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是何意?”
听见七皇子这么说, 赵妃心都凉了。
当年的那些怨愤, 或许都不过是求而不得, 或是来源于自己自尊的一点愤怒, 可是如今才涉及生死。
“他将恭侯府高高捧起,日后世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 总是要想到恭侯府。”七皇子咳嗽了一声, 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 摇头说道,“只要恭侯府在, 如今朝中就永远有警惕母亲与恭侯府的朝臣。谦侯真是聪明。若叫恭侯府趁着舅舅故去衰落,无害之后,未必不是一种保全。”
他许久之后轻叹了一声说道, “母亲,当年你们做了什么,叫霍宁香……算了。”
还能做了什么。
赵家杀了霍家全家, 霍宁香如今能放过赵家才叫见了鬼。
当年赵家灭了霍家满门, 如今霍宁香要灭了赵家满门呗。
见赵妃目光闪烁, 他也懒得问赵妃又得罪过霍宁香什么。
债多了不愁,反正都结仇了,谁还管这仇有多少。
“可是……”赵妃就含泪道, “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是不能。”七皇子就揉了揉眼角。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疲惫, 突然开口问道,“我听人说,谦侯是宁国公府阿萝阿妧的舅舅?”见赵妃犹豫了一下, 他就垂目淡淡地说道,“谦侯不在意他自己,却会在意这两个女孩儿。母亲,寻个法子,我想要求娶阿妧。”
“什么?你要娶个傻子?!”赵妃顿时就跳起来了。
虽然当初她很喜欢霍宁香,可是霍家别人都不被她看在眼里,更何况霍宁香的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表妹。
她不知道阿妧的母亲阮氏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正想着呢,却听见儿子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简直都要气死了,顿足就厉声道,“不行,我不同意!”见七皇子无奈地看着她,她就抱怨地说道,“那丫头一个庶女出身,从小儿就是个傻子,这虽然长大了伶俐了,谁知道往后会生出什么来?且,她还是皇后喜欢的人。”
“就是因她是皇后喜欢的女孩儿,我才要娶她。”
七皇子揉了揉眉心。
事到如今,这仇人越来越多,他也只能勉力自保罢了。
若没有霍宁香之前,或许他还可以笼络如今在朝中的南朝旧臣,结成势力对抗豫王,可是当霍宁香突然冒出来给了他一下子,这北朝勋贵已经对他的一言一行都生出警惕,他还怎么和南朝旧臣亲近?一旦亲近,只怕就会引来北朝勋贵的警觉。
且有了霍宁香在前,那些南朝旧臣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谁说得准呢?这种窘迫,在恭侯死去之后越发叫七皇子感到压抑,他沉默了片刻,方才低声说道,“阿萝太聪明了,还是阿妧好些。”
若是他本意,他更喜欢阿萝那样的女子。
心狠手辣,又狡狯机敏,可是阿萝太聪明了,也太心狠了。
若是丈夫日后落了难,如阿萝那样的女子,反手捅一刀,说是亲自给送去死一死进而还能给自己多个功劳才是正经。
七皇子一想到阿萝的狠心,眼角就生出几分笑意。
他也欣赏阿萝的这份狠心。
不过还是阿妧好些,良善温柔,也总是软乎乎的。
虽然有些傻,可是却傻得很可爱,也很叫七皇子轻松。
“不行,那怎么行。”赵妃见七皇子提起林家那两个狐狸精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心里却越发恐惧。
她恐儿子日后叫阿萝和阿妧迷惑,往后撇开自己这个做娘的,急忙就含泪说道,“哪里到了要你牺牲的份儿上呢?你的婚事,还得寻一个你喜欢的姑娘才好。这事儿往后再说。至于霍宁香。”她咬了咬朱唇,就冷冷地说道,“陛下如今叫他糊弄住,不过是他新鲜。待来日,霍宁香莫非还能蛊惑陛下杀了我们母子?!”
她如今不敢赌皇帝对她有几分感情。
可是她赌的是皇帝这样的英雄,绝不会因宠臣的几句话,就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英雄们都在意责任。
“儿子明白了。”七皇子见她执意不肯,就温煦的说道。
他是要结亲,又不是要结仇,若赵妃不喜阿妧,他哪里敢娶了阿妧叫赵妃磋磨那小姑娘。
只怕那样儿死的更快。
见他对自己依旧孝顺,赵妃方才松了一口气去,又急忙叫人去请皇帝来,想亲自对皇帝请罪。
只是皇帝如今才舍不得动弹呢,他看着横眉立目,一转眼就又红着脸做出娇羞模样儿来往霍宁香身边蹭的七公主,就无语地说道,“朕叫人冲撞的时候,你都没说这么护着朕。”
“父皇有宫中禁卫,可是谦侯大人那在宫中是独身一人,我这叫热情待客啊。”七公主仰头,看霍宁香那张俊美又并不咄咄逼人,总之很顺眼的脸就急忙说道,“你是阿妧的舅舅,那我与阿妧一向情同姐妹,自然也和你很亲近。往后父皇面前有谁大胆冲撞了你,你只来告诉我,我护着你啊?”
