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于罗起东而言,真真是惊喜交集,间中也偶有矛盾纠葛,然而这些,却全然比不上从萧呈娴口中吐出的这一个“求”字带给他的冲击来的更大。
怔愣半晌,他才慢慢的道:“你……居然为我去求人……”罗起东没法说出这一刻,他心中的那种滋味,歉疚、痛悔、但最多的却还是羞愧,愧自己无用,竟让萧呈娴落到这等境地。
如今的他,早不是当年初入平京、一无所知的楞头小子了。然而站的愈高,他便愈能清楚的知道,萧府是怎样的高门大户,在大周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或许因为人丁从来单薄的缘故,萧府的女儿,几乎都是嫁入高门,百十年来,从无例外。
而如今,她却为了自己,抛下自尊求告他人,这样的萧呈娴,怎不让罗起东羞愧无地。
察觉到罗起东不曾说出口的意思,萧呈娴反笑了出来,心下更是暖融融的,甚是舒泰:“你又何必如此!说起来,九妹妹原不是外人!”说起来,二人相识已非一日,但独处一地,这却还是第一次。入宫之前,萧呈娴也曾担心过,担心真到了见面的一刻,她会与罗起东相顾无言,然而如今想来,她的担忧显然是全无来由的。
暗室幽幽,铁门相隔,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莫名的让二人觉得无比亲近。
默默了一阵子,罗起东才又开口:“你……本不该来的……”她若不来。日后至少也是一个可进可退的局势,可是这一来,将来若走漏了风声。于她的名节却是大大有损,更会令她举步维艰,而这些,都是罗起东所不乐见的。
不意到了此时,他想的竟会是这些,呆得一呆,萧呈娴压下起伏的心潮。尽量平静着声音慢慢的道:“罗起东,你并不欠我什么,或者我该说。你们三人都并不欠我什么!真正帮你们的,是如今的睿亲王妃,而不是我!”
不料她会重提这事,茫然片刻。罗起东方不无生涩的道:“这事……我知道的……”他很想问一问萧呈娴在此刻忽然提起这事的原因。但因心中不安,终于还是没敢问出口。
好在萧呈娴很快便给了他答案:“于你们有恩的,并非是我,所以……罗起东,你,还有你们……并不欠我什么,因为你不欠我,所以别再跟我说该不该来这种话!”
对自己的前路。她已下定了决心。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罗起东。她来这里。为的不是讨那份恩情,而是为了她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敢为她豁出命去的男人。
她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罗起东又非愚笨之人,如何感觉不到她的气恼,一窒之后,他才嗫嚅的道:“我……我知道了!你……你别……生气……”他心中其实甚为慌乱,更想解释些什么,但不知怎么的,那些言辞却都说不出口,憋了半日,也只憋了这么一句出来。
他这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却不知那边萧呈娴正等着他回话,眼见他这半日不语,心下不觉大感无奈。此来地牢,她本来准备好些话想同罗起东说,但这会儿,却是全没了心情,低哼一声之后,萧呈娴站起身来:“你放心,我还没死呢,这事儿怎么轮也轮不到你顶缸!”
听她言辞之中似有愤愤之意,罗起东心下不禁大急,再听得铁门那头隐隐传来衣袂的窸窣之声,而极轻的脚步也随之响起:“别走!”他失声的叫了出来。
地牢静寂,情急之下,罗起东哪里还记得压低声音,因而这一声出口,莫说是那头的萧呈娴,便是罗起东自己,也被生生的惊了一跳。
“我……”害怕萧呈娴离开,罗起东也顾不得那许多,便一股脑儿的说了起来:“你说的话,上次萧世子已同我们说了,之前,你们也有说过,我其实都知道!我……我做这些,是因为……因为那个人是你……”他这一生从未说过这种话儿,此刻急急的说了出来,间中虽免不了有些磕磕巴巴的,但话总算是说出口了,心也仿佛松快了许多。
铁门那头久久无语,却让他原本轻松下来的心骤然的又拎了起来,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
周围并不很黑,但却足以掩饰面上陡然泛起的潮红与狂跳的芳心,这一刻,萧呈娴忽然便很欣慰,欣慰于她与罗起东相会于暗室,使得她此刻的神情不至于落入对方眼中。
这一刻,暗室之中,萧呈娴竟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极轻、极柔,却让人的心溢满了温柔。罗起东的话,其实远算不上动听,甚至是笨拙的,却让她真正的感到了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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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起东……”她轻轻叫了一声:“你好好待着,等着我的消息!”
