提拔一个通房,你让她生个儿子……那以后,你爱干嘛就可以干嘛。别闹到我跟前来,我也不会管你。”

许凤佳一把抓住了她使坏的手,深思地揉蹭起来,“你可真贤惠。”

话里虽然带了轻轻的讽刺,但也有浓浓的沉吟。

“如果你没有一直在索取,一直想要……这本来就是我准备给你的。”七娘子轻声细语。“不论谁做我的夫君,我都会做个本分的妻子,只要求少少一点东西,没什么是你不能给的——但,你也不能再索取更多了。”

“所有这些……”许凤佳挥了挥手。

“所有这些。”七娘子轻柔地同意。“所有的私密,会全部关起来。你想要的东西,不可能再得到……说老实话?我也不觉得你会喜欢,我真的很无聊,很……不可爱,你难道还不清楚?”

许凤佳静下来,在黑暗中寻找着七娘子的双眼,一点点微光,让他们的眼神互相锁定,但却因为太过黑暗,而无法打量对方的表情。也正是这一点让两个人都有了几分放松: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须伪装起无暇的面具。

久久,许凤佳才沙哑地道。

“你是一点都不可爱。”

“女人要娇弱些才惹人怜爱,可你从来,从来都没有娇弱的时候。”

“打从第一次见面起,你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对我说‘我谁也不要,独个儿就能过得好好的’,‘我谁也不用靠,就能把头抬得那么高’。”

“越是这样,你就越不可爱……可我……可我就越想让你低头,让你承认,你得靠着我,才能过得好好的。”

“如果你嫁得远远的,也许我就这么忘了你。可你就在我身边,还是这样的一副态度,好像谁做你的夫君都没有一点差别,你一个人就能将日子安排得完美无缺。”

“不是完美无缺。”七娘子柔声打断。“还要做夫君的给一点点配合,才能完美无缺。”

许凤佳恼怒地咬了她一口,正在唇上,力度大得不算是个吻,反而像是要咬掉一块肉,咬出了一点血。

“在我生平所见的所有女人里,你最不可爱,强得让我甚至都感觉到威胁……如果你是男人,又不能为我所用、站在我这一边,我会竭尽全力毁了你。”许凤佳话里的激怒渐渐平缓了下来,有了一丝认命的无奈。“可你是个姑娘家,一个姑娘家还这样倔强这样刚强!”

这分明是数落,但七娘子的唇边却不禁浮起了一点笑意。从她的脚趾间往上,一点点暖流浸润了上来,这久违的暖意,轻而易举地融化了多年来的坚冰,她知道她在渐渐融化,但融化的感觉太好,好到让她根本无法抵抗,甚至连慌张的余裕都没有。

“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不能毁掉你,又不能……我实在是不能停止想要你!”伴随着急切的告白,一个吻,一个毫无保留的深吻印了上来,却在七娘子能够回应之前恼怒地退开了。“你真是我的克星!杨棋你怎么能这样吊着我的胃口,又开了这么高的价钱!你要我……你要我置子嗣于不顾,把什么都忘在脑后,就为了买这一个机会?——我甚至还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喜欢我得到的东西!或者你能不能喜欢我!”

七娘子再也忍不住,她轻轻笑起来。

“是。”

能坦承的感觉,真是好。

“我也就会给你这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几乎是恶意地补充上了这句话,“你一直很喜欢对我说选择,升鸾,现在一切利弊摊在你跟前,由得你选。你又会怎么选呢?”

七娘子的尾音微微上挑,竟露出了一丝罕见的俏皮。

许凤佳就恼怒地低吟起来,他翻过身来仰躺在七娘子身边,不片刻,又回身把七娘子压制在了身下。

“你是不是一直希望我放弃?”他烦躁地逼问七娘子,“这样你就能缩在你的壳里,当你那个完满的少夫人,不论身边的男人是我还是封子绣,甚至是那个该死的权仲白,你都是一个表现?”