她漂亮的脸都红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阿妧就歪头眨了眨眼睛。
“那就多谢公主。”霍宁香垂头温声说道。
他的眼角泛起一点笑意,又郑重又温柔,完全没有敷衍,没有觉得七公主花痴什么的。
七公主忍着没有狼嚎一声,把谦侯大人给叼自己窝里藏起来。
“那我也可以护着伯伯的。”阿妧急忙扭着小身子跟美男子说道。
皇帝陛下默默地看着两个小姑娘围着霍宁香讨好,突然蛮心酸的。
生得丑没人权啊?
“好。”霍宁香一向待小姑娘耐心,且他静静地听着七公主豪迈地说自己的那些英雄事迹,待阿妧点着小脑袋说她得七公主庇护,目光就越发温煦。
此地少了方才赵美人的尖锐哭声,越发清净闲散,他一边含笑听着她们的傻话,一边目光落在一旁安静而立的六皇子的身上。想到自己听到的一些关于阿妧的婚事问题,他垂了垂眼睛,收回了目光。待带了中午,皇帝就心情很好地叫人在岸边摆了午膳。
一人一个小砂锅儿,里头炖得热气腾腾。
见里头是翻滚的海鲜炖锅儿,阿妧的眼睛就亮了,从里头忙不迭地夹一些贝壳儿吃。
她吃一口,鼓起小嘴巴吹一吹,又舔一舔,觉得烫,又吹了吹。
六皇子坐在她身边,见她馋得抓耳挠腮,却不敢碰烫嘴的东西,就从自己的锅子里夹了几样儿放在一旁的碟子里吹凉,方才放在阿妧的面前。
阿妧就看着这小碟子呆了呆,又看了看六皇子。
“快吃。”六皇子就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道。
霍宁香静静地看着。
“六皇子很温柔吧?他是看着阿妧长大的,朕想等日后阿妧再大些,把她赐婚给六皇子做个皇子妃。”
见霍宁香一双眼睛满满地都落在下头娇憨可爱的阿妧身上,皇帝想到他孑然一身,如今的亲人也只剩下阿妧与阿萝,心里忍不住唏嘘了几分,见这俊美的男子抬眼看自己一笑,就讨好地说道,“朕喜欢阿妧,六皇子也很喜欢她。往后她做了六皇子妃,朕只有更疼爱她的。她的婚事阿香你放心。”
“有陛下在,臣不担心阿妧。只是赐婚之事,求陛下再等等。”
“为什么啊?你没看上六皇子啊?”皇帝小心翼翼地问道。
“六皇子天潢贵胄,为人清雅,臣怎会看不上?不过是阿妧尚且年幼……”
“再前两年的时候,她这个年纪在北朝都能嫁人了。”皇帝提醒道。
“也是。在臣的心里,恨不能阿妧永远是个能留在臣身边哪儿都不去的年幼的孩子。”霍宁香根本不和皇帝冲撞,见他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就和声说道,“只是陛下也该问问六皇子的心情。”
“他怎么会不喜阿妧!”皇帝就笑道,“不可能!阿妧讨喜,他不喜欢阿妧,还能喜欢谁去。”
“臣只怕他谁都不喜欢。”见下头六皇子已经伸手给阿妧夹了鱼刺,将雪白的鱼腹放在阿妧的小碟儿里,阿妧却十分不自在的样子,一口气和六皇子说了好几个多谢,霍宁香就摇头说道,“我家阿妧也不像是喜欢他的样子。”
虽然彼此有些亲近,可是涉及亲密的时候却又太生疏了一些。六皇子做得太温柔周全,也扛不住他有一双完全没有涟漪的眼睛。霍宁香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皇帝一脸茫然。
霍宁香却并不准备和皇帝解释太多。
他只是垂了眼睛,正吃了两口面前的菜色,就一挑眉。
“怎么样?喜欢么?这是正经南边儿的御厨,朕知道你口味清淡,因此叫他们做了炖锅,你觉得如何?”皇帝就急忙问道。
霍宁香侧头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献宝的皇帝,许久,嘴角露出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自然是极好的。”他见皇帝给自己夹了些菜,也不在意皇帝埋汰,正要送到口中去尝尝赵妃这些年在宫中吃得是不是对口味,却猛地见另一侧阿妧的小脑袋一下子就扬起来了,还霍然起身脆生生地叫道,“殿下!”
