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眸朝他一扫,军师一怔,欲言又止一番,但终究是咽住了后话。
冷风浮动,身后火把摇曳的光亮显得有些灼热刺眼。
苏陌一路策马跟在皇帝身边,墨发飘逸,衣袂飞舞,她那身雪白的狐裘在这夜色里显得格外的突兀显眼。乍然一瞧,整个人就如九天外的来人,清雅脱尘之气难掩,旁人仅是细细观上一眼,似是都能亵渎了她,从而让她羽化,不归。
千军万马,蹄声将地面震得不住颤抖。烈马嘶鸣及士兵皮鞭走在马身上的皮肉闷声也是交织一片。
此番见御国兵力大量撤退,君国将士倒是士气大振,加之此番行军是皇帝御驾亲征,他们更是热血沸腾!
冷风中,皇帝深着一张脸,身下的汗血宝马本有踢踏飞箭般的速度,然而他却减了马速,保持寻常马儿的速度往前,要不然,他自能一马冲出,将苏陌与几十万大军牢牢甩在后面。
夜色里,皇帝一路领军往前,待驰骋了几十里后,已然到了这漫漫黄沙的尽头。
然而,黄沙尽头,却并非一马平川的地形,而是极为诡异的高山林立,怪石突兀。
皇帝当即停下了马,见状,苏陌及身后的几十万大军也纷纷停了下来。
“皇上,前方怪石嶙峋,且全然不见御国一卒,恐怕有诈,恳请皇上速速退兵!”这时,跟在皇帝另一侧的军师抬眸打量了一眼前方的境况,不由眉宇深蹙,再度朝皇帝劝道。
这几次与御国大军交战,实在是觉得御国兵力不可小觑,特别是御国此番的主帅擅于布阵,且诡计多端,若非谨慎,怕是早要被他算计得连骨头都吞了。
另外,今夜的突袭,的确是太过顺利,且顺利得令人心生不安。先不说君国大军当前,即便今日是御国的行酒日,但他们又岂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般冒险的过这节,御国主帅心思缜密,又岂会不防备着君国突袭?
另外,方才突袭御国营地,也显得太过顺利,而那几十万大军既能清醒的往后退,为何又不与君国之兵来场硬战?这,只能说明御国主帅,本就无意与君国针锋相对的来场硬战,而是故作率兵后退,从而……请君入瓮。
一想到这儿,军师浑身一颤,脸色霎时苍白。
这时,皇帝转眸望他,沉默着,眸中却是风起云涌。
片刻,跟在身后的数十名大将也纷纷出言劝道:“是啊,皇上,均是说得有理,御国主帅甚是狡诈,加之前方地形险要,若是再强行往前追,怕是不妥。”
皇帝依旧沉默,良久,他终究是高举着龙纹长剑,随即冷声干脆的道:“撤!”
然而,他这话甫一落音,众人还来不及策马转身,前方那耸立在半空的高山山顶,顿时火光摇曳,亮了半边天。
刹那,君国之兵无一不惊。
马背上的苏陌却是丝毫不惊,她抬眸,见前方那高耸的偌大山顶正密密麻麻的站了诸多弓箭手及火把手,而那些弓箭手的身后,却高高站着一名身着战甲,身形颀长刚毅的男子。
见状,苏陌不由勾唇淡笑,眸底深处,滑过几抹深幽与意料之中的自信。
“既然君国皇上亲自领军驾临着琅琊山,若是不打场仗就撤退,那你今夜领兵偷袭,不是白费功夫了?”前方那高耸在半空的山顶上,那高高站着的刚毅男子挑着嗓音吼来一声。
待他话甫一落,前方那空空如也的山脚顿时涌出了打量手执长矛的将士。
“皇上,果然有埋伏,恳请撤退,撤退!”见前方的御国之兵越涌越多,皇帝身边的军师震惊急道。
皇帝脸色沉了不少,还未来得及说话,却闻身后的士兵全数骚动起来,因畏惧而发出的抽气声也是不绝于耳。
他转眸,冷眼往后一扫,但目光却被层层士兵所挡,全然探不到什么。
这时,御马立在他身后的一名大将瞧清他的脸色,急忙策马过去打探,不消片刻,他策马回来,震惊错愕的朝着皇帝颤声道:“皇,皇上,我们此番当真是中了御国贼子的奸计了!此际,不仅是前方有御国之兵围堵,就连我军后面,竟也迎来了不下十万的御国兵力。”
一闻这话,其他数十位大将皆是浑身一颤,脸色顿时凝重苍白。
“好歹毒的计,竟引我军前来,企图来个瓮中捉鳖!”有大将怒道!
