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妙峰山凌府别院,萧呈娴便自登上了马车,凌远清等三人各自上马,一路不疾不徐的往平京而去。这一路,虽算不上谈笑风生,却也堪称宾主尽欢。
入了平京后,三人这才各自拱手道别,各自带了长随分三路径去。别过凌远清与百里聿后,萧呈烨便自拨马,护着萧呈娴所坐马车,一路往自家去了。
绕过数条长街,便已到了朝阳巷口,萧呈烨却忽而听得身侧马车内传来几下轻叩。剑眉微微一挑,萧呈烨一夹胯下马儿,片刻便已靠近了车窗。车帘一动之后,传来萧呈娴轻柔悦耳的语声:“不知大哥明儿可有什么要事没有?”
萧呈烨一听这话,心中早已明白了几分,当下应声道:“若无意外,该是没有!”
车内随之传来萧呈娴带笑的声音:“既是如此,明儿中午,妹妹便在荟芳亭置酒相侯,还望兄长莫要失约才好!”
萧呈烨为之一笑,本想说几句打趣的话儿,念及身边跟着的几名长随,终是将话咽了下去,只是含笑的应了一声。二人正说话的当儿,前面却已到了家门口,门上早有人在等着,见车马回来,忙忙的迎了上来,簇着二人进了萧府的大门。进门之后,萧呈烨便举步直往前厅,而萧呈娴则在一众丫鬟的环绕之下绕过影壁,直往内院拜见母亲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早间萧呈娴起身,仍循着素日的惯例,先去拜见母亲陆夫人,且在陆夫人处用了早膳,与陆夫人说了一回话后这才别了出来。才刚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时候已不早,便使自己的贴身丫鬟青柳往小厨房备了几色精致菜肴及一壶梨花白送去荟芳亭。
日将中天之时,萧呈娴才起了身,一路缓行,进了后花园,迎面便是一座由太湖石砌就的秀丽假山。举步绕过假山,便见了那荟芳亭。
荟芳亭,顾名思义乃是荟萃群英的一座小亭。小亭位于萧府的后花园内,周遭四时鲜花相间而植,虽则四季转换,此处却总群芳盛绽,幽香隐隐。时值秋日,正是金桂吐芳、秋菊盛放之时,荟芳亭侧,各色名种菊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加之桂香幽幽,端的好风景。
只是她凝眸看时,却见亭内此刻竟已有人在了,看那挺拔身形,赫然便是自家兄长。
眼见萧呈烨竟已在了,萧呈娴便自然的加快了脚步,将至亭子时,便自开口笑道:“大哥恕罪,今儿却是我来得迟了!”
萧呈烨原是背对着她的,此刻听了这话,不免一笑,便回过头来,看了萧呈娴一眼:“客至主未到,你这主人,今儿可做的不甚地道呀!”
萧呈娴听得噗哧一笑:“原是一家人,何论主客,大哥说话真是忒不厚道了!”
萧呈烨早知这个妹妹牙尖嘴利,其实并无同她争辩的意思,适才的话,也不过只是打趣一二罢了,当下摆一摆手,笑道:“也罢!今儿我只得反客为主了!”他说着,已是一撩衣衫下摆,洒然的在亭内坐下。萧呈娴见状抿嘴一笑,便在他下首处落座。
挥退了身侧丫鬟,萧呈娴自提了酒壶,先为萧呈烨满了一杯,而后又为自己斟了,这才举杯笑道:“还请大哥满饮此杯,恕过妹妹迟来之罪!”
萧呈烨闻之哈哈一笑,当下举杯一饮而尽,萧呈娴便也一道饮了。
搁下酒杯后,萧呈烨便也懒得再去曲曲绕绕的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昨儿你巴巴的约了我来,可是想知道那位凌家九小姐的事儿?”
萧呈娴也知自己这位兄长素来不喜兜圈绕弯,当下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哥也!”
萧呈烨失笑的白她一眼,这才道:“说起来,这位凌府的九小姐,在这平京之中,也确是知者寥寥!便是我,昨儿一时也没能想得起来,却是到了后来,这才隐约记起了一些!”
萧呈娴早知自己这位兄长交游广阔,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他虽谦称是隐约记起一些,但所知必定不会太少,忙道:“我看那九小姐倒甚是投缘,有意与她做个朋友!”
