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道:“姐姐说的确是有理!这世上,确是没有生来便是受气包的人,细论起来,这些个受气包岂非都是因早年走岔了路,其后为生活所迫才致如此吗!”说着这话的时候,远黛却是不由的想起了周姨娘,面上不觉现出几分伤怀之意。
萧呈娴听她口气,再看她面色,心下隐觉不安,不禁略带担心的看了她一眼。
看出她的担心,远黛神色如常的淡然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只是终于想通了!”
萧呈娴听她云里雾里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不觉甚感无奈,叹气道:“我从前总觉自己便算不得绝顶聪明,但也可称得举一反三,但今儿妹妹的这些话,可真是将我弄糊涂了!”
远黛便又“扑哧”一笑,而后却忽然站住了脚步,语声平静的道:“不瞒姐姐,我是想通了我该走的方向了!”她虽如是说着,话语里却仍不免带出几分淡淡的无奈。
“方向?”萧呈娴迷惘问道,心中隐约明白了一些,但却还是不敢确定。
远黛道:“我是说——我决定嫁给睿亲王了!”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似乎前方全无障碍,只是一片坦途。她此刻说的这话若被旁人听见,怕是难免便要嘲笑她几句,毕竟这桩婚事,到目前为止,似乎都还只是凌府的一厢情愿,睿亲王那边,却还无有丝毫回应。
但不知怎么的,萧呈娴看着远黛平静的神情,淡定的语气,却只觉得这话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妹妹怎会忽然便做了这个决定的?是因为清月的那一番话?”她轻声的问道。
她二人这里说话,跟在身后的诸丫鬟都很是识趣的各自退后几步,只是远远跟着。
这处乃是绿萼岭后山,寻常游人却是不许进入的。因此大雪保留的便也格外完整。二人自疏影山庄出来,因没有传暖轿,故而却是抄了近路,一路直奔照水林,打算穿过照水林径回别院。站在照水林边,远黛抬眸眺望远方。目中远山苍苍,白雪却是皑皑,林内梅花为冰雪所压覆,却愈发衬出十分的精神气度,冷香幽幽传来。令人心醉神怡。
“姐姐不知道,我在义父身边时,义父亦是极娇惯我的……”远黛的声音平和幽窅。其中更蕴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感情:“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受惯了娇宠之人,再要去过那小心翼翼、看人面色、受人闲气的日子便也格外的难,姐姐以为呢?”
萧呈娴想着这话,却是深觉有理。当下点头道:“正是如此!”
远黛一笑,道:“所以我决定放弃原先的打算!既然过不得那等低声下气的日子,我却又何苦去祸害人,甚而至于耽误了别人寒窗十年,好容易得来的前程!”
到了这时,萧呈娴才终于明白远黛作此决定的最终缘由。默然许久。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叹息道:“妹妹说的极是!”远黛与她不同,她是萧家嫡出的大小姐。自幼便受尽父母宠爱、上头又有兄长的百般呵护,将来纵便是嫁了出去,也自有娘家作为倚靠。
而远黛,既是庶出,在凌家也不受待见。而从陆夫人为了不让她有出头的可能。甚至想以败坏她名节的方法来破坏这桩其实还不曾谈定的婚事的手段看来,陆夫人对远黛实是厌憎至极。而今日得罪临昌公主的主责虽是在她身上。但临昌公主却未必便做如是想。可以想见的是,来日若得了机会,临昌公主怕也未必会放过给远黛下绊子的机会。
有这两人在,远黛选中的那人便再出色,只怕也难能出头。
叹了口气后,萧呈娴徐徐道:“妹妹的意思,我已明白了!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妹妹只管开口便是了!”虽然她知远黛既说出这话来,必然有其把握,但该说的,她却还要说。
远黛便也轻轻一笑,不无感激的道:“姐姐放心!若有必要,我是不会同姐姐客气的!”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是足够,二人便也有志一同的不再多说这些恼人之事。
相视一笑后,二人相偕迈步踏入照水林。因这一两天里,实在发生了不少事,二人也实在无心赏玩,在照水林中稍稍逗留之后,便自出了照水林,回了萧家别院。
闹腾了这么一回,天色却已微微擦黑,萧呈娴便也没有过去远黛的西厢,而是径自回了自己屋里。她才刚行到门口,便有丫鬟匆匆迎了上来,朝她行礼,唤了一声:“小姐!”