“御国贼子的确狡诈,此番我军腹背受敌,逃脱不得,皇上,此番唯有奋力相搏了,兴许还能凭借人多势众,浴血奋战一番后彻底灭了御国这些贼子!”又有一名大将愤慨出声。
皇帝却是阴沉着脸,问:“瞧清楚了吗?朝我军身后围来的御国之兵,当真有不下十万之众?”
方才策马过去打探的大将愣了愣,微微垂了头,道:“末将方才只见我军身后有大军压境,只觉那兵力密集,兵卒定当不少,但却无法确定是否有十万以上的兵力。”
皇帝深着眸子点头,正欲发
话,这时,前方山顶的那名男子却是再度挑着嗓音道:“怎么,君国皇帝如今竟吓得连话都不敢与本帅说了?”
皇帝似被激怒,阴郁的面上滑过几许杀气。
他抬眸,深黑的眸光朝那山顶上身材细长的刚毅男子望去,也稍稍提高了嗓音:“朕此次即便是撤军,又岂能说是白费功夫?朕方才,可是绞了你营地的几万兵力呢!”
“哈哈哈哈哈,君国皇帝当时绞杀的,不过是一万三千名的死士罢了。未有他们的牺牲,又何能引君国皇上您的四十多万大军入瓮?今日他们之死,可谓是死有所值,待日后我御国一统你君国,那一万三千名死士,自会被追奠!”
皇帝脸色陡然一沉,阴郁震动。
那数十名跟在皇帝身后的大将也是纷纷怒骂冷嗤,个个双眸喷着火,似是恨不得将山顶那大放厥词的男子烤了。
“皇上,此贼子大言不惭,我等与他拼了!”有鲁莽的大将当即朝皇帝提议。
“不可!”皇帝身边的军师忙道。
“军师这话何意?此番我军腹背受敌,唯有拼死一搏,难不成还有别的办法?”
“……”军师似被噎住,脸色也猝然难看,说不出话来。
皇帝沉默良久,黑瞳朝山顶那人细细扫了一遍,最后冷然出声:“尽量护好己身,撤!”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的领命。
然而,待皇帝大军刚全数撤退不到十步,那自后面堵来的御国大军顺势与之迎面交锋。
霎时间,刀戟相交之声显得格外的冷硬,那惨叫溅血之声也是显得格外的突兀骇人。
这时,那山顶上的刚毅男子却也是不深不浅的道了句‘放箭’。
刹那,万千泛着银光的利箭飞速而来,宛如密集交织的箭网,霎时令君国大军损伤惨重。
如今,君国大军腹背受敌,后退不得,更前进不得。不到两个时辰,君国的四十万大军,已然损伤过半。而剩下的二十万大军,皆是溃不成军,惊慌的挤作一团,士气消沉惊愕,毫无战斗力可言。
骤然间,夜风狂烈浮动,浓郁的血腥味蔓延,令人作呕。
皇帝深蹙着眉,脸色阴沉,杀气尽露。他矫健的避着山顶射来的箭,挥剑又趁机再度厮杀了数十名围来的御国士兵,放眼中,待见自己的士兵损伤惨重,他眼角也是一僵,眸底深处,竟破天荒的露出了几丝沉重、懊恼及痛意。
空中染着几丝闪烁的星子。沉寂压抑。
两军惨烈交战中,皇帝身下的马早被刺死,如今的他,双足履在平地,努力的拼命厮杀,然而陡然间,他却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脑中竟陡然漫过一抹突兀的雪白。
他一惊,深黑的眸子当即朝周围一扫,却未见那一身突兀显眼的白。
他陡然一怔,然而却因这一怔,手臂却被一名御国士兵趁机滑了一道,那山顶上射来的一道利箭,也是趁势猝然的刺透了他的肩胛骨。
“唔!”他当即闷哼。
“皇上!”