…… ……
离了皇宫,萧呈娴并没回萧府去,而是跟着徐青,一路返回睿亲王府。徐青虽奇怪于这位大小姐的举止,但因百里肇并不曾交待不让萧呈娴回王府,他自也不敢拦阻。
二人到睿亲王府时,已是落日西沉。萧呈娴也并不更换衣裳,便直往澄怀居走。王府中人虽不认得她,但有徐青在一旁,又见她穿着太监服侍,倒也无人上前拦阻。
到了澄怀居门口时,文屏却正从里头出来,抬眼瞧见萧呈娴,倒不由的吃了一惊,忙行了一礼。萧呈娴见是文屏,少不得停了脚步,问道:“九妹妹这会儿可在吗?”
文屏应声答道:“王爷与王妃都在里头!我正要去传晚饭!”
点一点头,萧呈娴道:“你且等等!先进去替我通传一声儿吧!”这时候虽然并不是进去的好时机,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文屏答应着,倒也并不说其他,便自快步折返,进去通禀了。
过不得一刻,却已引了远黛一道出来。两下里见过之后,萧呈娴也并不客套,便向远黛道:“九妹妹,我打算在此住上几日,却不知可方便吗?”
远黛听得一怔,旋蹙了眉看她:“姐姐要住,我自是再欢迎不过的!只是……”萧呈娴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住在王府且不说多有不便,便于她的名节也是大大有碍的。
萧呈娴干脆应道:“这个我却是不管的,总之,我要在外头住几日!”
二人这里正说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平静淡漠的声音:“这王府,你是住不得的!你若愿意,本王可使人送你去宁姑姑处暂住数日,你觉得如何?”却是百里肇来了。
低头想了一想后,萧呈娴道:“如此却是最好了!多谢王爷!”言毕一礼。
远黛听着百里肇这话,也觉倒也不失为一个适合的好法子,因笑道:“既如此,我明儿得了空,便过去姑姑那里看你!”
萧呈娴点头,才要说什么时,那边百里肇已自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徐青,请萧大小姐去换了衣裳,再安排车马送她过去宁姑姑去!”
他既发了话,徐青哪里敢拖延什么,当即答应着,便自抬手肃客。萧呈娴倒也并不如何耽搁,朝远黛一笑,道:“妹妹新婚燕尔,我本不该过来打扰,妹妹也不必过去宁夫人处探望我,我的事儿,我心里都明白!”说过了这话,少不得行礼便要告辞。
远黛听得蛾眉微蹙,但有百里肇在旁,终是不好强拉了她说什么话,也只得罢了。
送走了萧呈娴,远黛怔怔发了一回愣,这才转了身,推了百里肇,重又回了屋里。经了适才那一番闹腾,远黛心中毕竟有些不安,在屋内坐下后,却是久久不发一语。
抬眸扫她,百里肇淡淡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萧呈娴吗?”
叹了口气后,远黛收拢一下心绪:“萧姐姐这样儿,可实在让人有些担心!王爷以为呢?”
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百里肇道:“依我看来,这桩婚事能成的可能已是极小了!”
微诧的一挑眉,远黛反问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远黛可知道,皇家娶亲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吗?”百里肇问道。
“最重要?”疑惑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半晌,远黛才迟疑的道:“家世?”
淡淡摇头,百里肇平平道:“是清白!家世固然要紧,清白却最重要。皇室血脉,何等尊贵紧要,岂容他人混淆?”
这话才一入耳,却真真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效,远黛失声叫道:“你是说……”
一口截断了她的言语,百里肇又道:“更何况,这桩婚事,皇后与淑妃固然上心,我那位大哥也未必就肯答应!”一面说着,他已似笑非笑的看了远黛一眼:“要知道,儿大不由娘!”
不快的看向百里肇,远黛沉了脸道:“这些话,王爷先前怎么竟没对我说起?”
神色全无丝毫变化,百里肇闲淡道:“先前你曾问过我这个吗?我怎么却不记得?”
远黛无语,半日才重重的哼了一声。先前她虽曾问过百里肇有关宁亲王之事,百里肇虽也答了她,但却是语焉不详,甚至可以说,有故意糊弄之嫌,这会儿他可好,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居然便揭过了这一节,怎不让远黛气愤在心。
冷脸睨向百里肇,远黛冰冷道:“王爷所需的药,我已配了一副出来,过一会子用了饭,我便为王爷施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