“是。”七娘子承认,“如果你不索求,我一辈子也不会开口。我会做个完美的妻子,不论身边的男人是谁,我都是一个表现。我甚至会像对表哥一样对你,因为我已经没有别的想望,所以不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受伤。”

许凤佳的呼吸声顿时变粗了。

“但我是特别的!”他恨恨地说,扣住了七娘子的下颚,“我是特别的!该死的,杨棋!你不能否认这一点,你是喜爱我的——”

“喜爱是可以被淡忘的。”七娘子淡淡地说。“你怪我不肯选择……许凤佳,其实你也很胆怯,你也会惧怕选择。”

许凤佳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放松了对肢体的控制,整个人一下就瘫软到了七娘子身上。

“你错了。”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咒骂。“从我遇到你那天开始,我就他妈再也没有选择了。”

他一下咬住了七娘子的下唇,猛力在齿间研磨,让七娘子为那疼痛倒抽了一口冷气,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痛吟。

“你就是要我弑君杀父,恐怕我都会允你。”在唇齿纠缠间,许凤佳含糊的告白,像是直接往七娘子的脊背下头传递着短促的电流。“只是这个要求,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不答应你?我……我巴不得我能恨你!”

他一边抱怨,一边粗鲁地扯开了七娘子的中衣,“在你跟前,我从来没有赢过!总是输……简直邪了门了,我、我……”

七娘子再也忍不住,她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啊!”下一秒却又惊喘起来,“你说话就说话——干嘛——”

对话很快破碎成了深深浅浅的呻吟。

七娘子从来也不知道原来灵肉交融,在女方不再抗拒之后,居然是真有灵肉交融的效验,整个体验居然会截然不同。

他们之间的情事曾经是让她不愉快的,她很难足够兴奋,而许凤佳又没有太深的耐心,往往要借助香露润滑,才能勉强不让她疼痛。接下来的事,许凤佳本人或者愉快,但她却往往需要格外的刺激才能快乐。

然而当她不再抗拒许凤佳的进入,当他的进入不再算是入侵,正式得到了她的许可,身体上遍布着小火花一样的快感,会同精神上海潮一样的狂喜,女体几乎是下一刻就做好了准备,随着他的进入而迎合,在交合处发出了让人羞涩的声音,七娘子很快就抽着嗓子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许、凤……佳……”她的恳求是变了调的,或者这也并不是个恳求,在无边无际的漂浮中,甚至于在一片强烈的白光中,她所可以发出的声音只有他的名字,余下的一切可爱的小呻吟,都不具备任何意义。

许凤佳非但没有缓下动作,他的行动反而变得更快,七娘子头晕目眩,乏力地举起手遮在额前,却又被他撇去。

“看着我。”他气喘吁吁地要求,隔着微晞的曙光,七娘子隐约可以分辨出他脸上兴奋的潮红。这一次对他也是不一样的,她昏眩地想,他要比往常更兴奋得多,甚至于表情都有微微的扭曲。

她想要闭上眼,习惯让她依然有逃避的冲动,但现在许凤佳已经吃下了她的叫价,她也不再有躲闪的权力。七娘子在心底回味着他的低头,而精神上的喜悦,也让她不再回避许凤佳的凝视,他在放肆地浏览着她脸上难以掩藏的妩媚,而她任他去看,由着他审阅着自己……

七娘子弓起身子,细细地抽泣起来,难耐地摇着头,恳求许凤佳,“不要碰那里……”

但自始至终,她也没有真正地阻止许凤佳探索她的身体。这份甜蜜的折磨拉长得几乎成了痛楚,然后他的控制开始放松,节奏飘忽不定,而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满足的叹息,许凤佳倒塌下来压住了七娘子,手指恋恋不舍地在她最羞人的地方盘旋了一会,才抽出来搂住了七娘子的肩膀。

下一刻七娘子就陷入了全然的熟睡,甚至都没有推开身上那沉重的分量。

她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她在一辆列车上漫步,所有的旅客都带着常见的漫不经心,他们并不在意她的存在,只是将她当作一个最普通的乘客,而这正是在所有的一切之后她所需要的放松。

在从前的世界里,她有她需要的一切,她是寂寞的,然而也是自由的,在职场之外,她拥有真实的喜乐,没有人爱她,也就没有格外的负担。

带着一丝心酸,她回顾着自己的生活,回顾着现代生活中的种种便利,那曾是她所费尽心机掩藏下的眷恋,她不让自己多想,唯恐对过去的留恋会妨碍她适应现在的生存。

但此时此刻,这些被压在记忆最深处的小细节,又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乘着地铁上班,在茫茫人海中穿梭。走进电影院欣赏一部好电影,一两个被她吸引的男人……她乏味而稳定的生活。但再乏味,再无聊,她也在生活,在漫长的生存过后,是那两三年得来不易的生活,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曾经在西北,她一想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东西,就有崩溃的冲动,就是在西北,她一点点地埋葬掉了自己曾经的快乐和满足,重新披挂战衣,开始为生存而挣扎。