“皇上!”
“……”
离皇帝不远的大将们见状,纷纷一惊,不由朝皇帝担忧出声,身子也朝皇帝这边移来。
皇帝眸色起伏不定,伸手极为干脆的杀了划伤他的那名御国士兵,随即朝自己的那几名大将望去:“可有看见月倾了?”
事态紧急,他仅顾着厮杀,却未在意到她。如今,待见周围全无她的踪迹,他才心头顿如被大石压住了般竟在莫名的慌。
他的话甫一出,那几名大将纷纷摇头。
这时,不远处那一堆密集的御国士兵中,当即传来一道轰隆声,随后,那密集的御国士兵们顿时被一道无形的力震飞,惨声四溢。
皇帝与众位大将转眸一望,却见那本是被御国士兵密集围着厮杀的地方顿时空旷如野,一抹雪白倾城的女子正安然不动的立在那空地正中,清逸飘渺,衣袂如飞,乍然一瞧,宛如九天来人,清雅高贵的令人不可目掇。
“月倾!”皇帝唤了一声,嗓音竟在隐隐的抖,眸底深处猝然滑过一道释然。
空地上,苏陌迎上他的目光,勾唇淡笑。
皇帝一怔,身形僵住,围在他身前的御国士兵再度趁机朝他挥刀而去,眼看皇帝身上就要被砍出几道血窟窿来,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陌隔空一掌,顿时轻而易举的震飞了那几名朝皇帝挥刀而来的御国士兵们。
惨呼一起,皇帝也陡然回神,不由感激的朝苏陌望了一眼。
苏陌敛神,飞身过来站在他身边,却闻他道:“你过来做何!还不快退开?月倾,你自己去寻匹马只身逃出去吧!”
苏陌淡笑,双手往周围一滑,浓烈的内力将她与皇帝裹在一个无形透明的气圈里,任由山顶那些利箭或是周围御国士兵的冷刀砍来,气圈皆能将利箭与冷刀全数弹回去!
见状,皇帝脸色陡然一变
,他惊愕的望着苏陌:“你……你的内力,竟已达到了这等几近幻化的程度了?”
苏陌浅笑:“行也忘川,立也忘川。练了流月宫的‘忘川赋’,自是内力化境,能以内力隔开一切,护住自己。”说着,眸色一深,嗓音染了几分意味深长:“只不过,这忘川赋,不能杀人,仅能保人!”
皇帝深眼望她,不言。
苏陌勾着唇瓣将他流血的胳膊一扫,随后又将眸光落在了那只刺透他肩胛骨的箭羽上,“皇上伤势,似是不容乐观呢!”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说着,嗓音顿了顿,又沉默了片刻,才低沉着嗓音道:“散开这内力圈吧,朕还得与朕这些臣子与兵士一同杀敌!月倾,你逃吧,留在这里,便是你武功高强,稍有不慎,也极易丧命。”
苏陌挑眉笑笑,嗓音不急不缓,云淡风轻:“皇上,今夜我一直不明,你明明都算计好我了,为何到最后,竟舍了我这棋子了?你有心带我一道出战,却在最后关头宁愿自己与自己的将士一道战死在这里,也不将我推出来。皇上,你,如何又改变主意了?”