迎了上来的这人,却是萧呈娴身边另一位大丫鬟云英。
萧呈娴眼见是她,不免问道:“怎么了?”云英与巧兰都是她身边最是得用的大丫鬟,而看云英这样儿,萧呈娴便知,云英必是有事要同自己说。
云英应声禀道:“小姐去后不多久,凌十小姐便来了,如今已在屋内等了小姐许久了!”
听得凌远萱忽然过来,却让萧呈娴不免怔了一下,点一点头,她没多言语,便自迈步进了屋子。屋内,凌远萱正怔怔的坐在桌边,眼望桌上一只粉彩童子拜寿茶盏发愣。
听得脚步声,凌远萱便自然的回头看了过来,一眼瞧见萧呈娴进门,忙忙的便起了身,不无局促的轻轻唤了一声:“萧姐姐……”一张俏丽小脸上隐约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与紧张。
萧呈娴原没打算给她什么好脸,但此刻见她这样,到了口边的讥嘲之语毕竟又咽了回去,一面示意巧兰为她除下身上所披斗篷,一面淡淡道:“十妹妹的病……已全好了吗?”
凌远萱轻轻咬唇,想说什么,却又顾忌着屋内众丫鬟,半日才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她身侧的烟柳:“烟柳,你先出去与几位姐姐说说话儿!”
烟柳闻言,忙应了一声,便过去拉了云英等出去了。
侯众人都出去了,萧呈娴才看凌远萱一眼,道:“这会儿屋里已没有旁人了!十妹妹有话也不必担心被人听去,只管说来无妨!”话语之中,却还带了几分冷嘲。
…… ……
那边远黛回了西厢,抬眼瞧见文屏、杜若二个随自己一道过去疏影山庄的丫鬟都是满面担忧之色,却是不由一笑,淡淡问道:“怎么?害怕了?”
文屏为之苦笑:“虽然那位公主实在甚是蛮横,但……那毕竟是公主呀……”
远黛点头应和道:“是啊!那毕竟是公主!”说过这句后,她便朝二人挥了挥手:“不必担心,我已有了打算了!”眉目间便也因着这句话泛起了一丝厌倦之色。
文屏见她无意再说下去,心中虽仍担心,但毕竟忍了,默默的退了下去。
杜若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什么,但却犹豫着不敢说。察觉到她的犹疑,远黛叹了口气,朝她道:“前次我却忘了问你,老太太令你在照水湖畔吹箫,可指定了曲子没有?”
这话一出,杜若自是立时便明白了远黛的意思,抿了下唇后,她道:“是《梅花三弄》!”
远黛便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向她一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杜若却仍不肯走:“小姐……”她轻轻叫了一声,面上略显焦急之色。
见她如此,远黛又哪能不明白,一笑之后,她道:“放心!答应你的事儿,绝不会变!”
得了她的这句承诺,杜若这才放下心来,一礼之后,悄然的退了下去。
杜若去后,远黛才终于安静下来,以手支颐,斜靠在炕上,她默默忖度着近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最后也只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从前的经历,早已让她学会不去追悔从前。只因事情发生便已发生了,再如何追悔其实也是无用。
文屏轻步的走了进来,将手中捧着的一只青瓷小盅搁在远黛面前,轻声的道:“小姐,这是新冲的杏仁茶,趁热用些吧!”远黛正自出神,忽然听了这一声,倒惊了一下,定一定神后,伸手接过那杏仁茶,远黛揭盖,拿了银匙慢慢的吃着,神色懒懒的。文屏在旁觑着她的面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小姐……”
远黛连眼眉都没抬一抬,只淡淡道:“放心吧!不过只是一个公主而已!”
文屏听得放心之余却也不禁苦笑。不过只是一个公主而已,这天下,能说出这话的人,约莫也不出十指之数吧。偏偏远黛就能那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话来,而听了这话的她居然还真就觉得一阵安心。看来自己对这位小姐,真是信任到近乎盲从了。
搁下手中已然空了的杏仁茶盏,远黛抬头正要说话之时,外头却已传来杜若不无诧异的叫声:“萧小姐?”随之而起的便是萧呈娴的声音。这个时候,萧呈娴竟又过来了。
远黛听是萧呈娴来了,心中奇怪之余,却仍起了身。这当儿,萧呈娴却已揭帘走了进来:“九妹妹,你可知道我适才回屋,屋里却是谁在等我?”
远黛听她这话问的古怪,不免茫然问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