在那之后,她再也不敢轻易回忆从前,她是这样地投入着杨棋这个角色,以至于到了后来,她真的被同化。尽管不完全,尽管还留着从前的痕迹,但现在的她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满怀生活希望的孤女,她是一个惯于算计的庶女杨棋。

但即使如此,她的从前依然是她最深的梦魇,她很怕梦到从前,那只会提醒她自己的生活如今是多暗淡,多难堪。

七娘子睁开双眼,注视着华美的帐顶刺绣,知觉渐渐回笼。

她讶异地发觉自己的情绪依然是轻快的,并不因为梦到了从前而有所低沉。

尽管她很疲惫——短暂而错乱的休息,让七娘子的头顶心都有淡淡的疼痛,但她是愉快的。

她半坐起身,侧头想了想,又自一笑,才冲自己身下的一片粘湿皱了皱眉,随手披上了已经系不上扣子的中衣。

“人呢?”她扬声叫,又掀开帘子,看了看屋角的座钟。

自鸣钟快走向十点……她晚起了一个半时辰还有多。

七娘子的脸颊顿时一片暖热,她偏开眼,不敢直视应声而入的立夏,低声吩咐,“预备热水,我要……”

立夏会意地笑了。“热水早就给您备好了,世子爷起身的时候就吩咐了来着。他还说让您今儿就别出明德堂了,他会和长辈们打招呼,您好好休息。”

见七娘子做询问状,忙又补上,“世子爷是去梦华轩了,似乎是国公爷有事请他过去商量。”

七娘子就嗯了一声,一瘸一拐进了净房,果然,上元带着中元、端午,正把最后一壶热水往浴桶里倒。

等她进了热水,惬意地发出了叹息声,立夏才屏退了从人,又在七娘子耳边低语。

“世子爷还说,屋里的两个姨娘还有几个不安分的丫头,请少夫人趁早都打发了,今晚他回明德堂的时候,不想再看到一个碍事的人——一边说还一边笑,又特别叮嘱,请少夫人的动静不要闹得太大。”

立夏一边说一边看着七娘子,似乎被许凤佳这自相矛盾的命令,给闹得有些迷糊了起来。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怎么笑得这样开心?”

七娘子赶忙勉强收敛笑意,摆了摆手。

“我是想。”话里到底还是带了忍俊不禁。“世子爷也真是干净利落,什么事,都办得很爽快!”

立夏的神色就越发迷糊起来,又思忖了半日,等七娘子出了浴桶,就忙着服侍她擦拭身子,一边请示七娘子,“玉芬、玉芳两个是不消说的了。可乞巧又该怎么安排……姑娘心里有数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上好~~~~~~~~~~~

这时节的柚子好好吃啊~甜酸多汁的,好吃好吃!

还有甜脆的枣子和酸酸的桔子,好吃!

揉搓

揉搓

当年五娘子在的时候,进了明德堂的两个通房,一个姓王一个姓毛,因为都是光明正大地做通房赏赐进来的,进门就有了姨娘的名分。面上虽风光,私底下却一直被五娘子关在偏院里,没事绝不许出门,也就是七娘子进门的第二天出来给她上了茶,便再没有多少动静。

在明德堂正院里住的,也就是大太太让她带来的玉芬、玉芳同乞巧了。

玉芬、玉芳私底下怎么样,七娘子不大清楚,但当着七娘子同她的心腹,总是乖得和猫一样,从不敢随意进堂屋来在七娘子跟前碍眼,当着许凤佳,虽然难免飞两个眼色,但行动上是再没有一点不妥的。她们这些娘家陪嫁来的通房丫头,生死荣辱不过七娘子一念之间,但凡有点脑子,当然都知道该怎么做事。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这乞巧,的确也难办得很。”

玉芬玉芳两个毕竟没个名分,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乞巧就不一样了,毕竟在七娘子身边服侍了几年,很多事她心里影影绰绰也有个数,这种亲信不好好安置,很容易让身边人寒心。

但她又分明沾染了嫌疑,自己要是不杀鸡儆猴,恐怕将来新进来的丫鬟们心里有了祈盼,就算许凤佳没有心思,也难免闹得难看,让明德堂在乐山居那里有了把柄。

立夏垂着眼不敢看七娘子,一边慢慢地为她系扣子,一边轻声为乞巧求情。

“说起来,其实就是一场误会。乞巧也是绝没有那个胆子,敢蛇蛇蝎蝎地给姑娘添堵……”