皇帝眸色一沉,嗤笑一声:“果真什么都瞒不住你!你心思玲珑,竟连朕今夜欲算计你,也知晓得一清二楚。像你这等女人,朕招惹了你,究竟是福,还是是祸!”
苏陌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笑了:“至少今夜,是福!”
见皇帝眸色一深,她突然敛了面上的笑意,只道:“皇上早就猜到御国太子未死,更猜到我与御国太子早就认识吧?”
他默了片刻,道:“朕想知道的事,还未有查不到的!待御国太子死的第二日,朕的暗卫早已查得宫中死了莫名的死了一名侍卫,且尸骨无存,有人与那侍卫生前接触过,称那侍卫胸前有颗黑痣,朕暗中差人去探了御国太子的尸首,却得知那尸首胸前却有颗黑痣。如此一来,这死的人,自然不是御国太子,而是御国太子李代桃僵,让这侍卫做了替死鬼,企图瞒天过海。另外,你与御国太子如何,随意抓个流月宫之人一问便能问出,你与御国太子那些渊源,朕自是了如指掌,只不过,未有心思揭穿你罢了。”
苏陌眸中滑过一抹赞叹:“皇上果然神通广大。”说着,嗓音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转眸望了一眼山顶上那赫然立着的刚毅身影,随即又朝皇帝问:“那,皇上可知,这山顶立着的瑞国元帅,又是谁?”
皇帝眸色阴郁,“若我猜得未错,那山顶之人,才是真正的御国太子吧?”
苏陌也不诧异,仅是笑道:“何以见得?”
“能有这般计策之人,甚至有本事连朕都算计了,御国朝中,惟独这御国太子有这份缜密的心思与心狠手辣的本性!”他道。
苏陌笑笑:“皇上果然英明!想来,既然皇上知晓我与御国太子早就相识,且有所牵连,今夜皇上带着我一道出战的目的,是想以我来牵制御国太子吧?我师父,乃御国太子的亲生父亲,皇上用我来威胁御国太子,想必无论如何,他都得让你几分吧?”
皇帝也未否认,半晌,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皇上最后怎又放弃拿我去威胁御国太子了?”
“朕行事,不靠女人!另外,那御国太子性子冷漠,即便是拿你威胁,兴许也不管用。如此,朕还不如放了你,让你记着朕的好。便是朕今夜战死,你,也断不会恨朕!”说着,他落在苏陌面上的眸色深了几许:“也许日后,你兴许还能偶尔记起朕来,记得朕曾将你宠冠后宫,赐住玉清殿。”
“皇上就这般在意我是否恨你,在意我是否记得你?”
皇帝沉默良久:“在意!凭你的聪明,应是不难猜到朕几年前便注意到你了,只不过后来纳妃,朕却纳错了你姐姐罢了。”说着,他眸中滑过一抹微光,“月倾,若是以前我未认错人,那次纳妃,也纳的是你,你与朕,可会当真帝后隽携,百般恩爱?朕知晓你心气极高,应是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但你也该知晓,朕能暗中差人杀了良妃,灭了那三名婕妤,彻底清空后宫,朕就有本事独宠独娶你一人。后宫仅留你一支独秀,朕其实,也能像寻常百姓那样做到的!”
苏陌眸色微动,盯了他良久,才勾唇淡笑,漫不经心的道:“我从未怀疑过皇上是否能做到这些。只不过皇上,如今说这些,已是为时已晚。你我之间,错过,变是真的错过了。”
“月倾,朕……”
苏陌眉眼一挑,打断他的话,道:“皇上无须再言了。如今,事态紧急,我只问皇上一句,若我今夜便助皇上反败为胜,甚至一统御国,皇上日后,可还会像以前那般勤于朝政,一心为国,将君国与御国一同治理好,呈现两国友好和谐,百姓安居的盛世之态?”
皇帝深眼望她,眸色一紧,不由拉住她的手腕,话语染了几分莫名的紧张:“你就想想做什么?”
“皇上无须知晓得太多,只需回答我方才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