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垂眸冷笑:“怎么,失望了?既是如此,你更未有必要呆在我身边死缠烂打,你应是知晓,你我之间,定不会再有什么牵连,日后你我相见,兴许也是刀剑相向,互不留情!”
颜无伤黯着眸子,“既然日后也要刀剑相向,又何须再等那么久!”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塞在苏陌手里,道:“娘子现在便可杀了我!我曾说过,这天下间,唯独娘子可以伤到我,可以杀了我,如今娘子匕首在手,尽可朝着我的胸膛刺下,我定不躲不闪!这一世,我寻了娘子这么久,等了娘子这么久,追了娘子这么久,念了娘子这么久,也累了呢,若娘子一刀刺下,既可让你畅快,也能让我彻底断了你我这一世的宿命渊源……娘子,动手吧!杀了我,我便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苏陌紧紧的握着匕首,一双精致的黑瞳静静的锁着他,沉默。
颜无伤黯然一笑:“怎么,娘子舍不得下手?娘子仍旧是……唔!”
未待他将后话落完,苏陌手中的匕首早已抽出刀鞘,那寒光隐隐的刀尖顿时毫不留情的扎入了颜无伤的胸口。
颜无伤闷哼,眸中猝然被不可置信且震惊苦涩的神色填满。
苏陌手微微有些抖,但却是极为干脆的抽回了匕首,霎时,他胸口顿有鲜血溅出,其中几滴猩红的血粘在了苏陌的手上,浓血泛着温和,却使得苏陌脸色微微发紧。
颜无伤捂住胸口,鲜血自他的指缝溢出,染红了他整只骨节分明但却瘦削至极的手。
“呵,果真,娘子是冷血无情的!”他嘶哑着嗓音道,面色惨白,一双眸子如同被水润过,哀伤写尽,“一时迫不得已的背叛与欺瞒,在娘子眼中,便成了永不可原谅的错过?呵,镜水花月,那怕是在楼台望断,也得不到娘子的一丝余晖,牵不得娘子一阕衣袂。娘子的心,可是石头做的?”
苏陌脸色紧然微变,宽袖里握着匕首的手也是猝然收紧。
不知为何,如今见得这副模样的颜无伤,她心底深处,竟波澜起伏,莫名的生了几丝难以压制的仓促恍然。
因自小生活在苏府内,她受尽苏青及苏府下人的任意欺凌,待她成为流月宫月倾,她那颗心,已然是观透了人世沧桑,世间冷情。旁人说她心性凉薄,不喜接触生人,却不知她仅是害怕,害怕自己受别人欺瞒,害怕自己受伤而已,她,也仅是想要保护自己罢了。
然而这颜无伤,却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异数。
也正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对他的特别,她才更不敢留他!
所谓亲疏难防,更何况,这颜无伤还曾欺瞒过她,对于他这个强有力的对手,她防备自是应该。然而他却一步步紧逼,耗尽她的耐性,纵然未对他生出杀意,方才也不免被他言语激怒,的确是想一了百了的杀了他,既可断了他的纠缠,也可让自己心头踏实,不再担忧他心思不纯,对她不利。
然而,她未料到,待手中的匕首刺入他胸膛的刹那,她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握着匕首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想努力平静,然而心头却如着了魔般压抑起来,令她连呼吸都微滞。
“你为何不躲?”良久,她才按捺心神,嗓音出奇的平。
他明明就看到了她拔出匕首,也明明看到了
她朝他挥着匕首刺来,然而,他方才却不躲不闪,任由她手中的匕首没入他的胸口。
颜无伤苦笑,嘴角竟也开始溢血:“我说过,这世上,惟独娘子可以伤到我,可以杀了我。我已然未有任何亲人了,惟有娘子。如今,就连这世上最后一个令我放不下的娘子也要杀了我,我颜无伤,又还有何心思残存于世,还不如遂了娘子的愿,便是死,也最后让娘子畅快一回,高兴一回。”
苏陌脸色一变,手中的匕首终于拿捏不稳,铿锵落地,在地上发出道道颤抖脆声。
颜无伤笑了,鲜血溢满的嘴角勾着一抹完美的弧度,却是比常日里更加绝绝艳艳。
他紧盯着苏陌大变的脸色,眸中黯然之色却被复杂替代:“不过,我倒是不懂,既然娘子已然有心杀我,你为何还会稍稍留情,不将匕首刺得更深一点?只要再深一点,我就可以真正的消失在娘子眼前了。”
话落,见苏陌沉默,良久不言。
他满脸苍凉的笑笑:“还记得以前我为娘子弹奏过的凤求凰吗?呵,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自一开始,我便早已表露过心意,是娘子一直未信任过我,便是我使尽浑身解数,娘子对我,却依旧是……”
他嗓音停了片刻,面色越发的惨白,连身形似乎都有些站不稳。
苏陌眉头紧蹙:“不要说了!”