他下意识地看去,却见靖王正从远处大步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这高大的皇子走到皇帝面前微微颔首,理都没理霍宁香,走到阿妧的身边坐下。
两旁的宫人急忙也给他上了一个炖锅。
“你怎么来了?”皇帝先紧张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宝贝,这才对靖王警惕地问道。
靖王冷哼了一声。
他见阿妧亲昵地蹭过来,看了看她面前的小碟子,又看了看面前的炖锅。
片刻,他没说话,先挑了里头的几个虾子出来,净手去了壳儿,放在阿妧的小碟子里。
一块儿白生生的鱼肉就被挤出了小碟子。
这是六皇子的心意,阿妧顿时就红了脸,觉得自己对不住六皇子,才要去夹了那落在桌子上的鱼肉吃掉,却见六皇子已经伸手拿帕子将鱼肉给拿走,温声说道,“别吃坏了肚子。”
“对不住殿下。”阿妧小声儿说道。
六皇子侧头,就见靖王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仿佛隐忍着什么。
总之憋得够呛。
他咳了一声,突然觉得靖王这副模样儿颇有趣儿,就摇头笑道,“没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阿妧担忧地趴在小桌子上看了六皇子一会儿,见他当真没有放在心上,这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她心里却看着面前的虾子很快活,完全没有顾虑地夹了一块儿塞进嘴里,又夹了一块儿喂给靖王,眼巴巴地说道,“可好吃。殿下也吃,别饿着。”
她就凑过来趴在靖王的手臂上,眼巴巴地看着靖王面前翻滚的锅子。靖王就垂头问道,“想吃什么?吃些鱼片?”
“不要吃,想吃虾。”吃鱼做什么呢?吃虾靖王才会动手给她扒壳儿啊。
十姑娘就充满了小心机地摇了摇头。
她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身边,靖王心里的火气就微微缓和了几分。
他才在皇后面前听了几句话,简直要把靖王殿下气个死。
谁说要把阿妧嫁给六皇子了?!
话说皇后到底是不是他亲娘?
有个软乎乎的小姑娘,竟不想着自己老大不小还娶不上媳妇儿的亲儿子,反倒去想个平日里疏远得厉害的六皇子?
方才见六皇子待阿妧那么殷勤,这显然也是个狼崽子!靖王冷哼了一声,垂头给眼巴巴的阿妧又扒了两个虾子,见她仰头对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本想叫她往后老实点儿,却一时心里就软了。
他的眉目与气势都缓和了起来,阿妧就放心地垂着小脑袋拱在靖王的身边小口小口地吃饭,见她这样依恋靖王,皇帝就笑着对霍宁香说道,“阿玄你是认识的。他和阿妧也亲近,从小儿阿妧就是叫阿玄给养大的。”
“瞧着的确亲近。”霍宁香目光落在阿妧欢喜快乐的脸上。
她和靖王的亲近发自真心,甚至没有一点的生疏,自然极了。
显然是平日里就亲近惯了的。
不知怎么,霍宁香就想到了之前在皇帝面前,他尚未知道阿妧的身份,却已见靖王待阿妧的那股子亲密。
他眯了眯眼睛。
阿妧的眼睛不会撒谎。
她喜欢靖王。
“从小儿养到大?”他突然问道。
见他仿佛是怀疑靖王居心叵测,皇帝也听说从前南边儿特别是皇族那特别乱,各种重口味。
显然霍宁香也将靖王当成禽兽了,他急忙帮儿子撇清道,“阿香你误会了。阿妧小时候胖嘟嘟的一颗团子,阿玄那时就喜欢团子,看见阿妧乖巧就喜欢得不得了,因此才养了她几年。这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啊,阿香朕跟你讲,那都是有感情地。”
皇帝就苦口婆心地对霍宁香说道,“养着养着自然就一口气儿养到大了,阿玄也没啥坏心,对阿妧那简直就是情同兄……父女来的。”
皇帝一本正经地胡扯。
靖王一顿,继而大怒,伸手一巴掌将面前的小案拍得粉碎!
小案上的膳食汤汤水水,顿时流了满地。
“胡说八道!”
见了鬼的情同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