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将晚,远黛懒懒的歪在炕上,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传奇小说。二日之前,萧呈娴便已离了凌家回萧府去了,而这二日里头,她也一直称病,足不出户。
萧老太君对她倒颇关怀,听得她病了,便忙使人请了御医来,自己更亲身过来沁芳斋看视远黛。那御医仔细把过脉后,道是无妨,只是身子骨原就弱,经不得寒气,故而如此。临去时便为她开了张温补的方子。老太君听了这话,忙叫了依方抓了药来,又细细叮嘱远黛,使她多多休息,等闲少出门,更不必过去延晖斋请安。远黛自是一一应了。
不期然的蛾眉微蹙,远黛搁下手中书卷,正要开口说什么的当儿,杜若已轻步的从外头进来,手中捧了一只托盘,走至炕前低低的叫了一声:“小姐!”
远黛叹了口气,半晌方徐徐道:“太烫!先搁着吧!”
杜若答应一声,便将托盘中的药盅搁在了几上远黛顺手的地方。抬眼见远黛又已拿起了几上的书卷,她也只好闭口,默默的退了下去。她来远黛身边,已有数日,但却发现她越来越弄不明白这位九小姐。这位小姐安静的时候,可以几个时辰不说一句话,只是歪在炕上看书。然而你若仔细留心,却会发现,其实她手中的那本书可能一个时辰也不曾翻过一页。
她原以为远黛如此,只是针对她一人,但细加留心下,却发现,似乎并非如此。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起文屏,文屏听了却只一笑,而后轻飘飘的道一句:小姐素常都是如此的。
暗暗叹了口气后,杜若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杜若去后,有过了好一阵子,远黛才悠悠然然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几上的那盅药。那药盅触手微温,其实却已算冷了。试过温度后,远黛毕竟开口,懒懒的唤了一声:“文屏……”
夹帘一动,文屏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走了进来。远黛也不言语,便抬手指了指几上的那盅药。文屏会意,心中虽是不愿,却也不得不走过去,端了药盅,将盅内熬得浓厚的褐色药汁尽数倒进了屋角一张紫檀嵌瘿木面五腿高足花几上搁着的一盆兰花内。
待回过头时,文屏终是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小姐,这副药方子你也看过,也说是极中正平和的一张温补方子,可你怎么就……”
远黛有些漫不经心的抬眸一笑:“是张不错的方子!给我这株药兰进补却是极适宜的!文屏,你要知道,我这株药兰,可不是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子都能用的!”
文屏为之语结,半晌无奈的跺一跺足,收了药盏掉头出去。她才刚走到外屋,便听见外头正传来杜若的声音:“三太太、十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文屏一听这话,便忙将药盅搁在一边,紧赶着也迎了出去。她才走到门口,便见罗氏正带了凌远萱笑吟吟的同杜若说话。杜若如今虽已不在萧老太君身边,但府中上下人等除却远黛屋内几人外,见了她,却仍是客客气气,不敢稍有得罪。
连带着远黛这屋里的人,如今也跟着沾光,地位比起往日更是大为不同。
瞧见文屏出来,罗氏便自笑道:“文屏也来了!你们小姐呢?”
文屏忙笑道:“回三太太的话,我们小姐才刚喝了药,这会子正在屋内休息呢!”
罗氏点头,还未及说话时,凌远萱已开口问道:“九姐姐的病可好些了没有?”
对于远黛的病,文屏却是不敢替她做主的,当下应道:“这个我却不清楚,不过看气色,倒仿佛比前阵子要好些!”她说着,便忙回身,请了二人进去。
里头远黛自也听见了外头的声音,只是与文屏不同的是,在知道外头来的是罗氏与凌远萱后,她便立时明白了罗氏母女的来意。不自觉的微微一笑,侯脚步渐近,远黛方坐直了身子,作势欲待起身。罗氏等人正掀帘进来,见她似欲起身相迎,罗氏便快步上前,阻拦她道:“罢了罢了,你还病着,这些个礼数便都免了吧!”
远黛便顺势坐了回去道:“谢三婶体恤!”
她这一番做作,原就是因懒得相迎,此刻自也并不客气。倒是凌远萱忙忙的走了来,仔细打量了她一回后,关切问道:“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没有?”这几日远黛病着,她倒是时时过来的,不过每次来时,都见远黛神色恹恹,便也没有多待,稍稍问候,便辞了出去。
远黛一笑,忙拉了她在身边坐下,且道:“有劳妹妹关心,其实已无大碍了!不过这几日天寒地冻的,人便也懒懒的,不爱动弹!”
凌远萱便也点头道:“其实我也是呢!平京的冬日又干冷得很,让人好不舒服!”她从前一直随父住在温暖湿润的两淮之地,自然对干冷的平京冬日甚不习惯。
远黛一笑,正要开口说什么的当儿,一边的罗氏却已笑着开口道:“不想你们姊妹二人倒是知己,却害我白忙了一阵,如今看来,这观音山倒是不去也罢了!”
