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一颤,垂首看着地面,许久,终于心绪平定,假装羞赧的轻声道:“夫人说奴婢正是适婚的年纪,便帮奴婢指了一门婚事,不日成亲。往后,奴婢只怕是再没空伺候小姐了。”
夏荷的思绪不由转到那一天,那天依书落崖,蔡氏责成她回京禀报事宜。她还记得那天夫人语气中的寒意,透骨的凉。
“夏荷,以后宝沁楼你就不要去了,回头帮你指一门婚事,你好生相夫教子吧。”
后来金花依夫人的吩咐来告知她,与她指的一门婚事,便是郑妈妈的一个侄儿。
依书笑道:“傻丫头,这是好事啊。一个女儿家,待到及笄以后,不就巴望着嫁一个好人家嘛。快与我说说,到底是谁家这么好命,竟是求的母亲,将你给指了出去。”
夏荷嘴角含着几丝苦涩,闷头道:“是郑妈妈的侄儿,年无蒙。”
依书一怔,怀疑的问道:“你说什么?竟真是郑妈妈的那个侄儿?那个……”
郑妈妈专管秦府厨房事宜,她的侄儿却是有些傻的,郑妈妈也是一个有些眼高手低的人,她侄儿虽傻,她却看不上一般人家的姑娘,也不想随意去买一个。偏就看上了夏荷,早先也请杨妈妈在蔡氏耳边嘀咕过几次,落巧倒是曾经将这个事情跟依书说过。不过夏荷是依书身边的大丫鬟,蔡氏自然不会应允,依书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倒是料不到,蔡氏竟然答应了。依书却是不忍心说出那傻子两个字。
夏荷点了点头,强撑出一丝笑意,看着依书道:“小姐也莫为我担心,年公子虽然不怎么懂事,但以后夏荷若是嫁过去了,家里事情肯定是听夏荷的多。夏荷做了这么多年的丫鬟,能当一回小主子,心里也是开心的。”
依书蹙着眉头,问道:“夏荷,母亲之所以答应这件婚事,是因为我吗?”
夏荷忙摆了摆手,眼光却有些游移,“小姐说哪里去了,这件事怎么可能会跟小姐有关呢。真的只是夫人怜惜夏荷,看夏荷年纪大了,所以帮夏荷指了一门好亲事。”
夏荷跟在她身边五年,若是她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她还配为她的主子吗?
依书紧咬下唇,未曾料到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她忽然伸出手,紧抓住夏荷的肩膀,“夏荷,你不能嫁过去,我不同意你嫁过去,你扶我起来,我现在就去与母亲说,让她撤了这门婚事。”
夏荷一吓,忙起身扶着依书,急声道:“小姐,你不能动,你伤还没有好。”
依书却不能答应,这门婚事事关夏荷的一辈子,这可不是现代,尚还有离婚一说。若是因为她,夏荷后半身都在无尽痛苦中度过,她如何能原谅自己?
夏荷幼年时就受尽了苦楚,还被家人卖进秦府为婢,她说过的,她以后会好好对她,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可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她害了她?
眼看着依书挣扎着要起来,面孔因为后背的疼痛而微微抽搐,夏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猛然将头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泣声道:“小姐,使不得,奴婢求您了,夫人这也是为奴婢好,奴婢求您不要动了,您的伤势还没有好呢。”
强撑着双臂半坐在那儿,依书眼中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哽咽着道:“夏荷,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眼见得夏荷的额头已经撞红了好大一块,依书急忙唤道:“银珠,薄荷,你们还不把夏荷扶起来。”
银珠跟薄荷尚显年幼,此时也是呆呆站在一旁抹泪,听到依书的话,方才想起将夏荷扶了起来。
许是用力过度,夏荷微晃着脑袋,恍惚的笑道:“没事,小姐,奴婢真的没事。”
看着这个样子的夏荷,依书如何能不难受,眼中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
她从来没想过因为自己,而害的夏荷如此样子。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就是这个样子吧?
依书愣愣的靠在床上,连背部的疼痛都暂时忘却了。也许只有身体的痛,才可以短暂的让她忘却精神的痛楚。
银珠连忙拿了软枕垫在依书身后,看着依书失神的样子,不由有些心慌,轻声唤道:“小姐……”
夏荷缓了一阵子,终于又有了精神,想了想,与薄荷银珠道:“薄荷,银珠,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小姐说。”
原本在宝沁楼,薄荷跟银珠什么都是听夏荷的,夏荷对她们有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从来是照顾周到。如今眼见得夏荷落了如此下场,她二人自然是最伤心的,不禁产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是不是,终有一日,她们也会这样?
薄荷跟银珠对视一眼,二人默默退了出去。
夏荷轻叹口气,在依书床沿上坐了,轻声道:“小姐,你还记得那天吗?那天晚上,月亮好亮,你坐在榻上,眼睛那么亮,像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星做的。你说,‘夏荷,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会陪在我的身边。’我还记得小姐一直是个孩子,刚到宝沁楼来的时候,小姐还闷得很,总是不爱说话,更是什么都不与我们说,总是去让我们猜你的心思。”
夏荷忽然温柔的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中的泪水却从未停止落下,“那时候小姐多小啊,只比我腰稍高一些,但却总像个大人似地,那时候的小姐很是让我们琢磨不透呢。那天,我才忽然发现,我的小姐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夏荷只是一个丫头,连爹娘都不要呢,可是小姐竟然说要跟夏荷做朋友。夏荷好害怕,还以为是夏荷哪里做错了。可是夏荷看得出来,小姐是真的信任夏荷,小姐是认真的,夏荷好开心。夏荷就在心里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小姐,一直一直陪在小姐的身边,陪着小姐一直老去,做小姐永远的朋友。”
她的语气转为难过不安,眼中泪水落得更凶,“可是,夏荷还是没有照顾好小姐,夏荷弄丢了小姐,夏荷还让小姐落了崖。那帮土匪多坏啊,小姐一个人在那里肯定很害怕,小姐那么怕黑,可是夏荷没有在小姐身边,夏荷没有照顾好小姐,是夏荷对不起小姐,夏荷没有做到答应过小姐的事。”
依书眼中泪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抱着夏荷道:“夏荷,是我对不起你,那件事不怪你的,我不能答应这门亲事,我要去求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