这不就来了?立夏是个好心人,和乞巧在一块两三年,以她的性子,是肯定要为乞巧求情的。

“她倒是运气好。”七娘子自言自语,又弹了立夏额角一下。“连你都为她求情。本来说不准是……”

想到乞巧几次在许凤佳跟前的表现,她不禁嘲讽地笑了笑。乞巧能以这样的巧合脱身,是她都没有想到的。

算了,毕竟相处几年,也不是没有感情。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她过来见我吧。”她出了净房,放肆地伸了个懒腰。“真是饿死人了,昨晚就没有好生吃饭……”

西次间里当然是已经预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七娘子吃过早饭漱了口,谷雨和春分便抱着四郎、五郎来给她请安。

“听说今儿少夫人起得晚,就没有让他们过来。”谷雨笑盈盈的,“可两个小郎君惦念着少夫人,一上午问了几次,怎么还不去西边。”

七娘子笑嘻嘻地点了点四郎、五郎的小鼻头,“是不是真的?嗯?真这么想七姨?”

五郎已经被桌前还没撤走的盘碗给分去了注意力,一边挣扎着要下地去抓,一边心不在焉地嗯嗯哼哼。四郎却瞅着七娘子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把脸颊藏到了谷雨的肩上,不和七娘子对视。

这孩子实在是害羞得惹人怜爱。

七娘子把他抱在怀里掂了掂,满意地道,“似乎是又重了。”

她拿过拨浪鼓逗了逗四郎,等到五郎也看过来要玩拨浪鼓,便慷慨地又拿了一个一色一样的小玩具,让五郎捧着玩耍。等到两个孩子都玩得入神了,才让春分把四郎抱开,又问谷雨,“世子这些天有时常进来看望吧?”

谷雨望了两个孩子一眼,才轻声道,“每天倒是都进来看看,只是孩子们也不大认爹。”

大户人家,小孩子要到懂事了才知道亲近爹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从下生起就是奶娘丫鬟们照顾,往往对父母没有特别的依恋情绪。七娘子也不以为意,又问,“起居小册子带来了吗?”

就随手翻阅着下元写的起居小注,仔细地读了读两个孩子这几天的起居琐事。慢慢喝过了一盏茶,才让谷雨春分把四郎、五郎带下去吃饭:这两个孩子一天要吃好几顿,作息和大人们都不大一样。

等到四郎、五郎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立夏才把乞巧带进了屋子。

不过几天没有在七娘子身边服侍,这丫头就憔悴了不少,双颊甚至有微微的凹陷,平时那股自然而然的婉约清丽,早已经不翼而飞。和七娘子对望了一眼,她便哽咽着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呢喃,“姑娘慈悲,姑娘慈悲。”

七娘子眉头一皱,原来还有的一点点愤怒,在乞巧的这番做作跟前,倒也就化作了水。

这丫头的生死就系于她一念之间……这样的主从关系,本来就是极畸形的。乞巧就算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也总是还没有实现,就遇到了这样尴尬的巧合。

“你是识字的。”她拿下了手边的花名册,递到了乞巧手上,“对杨家的下人,可能也有几分熟悉。这都是没成亲的男丁……你自己挑一个吧。”

乞巧的颤抖一下就止住了,她几乎是惊愕地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了七娘子的眼睛。

七娘子平静地回视着她,神色静若止水。

立夏就用脚尖碰了碰乞巧的脊背,乞巧一下好像过了电,弹起身子又给七娘子磕头。“姑娘慈悲!”

就算是没有这番尴尬,乞巧也就是这个下场了,配个得用的管事,做个管事媳妇……主人身边得用的大丫环,要不是抬举成通房,要不然就是走白露的路子。在那么不尴不尬的事体之后,七娘子这样处置乞巧,已经非常宽大。

她唇畔就浮现了一个小小的笑,顿时又感到了一阵难言的轻松:乞巧毕竟跟在她身边有一段日子,两个人总是有感情的。

吃过午饭,七娘子又叫玉芬、玉芳进来说话。

大太太挑这两个通房,实在是用了心思的,这两个小姑娘今年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虽不说花容月貌,但却都很勾人,有一股特别的纯情态度,就是女人见了,都要生出怜爱。