凌远萱骤然听了这话,不由大急,赶忙伸手拉住罗氏的衣袖:“娘,我这不过是一说而已,其实总在家里待着也憋闷得紧,能出去走走那是最好的!九姐姐以为呢?”她说着,便回过头去看远黛,一双秋水明眸里头充盈着渴求之意。
远黛见状,不禁抿唇一笑:“十妹妹说的也有道理!”从罗氏与凌远萱一来,她便隐约猜出了二人的来意,观音山之行,于她虽是无谓,但她倒也无意去扫凌远萱的兴。
直到这会儿,罗氏才算松了口气。此去观音山,她是希望远黛与她们同行的。她素常是个仔细谨慎之人,这一场巧遇,也不希望做得太落痕迹,以致将来为人诟病。
因此上,带着与凌远萱年龄相仿的远黛同去上香,便显得更为合情合理一些。
事实上,她过来沁芳斋前,才与凌远萱一道往萧老太君那里,禀了后日要往观音山一事。萧老太君倒也并没多说什么,应允之后,便说起远黛近来身子正不好,使她过来看看,若身子好了,才可同去。罗氏本就打算要来看看,
笑了一笑后,罗氏道:“既如此,便与我们一道去吧!临近腊月,观音山香火正旺。刚好也可拜求一番,求菩萨佑你来年身体康健,再得个贵婿,一生平顺安然!”
她这一番话说了出来,远黛倒还不如何,一边的凌远萱却已掩了口儿偷笑了起来。远黛无奈,也只得作出羞赧的模样,嗔然道:“三婶总是打趣我!”
罗氏便笑着拉了她手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却有什么打趣不打趣的!”她说着,毕竟又看了一眼凌远萱,叹了口气道:“萱儿若有你的一半,我也不至如此不放心了!”
凌远萱在旁听着,自是不依,便扯了罗氏的衣袖,扭股糖儿一般的缠着她,只是嘟嘴撒娇,道弄得罗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少不得又安抚了她一回。
她倒也无意多留,与远黛说定后,便起身自去安排,却将凌远萱留了下来。这几日因远黛病着的缘故,凌远萱来的也便不多,此刻听得远黛已好了,自是拉了远黛叽叽喳喳的说着,却将这几日府内发生的所有事儿一一都说了一回。
远黛听了,却是不由微感诧异。原来后日过去观音山的,除却她已知道的众人外,还有凌远萱的小弟凌远华以及她大哥凌远翊的妻子郭氏及一双儿女。
凌远萱犹自笑道:“本来娘说要请老太太也一道去的,但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每每出去一趟,回来总是累得紧,便不肯去。我娘想想,也觉有理,便没再多劝!”
远黛笑着点了点头,便附和的道了一句:“总是老太太的身体最是要紧!”
…………
文宣阁,位于平京城西。名字取的极具文气,而事实上,这里也确是大周平京文运最为旺盛的一座客栈。不错,你并没听错,这里确是平京文运最旺的一座客栈。
据好事之人统计,大周开国至今,已历九十八个春秋。在这九十八年里,大周连同恩科会试开考,共开考三十七次。这三十七次会试所擢拔的三十七位会元,便有一十八位入京之后是住在文宣阁内待考的。而他们在得中之后,又大多会在文宣阁内留下自己的墨宝,文宣阁也由此而愈加兴盛,以至于外地举子一旦入京,对于住处的第一选择必是文宣阁。
文宣阁虽为客栈,但其屋舍环境皆极雅致,比之富贵人家的花园后宅亦是不遑多让。而此刻文宣阁天字号房的左手第一间屋内,正有一个青年迈步走了出来。青年看着年方及冠,身材中等,容貌清秀,虽算不得绝顶俊美,却自气度温雅,举止不凡。
出得门来,他便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正是辰时初刻,旭日东升,朝霞明艳,显然天气大好。青年便自立在门口,微微失神片刻,却是迟迟不曾举步。他那里犹自踯躅,隔壁房间却已“咯吱”一声被人推了开来。走了出来的,却是一名身材颀长,容貌俊美的锦衣少年。
见先前青年仍自目视天空,神态犹疑,那俊美少年便甚为不耐的迈步上前,不快道:“四哥,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温吞了,着实使人不耐!远清表哥已暗示到那个地步,你却还是犹犹豫豫,当真是纡不可及!”他口中说着,便自上前,没好气的推了一把那四哥:“你究竟去是不去?你若不去,我可去了!”
那青年微微尴尬的咳了一声,勉强道:“我若不去,你去又作什么?”
俊美少年闻言,便自嘿嘿一笑,道:“你不去,那是你的事儿!怎么却管得我去不去!”他说着,竟自朝那青年一抱拳:“四哥只是继续看天,我可是要去看美人了!”言毕掉头便走。
那四哥听得大急,忙赶上几步,一把扯住少年:“罢了罢了,你个惹祸精,我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