他却未动,仅是勾着满是猩红血迹的唇瓣笑笑,又道:“娘临死前曾说,娘子是我命定之人,也是我劫数之人。但我太过自信,妄自以为一旦娘子威胁到我,我便能事先除了娘子,毁了那个劫数。然而,几番纠缠,终究是心头莫名摇曳,未先蛊惑住娘子,自己却先陷了进来,以致最后在你面前,也习惯了做戏,习惯了隐藏,习惯了将柔弱之态暴露在你面前,待嚣张霸道柔弱缠绵我皆数占尽,只为霸占着娘子,但娘子却说,那些,只不过是一场镜水花月。呵,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本以为能与娘子形影相随,自此不再孤单,却不料到头来,我竟是比以往还要来得狼狈,孤零。娘子,你,果然是我的劫,而非我的缘……”
嗓音一落,他静静望了一眼苏陌沉寂至极的脸色,随即苍凉转身,踉跄虚弱的往不远处的殿门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既然娘子讨厌我,我便不再多留了,日后天涯相隔,娘子,莫要后悔!”
苏陌回头,直直的望着他颀长单薄的背影。
待见他伸着满是鲜血的手指打开那道朱红殿门,刚踏出身子,却被外面的御林军刀剑相向围了个严实。
苏陌眸色一紧,冷声怒吼:“让开,放他走!”
许是她话语冷冽,杀气尽显,殿外的御林军似被震住,竟纷纷听话的让开,任那一身瘦削单薄的颜无伤踉跄着走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了殿前那条满是寒梅的小径尽头。
待殿门再度被人贴心的掩上,阻了殿外的冷风,潜移默化中,似是又隔开了俗事凡尘。
苏陌缓步坐至软榻,心头竟微微有些空。
情为何物?不过是俗事凡尘的牵绊。
然而,一向凉薄的她,却在颜无伤彻底消失在殿外小径尽头时,她心头那一直坚持着的信念,竟也不受控制的开始摇晃。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
肠寸结。
一曲凤求凰,一曲离殇。
遥想当时一身红衣妖娆的他,化身女子接近她,纤指素弹,甚至亲昵的指着她的手指一遍一遍的弹着凤求凰,那时,他是何等风华,全然的令人捉摸不透。
呵,凤求凰。
良久,苏陌轻笑,眸子微微一合,遮住了满目的复杂,迷茫,以及莫名的慌。
不由间,她伸手扶额,只觉额前浓郁刘海掩盖下的莲花印竟又在隐隐灼热,不久越来越烈,似要腾起一把大火,彻底将她烧灭。
她暗自鼻息,慢慢调和。
不久,待她再度睁开眸来,她那精致如华的眉眼里,再无丝毫的迷惘复杂,反而是清水如深潭,清明中染着逼目灼人的云淡风轻。
风雨不惊,转眼,三日已过,宫中一切安和,就如山风欲来前的宁静般,虽安和,但却凄寂得压抑。
这几日,苏陌一直呆在玉清殿,日子安稳平和。这期间,太后差人来传唤过她几次,但却皆被殿外的御林军挥走。另外,那已然双腿恢复的慕容清偶尔也会来看她,但他虽然入了玉清殿的大院,却也未能入得玉清殿,只得屈就站在殿外与苏陌遥遥相望,道了几句嘘寒问暖。
近几日,那一身明黄龙袍,金冠墨发的皇帝成了这里的常客。
莫名的,皇帝近几日对苏陌倒是看管得甚为紧,若是苏陌稍有不见,他便会寻找。以致最后,他竟差人将所有奏折都送至玉清殿,开始在玉清殿内批阅奏折,任苏陌侍立在侧,替他磨墨掌灯。
偶尔苏陌未有心思伺候他,便自行安然半靠在软榻,他也不做强迫,任了她去,只是偶尔批了一两本奏折后,他常常会抬眸朝她望来一眼,随后才释然着脸色继续批阅手里的奏章。
如此安静宁和的日子,过了三日,也仅仅是短短的三日罢了。
待第四日黄昏,便有八百里加急的急信传至皇宫,交到了皇帝手里。
玉清殿内,皇帝拆开急信,垂眸一扫,脸色一变,眸底深处,却是风起云涌。
良久,他放下手中的急信,转身望了一眼正半靠在软榻上的苏陌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大气凛然的出了玉清殿外,并朝那一直守在玉清殿外的他的贴身太监道:“传令下去,速让京都各大朝臣两刻后聚于銮殿,开朝议!若有未及时赶到者,各摘乌纱,罢了官衔!”
门外,他那贴身太监急忙应了一声是,小跑而去。
而那一身明黄的他却也未再耽搁,竟大步往前,也未朝苏陌知会一声便彻底消失在殿前小径深处。
良久,苏陌半眯的眸子微微掀开了些,转眸顺着那大开的殿门望去,见那殿前小径上早已没了皇帝的身影。
她眸色一深,随即缓然起身行于不远处皇帝这几日批阅奏折的玉桌边,纤细的手指执起那张八百里加急的急信一扫,她那薄薄的唇瓣,顿时勾出了一抹完美的弧度。
那信上,赫然写着:御国太子尸首运至御国汴京,恶臭连连。御国朝臣及御国帝君悲痛怒极,随行的君国使者被斩,官兵被剐。御国帝君下令,三十万铁甲军挥军北上,势要踏平君国万疆国土!
那信上笔墨浓淡不一,字体微颤歪斜,凭此,足已猜到写这封信之人,定是双手颤抖,满心满腹的慌张与震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