性子又都好,玉芬虽然有时候爱捉狭,但当着主人们却很柔顺,玉芳更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和泥巴一样任人揉搓。见了七娘子,更是她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抖抖索索的,连话都说不顺了。

七娘子也不着急,将这两个丫鬟晾在当地,自己喝了几口茶,才细细地打量起这对姐妹花。

正妻是娶来当家的,通房才是讨好男人们的,调教通房也算是门手艺,大秦的大户人家少不了通房,当然也就有边际产业应运而生。尤其江南盐商聚集,扬州瘦马闻名遐迩,大老爷就算再三严词拒绝,也有些存心攀附的各地官僚,将蓄意培养,惯习百般淫巧的美貌少女送到杨家。好在他老人家虽然好色,但却也自持,这些女子多半是被随手转送,或者打发了听其聘嫁,因为出身毕竟不够正经,除非被正经收用,闺中姐妹们是难得见到的。

恐怕玉芬、玉芳姐妹就是大太太从收到的通房中悉心挑选出来的。这些人身世飘零,并没有一点可以依靠的亲友家人,主妇一个看不顺眼,不是转卖就是借故药死,就是死,都死不出一点痕迹,当然要悉心服侍主母,就算有幸生育,也绝不敢和主母一争高下。

大太太送这一对通房给她,却不是存心害她,只怕还是想在人事上给她一点帮助。

七娘子只是打量了玉芬玉芳几眼,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许凤佳自己愿意,在这种充满诱惑的环境里,绑住一个男人的忠诚,真是谈何容易?这对姐妹一个俏皮一个柔婉,却都是肤若凝脂眼若秋水,神态诱人处,虽还比不过六娘子,但六娘子的美丽里终究还带了傲气,就像是一朵自顾自盛放的牡丹,她自管美她的,与观者无涉。而这对姐妹的美却有着极强的目的性,一颦一笑,都有说不出的风情……就是乞巧和她们相比,也都输了一段风情。

“今年多大了?”她慢悠悠地盘问。

却是玉芬开口,“刚十五……”

看得出,她已经尽力收敛了自己的媚态,但话里却仍是悠悠地带了一丝颤音,若有若无地拨弄着听者的心弦。

七娘子就凝眉沉思,“也都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她将沉口杯顿到了几上,“你们同立夏、上元不大一样,并没有过多的执事,前一阵安排在倒座南房歇息,也委屈了些。从今儿开始,就去偏院里服侍王姨娘、毛姨娘吧,人多热闹些,也互相做个伴。”

玉芬顿时就咬住了下唇,不豫之意一闪而过,才柔顺地应了是。

玉芳却深深地垂下眼帘,抢在玉芬之前磕了头,算是谢过了七娘子的恩典。

七娘子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算了,也都是可怜人,除了笼络男人,别的也什么都做不了,不由分说拿她们开刀,反倒是她太苛刻。

她挥了挥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吃过午饭,她小睡了一会,起来找白露进来谈了半日,转头和立夏感慨。“别看明德堂这么小,进进出出,都是精明人。要抓谁的小尾巴,还都得下一点心机。”

立夏只是笑,“话是这么说,我看姑娘可是成竹在胸,一点也没有畏难。”

七娘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话,这么点小事都玩不转,我还有脸做明德堂的主母?”

她合上花名册,默想了半日,就和立夏商量,“眼下这几件事,是要抓紧上心办的。”

“第一件就是起名的事,两个孩子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名字再不起出来,有心人难免又要揣测,闹得人心浮动,就不大好了。这件事,要和世子爷商量。”

“第二件,乞巧毕竟是我用过的丫头,忽剌巴放出去配人,外面的人难免会有猜测。你和乞巧商量一下,想个由头,不要让她遭人口舌。毕竟也是主仆一场,只为了这一点误会闹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也不落忍。”

七娘子顿了顿,又扳着手指算,“孩子们明年就该开蒙认字,也要留心物色先生。明德堂里的事就是这么几件了……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

“少夫人说过,今年不能再靠董妈妈照看着收田租,江南那一带要拨人回去照管。”立夏提醒七娘子。

七娘子顿时想起此事,她点了点头,“正好,那就让乞巧成婚后回江南去吧!”

