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问起这个,绘春面上似有诧异之色,微讶的看一眼远黛后,她才摇头轻声的道:“这事儿,奴婢也看不大准……”说到这里,她却顿了一顿,而后不无迟疑的问道:“郡主这会儿忽然问起这个,可有什么用意没有?”
没有立时答她的话,沉吟片刻后,远黛道:“我问这个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用意,只是觉得四哥与七哥如今这样,有些奇怪!”她问这个,本来纯是想要分一分自己的心,不去多想从前的那些事儿。然而与绘春说了这么几句话后,她却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所以问起这些,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百里肇。
她已离开平京,返回郢都,石传珏却仍在平京,而百里肇也在。这个念头全无来由的忽然冒了出来,竟令她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如坠冰窟一般。
绘春虽只是隐晦的说了一句“看不大准”,然而这话里头,却隐约的包藏这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石传钰与石传珏之间的关系,也许未必就如表面这般不堪。对石传钰,她是颇为了解的,知道石传钰看似性情温和,其实却是眼中却揉不得砂子之人。而石传珏,自幼长在深宫,备受他人冷落的石传珏,更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就拿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开玩笑。
而若这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那些个矛盾,却非要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模样,那么,他们的真实用意就颇为可疑。更不用说,他们为了让这事显得更加可信,还生生将石青妍弄去平京,以转移自己的视线,让自己更加相信他们之间是存在矛盾的。
或者她应该这么想。其实他们要骗的,并不是她,而是百里肇。只是若要骗过百里肇,至少得先让自己对此不起疑心,否则的话,百里肇又怎会上当。
如今自己远走郢都,百里肇心中只怕不无忧心,在此情况下,他选择与石传珏结盟,便成了一种水到渠成之事。关键时刻。若是石传珏倒戈一击,只怕……
一念及此,远黛早惊得心胆俱裂。骤然抬头。远黛直直的看向绘春:“我要见四哥!他人在哪儿?”她少有这等疾言厉色之时,此刻惊怒之下,气势一时迫人。
饶绘春也是见过世面之人,这会儿被她气势一逼,仍不由的后退了半步。半晌方摇头道:“据说一入郢都,皇上便一路进宫去了!”看向远黛的目光已是惊疑不定。
眉心蹙得愈发的紧,远黛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绘春在旁看着,忙上前一步,将她拦住。且苦笑的道:“郡主怎么竟忘了,这会子宫门早已落锁了?”
远黛一怔,不觉苦笑。知自己这是关心太甚,以致失了分寸。失神片刻后,她强捺下心中不安,重又坐下,且若无其事的道:“我可是糊涂了。竟忘了这事!”
一时的惊急过后,远黛便也冷静下来。对平京众人的安危虽仍不无担心,但想着自己离去前,为防万一,已留了药给百里肇,只要百里肇顺着她的意思行事,当不难避过此事。至于其他,以百里肇的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不是难事。
这么一想之后,她的心不觉又放下了一截。
她这里沉吟,那边绘春却自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面色转好,忍不住婉转问道:“郡主在……北周……过的可还好吗?”
听她这么一问,远黛心中却也不免伤怀,摇一摇头后,她道:“也算是渐入佳境吧!”
轻轻点头,绘春毕竟又追问道:“那就是说,郡主还是要回去平京的,可对?”
无意骗她,坦然点头,远黛简单利索道:“我是要回去的!”说着,她便看一眼绘春:“绘春,你呢?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虽然未必能帮得上绘春,但若试也不试,她又怎能安心。
听她问起这个,绘春不禁失笑:“奴婢能有什么打算?只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远黛听得蛾眉微颦,思忖良久才道:“实话我也不瞒你,郢都左近一带,父王还留了几着暗手,倘或应用得当,救你离开,倒也并非全不可能!你若愿意,我可尽力安排。只是你这一离开,今后的大越怕是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
这话其实半假半真,个中更不无试探之意。说到底,若早几年,她对绘春自然是放心的,也认为绘春绝不会背叛。然而四年过去了,往日的情分与忠心到底还剩下多少,却是谁也说不准。于现在的她而言,凡事多加小心总没有错,这便是半假。
而若绘春果真并无二心,她自也不惜尽力助她离开宫廷。于她而言,广逸王当年留下这下暗着,为的就是为她们留一条退路。而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郢都了。这些暗着,这次若是不用,日后怕也再没有机会用上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绘春听得这话后,却是毫不犹豫的便摇了头:“郡主的好意,奴婢心领!郡主且容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王爷在,奴婢……就在!”