萧呈烨听得剑眉一拧,他原意是简单说上几句,稍稍敷衍一下妹子的好奇心便也罢了,如今听了这话,却是不能不详细分解了。略一思忖之后,他道:“这位九小姐乃是庶出,你如今该是知道了……”见萧呈娴点头,他这才又道:“不过你却未必知道,这位九小姐自幼便被人拐了去,却是直到两年半以前,这才因缘巧合的回了凌家!”
萧呈娴听得好一阵愕然:“被人拐了去?”她不置信的追问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家素来人丁不旺,她父母膝下也只得她与萧呈烨二人。大周立朝近百年,萧家却已出了两位皇后,因此一门上下对她冀望都是甚深,养育方式也与一般闺秀迥异。
正因如此,萧呈娴才很明白,似她们这等世代簪缨的人家,即便是庶出子女,那也是千娇百贵,纵便是比不上那嫡出的尊贵,身边丫鬟、婆子也得有上三五个。这般情况下,若说还能被那拐子拐了去,那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萧呈烨见妹妹眸光微动,一副若有所觉的模样,不免一笑,朝她轻轻摆了摆手,这才继续道:“娴儿可还记得三年前,皇上科举恩榜之事?”
萧呈娴不意他会忽然岔开说起这个,微怔之后,这才勉强的点了下头。
所谓的科举恩榜,乃是大周朝对于读书人的一种恩赏。恩赏对象,便是久试不第的老秀才们。大周早年武风甚盛,为励民读书,太祖皇帝特颁了《劝学律》,鼓励百姓读书。律令更有明文,凡秀才,久试不第,年过六旬者,可依恩榜入京为吏。恩榜凡一十二年为一榜。
不无诧异的看向萧呈烨,萧呈娴蹙眉抱怨道:“大哥,你就莫要卖关子了吧!”
萧呈烨却摇了摇头,道:“这位小姐被拐离京之后,便被卖到了万州的一名徐姓老秀才家。那秀才家境尚算殷实,虽有妻妾,膝下却并无子女,得了她之后,当真是视如珍宝,欢喜无尽。其后秀才丧妻,便也绝了子嗣之念,一心教养于她。三年前恩榜开时,那老秀才想着入京求个官职,便带了她一道入京。却不料入京不久,便受了风寒,竟至一命呜呼。”
萧呈娴听到这里,却是不由的叹了口气,语中颇有怜悯之意。
萧呈烨笑了笑,道:“老秀才死后,这位九小姐处置了他的身后事后,手中盘缠用空,也便无力扶柩回乡,不得已下,便将随身的一块碧玉珮送去当铺,打算当些银两度日。却不料这位小姐倒还有些运气,竟使人将这块玉佩送去了萧家的当铺。这玉佩原是她出生时,咱家姑奶奶请人为她镌刻的,上头还刻着她的名儿。加之早年她被拐时,凌家也曾找了些时日,当时便说是以这玉佩为凭。因此上,这玉佩一进当铺,很快便惊动了咱家的那位老姑奶奶!”
他口中所说的老姑奶奶,指的却是如今凌家的萧氏老太君。这位老太君,却是萧府老太爷的亲妹,早年嫁到了凌家,她所出的长子便是凌昭,也即是凌远清与凌远黛的父亲。
柳眉不期然的又是一蹙,萧呈娴道:“原来如此!只是她好容易才回了家,怎么却又住到那妙峰山别院去了?”
萧呈烨微微摇头:“此事乃是萧家的家务事,本来与我萧家无关,娴儿莫要多生是非!”
萧呈娴其实也知兄长说的有理,但心内却总觉有种如鲠在喉之感,极是不快。沉默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出言道:“若依我看来,这拐卖之事便颇有蹊跷,姑奶奶怎么却也不理?”
萧呈烨为之失笑:“傻丫头,姑奶奶知道此事时,已然是木已成舟。而况此事无凭无据,若要实实查证下去,难免弄得家宅不宁,能否找回,却还是二说……”他说着,自己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俗话说的好,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间,将庶出子女视为奴婢,随心打骂、甚至凌虐致死的人家又何尝少过!”
萧呈娴轻哼了一声,却道:“别人如何,我却是不知!不过这九小姐,我却是交定了!”
萧呈烨见她意态坚决,也只得笑笑,未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