她略略有了一点感伤,“到底是跟在我身边几年,也没有出过什么大错。也免得你们私底下埋怨我严苛了。”

立夏皱起眉头。

“能遇到姑娘这样的主子,已经是乞巧的造化了。”她静静地道,“就是刚才吃午饭的时候我回去,乞巧还哭着让我谢过姑娘……姑娘就放心吧,我、上元、中元、端午都明白您的苦心,是决不会让您为难的。”

七娘子就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这一番做作,并没有白费功夫。自己身边的几个近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就好。”她喃喃自语,“总算我们主仆情谊能够保全,就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

许凤佳到晚上才回明德堂吃饭。

“怎么闹得午饭都没有进来吃?”他一进西三间,七娘子就搁下笔,笑着偏头问。“还以为你今儿是要进来吃午饭的,派人到前院问了,又说你进宫去了,又说你在梦华轩,我倒不知道听谁的好。”

许凤佳神色不大高兴,一边解衣,一边粗声回答七娘子,“是先到梦华轩,再直接从梦华轩进宫去的——皇上今儿终于松了口,说是这南洋的事,可以再商量。”

“这不是好事吗?”七娘子下了炕,为他脱了外袍,跟进来的上元忙跪下来给许凤佳换了家常穿的便鞋,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怎么还是一脑门的官司……不知道的人,还当你受了什么气呢。”

许凤佳怔了怔,正眼看向七娘子,凝思了片刻,才偏头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念着我了?嗯?”

七娘子嗔了他一眼,他才笑着摆了摆手,端正了容色。

“外头的事,说给你听你也很难明白,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别操心了。”

许凤佳一边说一边进了净房,七娘子不便跟进去,只好气闷地在外头等着,好容易等到许凤佳出来了,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别的事,你不想说,我当然也不会管。”她跟在许凤佳身后到炕前坐定了。“但南洋的事,说都说出口了,怎么也要解释一下,不然我怎么放得下心?”

许凤佳就似笑非笑地看了七娘子一眼。“这一回,你怕是真不想我走了吧?”

他付了那样大的代价,想要听一两句甜言蜜语,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七娘子从善如流,“升鸾,我是真不想你下南洋去……行行好?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呀?”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许凤佳难得地现出了踌躇,犹豫片刻,才道,“就是以皇上的性子,没什么理由,恐怕不会忽然放弃。我怕他是……”

他面上就挂起了少许忧色。

七娘子顿时意会:将大皇子的消息瞒下来,是要承担风险的。许凤佳固然有这个胆子,但也不代表他不会担惊受怕。万一皇上私底下收到消息,发觉许家在这件事上瞒骗了他,君臣之间出现裂痕,是难免的事。

“要不要我问一问表哥?”她靠近了许凤佳,关切地握住了他的手。“还有连世叔……皇上瞒得过你,却未必瞒得过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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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凤佳沉吟片刻,才低沉地道,“也好,我总有种感觉,皇上忽然改口,背后的内幕,肯定并不简单。”

他打量了七娘子一眼,又自笑道,“倪家这些年一直官司缠身,在皇上跟前因为一桩陈年往事很不见宠,祖母还好是不知道你和封家之间的联系,不然,对你的态度必定大改。这层关系要不要揭露,你自己斟酌。”

以七娘子的智力,当然听得懂许凤佳的暗示,她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我倒宁愿祖母不知道来得好。”

她没有给许凤佳评论的空隙,就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四郎、五郎的生日就要到了,起名的事,你拿定主意了?”

许凤佳却先搁置了这个话题,执着地看着七娘子,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七娘子只得叹了口气。“倪家的事,我没过门前就早知道了。但自己的仗,我习惯自己来打。”

她已经准备好为这件事和许凤佳争执一番,没想到许凤佳反而大有赞赏之意,轻轻鼓了鼓掌,“不愧是我的少夫人。”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却又沉默下来,垂下头把玩着案头的小镇纸,又过了一刻,才抬头轻声道,“我看,四郎五郎还是跟着和字辈的哥哥姐姐们取名更好些,免得从小就分出不同,倒不利于兄弟姐妹间的相处。”

七娘子不禁眉尖紧蹙,她想说什么,但许凤佳却竖起一根手指,压在了她唇瓣之上。

“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四姨解释,你不用担心。”

他神色莫测,似乎有什么难解的思绪,正在脑海中流窜,就连这宽慰,也带了些漫不经心。

真是变幻多端的。

晚上吃酸菜鱼的时候还是一身汗呢……现在就觉得挺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