乍然听得这话,不由得远黛不心中酸涩,眼圈儿也红了。绘春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却没想到,在广逸王去世四年后的今日,她竟丝毫不曾改过初衷。
伸手握住绘春的,良久,远黛才轻声的道:“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只是……我想着,若是父王在天有灵,见你如此,怕也是不赞同的!”
定定抬眼看向远黛,绘春忽然笑笑:“郡主怕是不知道,打从奴婢知道郡主已嫁了人后,心内便一直想着那位北周的睿亲王也不知是个怎样出色的人物,竟能打动的了郡主的心?”
不曾想绘春会忽然将话题岔到自己与百里肇的身上,远黛不觉愕然,及至听她说了这话出来,面上却不免微现赧然之色。她才要说什么时,那边绘春又已开了口。
“郡主本是王爷一手养大的,大爷与皇上又一直当郡主如珠似宝一般,郡主自幼这样长大,想天下男子,又有几个能入得郡主的眼?奴婢由此推之,便可断定那睿亲王的人品了!”
绘春的这一番话,明着是将广逸王乃至石传珉、石传钰兄弟,甚至是百里肇都大大的夸赞了一番,暗地里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石广逸身边伏侍这么久的她,眼中早容不得其他男子,纵然石广逸早已不在,她也仍是一样。
远黛听得一阵恍惚,心中苦涩之意却是更甚,深深看一眼绘春,她慢慢的道:“你既有如此打算,我若再劝,倒不免强人所难!此事,也只由得你自己吧!”她口中虽说着这话,心中却早做下决定,打算等自己离去之时,留一封书函与绘春,以备她日后改换主意之用。
面上神色并无丝毫变动,绘春点了头后,却道:“天不早了,且容奴婢伏侍郡主安置吧!”
这个时候,远黛哪还有什么睡意,然绘春既这么说了,她自也不好回拒了她的好意,当下点了头,略略盥洗之后,便自上床歇下。她虽心事烦乱,但因手上受伤,流了不少的血,人便也显得疲惫些,更莫说这一路兼程赶来郢都,这一躺下,居然也便睡着了。
只是这觉却睡的并不安稳,昏昏沉沉中,一时梦见百里肇,一时又梦见早已过世的石广逸、石传珉等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到得次日,远黛再睁眼时,只觉得自己头痛如裂,胸口也自烦闷欲呕,更兼唇干舌燥,口中发苦,心跳也是乱得很。
她本来精于岐黄之术,再有此症状,如何不知自己这是染了风寒。疲惫的抬眸看一眼对面的窗户,却见窗上才隐隐透了亮色出来,显是时侯还早。她知外屋睡的乃是绘春,也无意惊动她起来,便勉力的撑持着身子,欲待下床倒盅茶喝,却是挣扎了几下,才算坐了起来。
绘春本是伏侍人惯了的,夜间睡觉便也警醒得很,听得里屋的声音,便忙披衣起身,眼见远黛歪在床上,明眸微殇,两靥晕红胜霞,心中便是一惊,忙疾走几步,一把扶住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口中说着,已抬手按上了远黛的额头。
才刚触了手,便觉远黛额上热到近乎烫手,绘春心下不觉惊惶愈甚,才要叫了出声时候,却被远黛抬手制止:“我不妨的!你先倒杯水来吧!”绘春不敢违拗她的意思,答应着起身取过放在桌上的暖水瓶,倒了一盅温水,捧了给远黛,远黛就着她的手,一连喝了几口,这才觉得心中好过了许多,轻吁了一口气后,她低声的吩咐道:“莫要惊惶,你去取了纸笔来,抄了方子,照方抓药便是了!”绘春答应着,便忙起身急急的走了出去。
原来这处屋子毕竟是耳房,内里大多物事虽都是全的,但这笔墨之类却还真是没有。及至绘春取了纸笔回来,远黛便歪在床上,慢慢的报了方子,命绘春抄了去抓药。
等绘春抄完了方子,外头天色却又亮了好些。晴宁等人也已过来,绘春这才拿了方子匆匆出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