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掌柜赚得巧小厮说书人乱语惹是非
江山如此多娇,人却道江南最教销魂。
烟花三月,扬州。
风满楼。
瘦西湖,被正午的烈日蒸的烟波浩渺。临湖而立的三层高阁,此时的生意,也如同这轮骄阳般红火。
进进出出熙熙攘攘的客流让店小二忙碌不已。而这样红火的景象,两年以前他不仅没见过,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两年前的今天,三月初五,热闹的扬州城,一派喜气洋洋,百年老号风满楼,老瓶装新酒,整顿一新后,敲锣打鼓再度营业至今。
话说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乃是百年老店,传到这一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发扬的了。年轻的老板不懂阿谀客人,不懂管理厨子,只会绷着脸算账,这帐却越算越亏本,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周围多少的商贾富户都眼巴巴地等着风满楼隔天会贴出盘店的白告示。
因为风满楼这地势,在扬州最繁华的接到中央,后面临着瘦西湖,来往的文人墨客江湖侠士川流不息,而且风满楼的楼,不是一般的楼,而是扬州最高的楼,既可以俯瞰扬州城,又能足不出户领略瘦西湖的湖光山色,住在那上面,实在风光。
但是就在这些富商们艳羡的目光中、期待的心情下,风满楼并没有如他们所愿沦落到盘卖房产的地步。
原因就在于一个小厮。
相传这个小厮当年一身破烂,满脸污渍,店小二认为他是要饭的,出手就要轰走他。可是老板那天突然觉得既然已经亏本,何不做做善事,让这可怜的小乞丐能够饱餐一顿,反正他已经下定决心明天把店铺盘出去,回祖宅娶妻生子了。
于是老板让店小二端出了风满楼的招牌面食和酱牛肉。
这小乞丐食量还不小,整整吃了三大碗阳春面,却动也不动面前的酱牛肉。在一旁的店小儿,白了白他,真是不知好歹,那面再怎么是招牌,也没有肉好吃吧。
小乞丐吃饱后,恭恭敬敬把筷子放好,绕过店小二,走到老板面前。
“我要和你比赛算账。”
真是不知好歹。店小二嗤笑了一声,自家老板虽然不会管理店面,可最拿手的就是算账,这小乞丐是吃饱了撑的还是真不知天高地厚?
“为什么?”老板从账本中抬头,对上小乞丐自信满满的眼睛,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平静无澜,仿佛他说的不是问句而是在陈述事实。
“因为,你肯定输。”小乞丐咧嘴笑得开心,仿佛自己已经赢得了比赛。
掌柜老板仍然没有表情,只歪了歪头,好像心里打着小算盘,看自己究竟有几分把握。然后二人进了后院,比赛的详细情况,除了当事的二人,再没有别人知道。
然而众所周知的是,小乞丐从后院出来后,俨然已经换了一副行头,小厮的衣服。旁人若问,他就会笑得苦涩,然后告诉你,轻敌使他他输得有多么凄惨,输了一辈子的自由。
虽然江湖上这一事在当年传为佳话,而两年间也渐渐被人淡忘。
唯一让人记下的就是这小厮的手腕高超,不知从何处聘来的高厨不仅发扬光大了风满楼的阳春面,更是使那难吃的酱牛肉改头换面,一跃成为耀日王朝上下排行第五的美食。这小厮在商场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艺,可要比他算账的本事好的太多。这也让风满楼得以峰回路转,财源滚滚。
果然,这风满楼的老板用他那仅有的一技之长,赢得彻底。
有吃饭的地方,就有卖艺的,像风满楼这样生意红火,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酒家,更不例外,说书、唱曲儿、杂技一天一个样。今天则轮到让那手段高超的风满楼头号小厮都为之头疼的碎嘴造谣的小哥来说书。
惊堂木一拍,好戏开始。
“话说,半年前昔流年的陆影华等人乔装成隐日山庄的黑衣使者,潜入隐日山庄盗取长生方,被灰衣使者发现,打成重伤,是洛神府的前任大总管阮力亲力相救才得以存活。这长生方可是好东西,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死而复生……”这小哥唇红齿白,生的俊俏,可是就是说话时一脸的吊儿郎当厚颜无耻的无赖相,降低了他话的可信度。
偏偏远近的妇孺都喜欢听他说些不着边际的传言,所以引得周围的男性都很不平,每次都要来找他话里的茬儿。
“哎,你上次明明说他是神仙居的副总管,怎么这回又变成了洛神府?”一个男人敲着桌子,冲他扔了个花生米壳,正中小哥的鼻子。
“就是就是,再说,哪会有那样的方子,要真有,皇帝老子干嘛不要?”
“啊哟哟,说书而已,不要这么当真嘛,小生也是听得江湖传言,不可全信的,江湖嘛,就是这样。你们这些不会武功的人,不会明白的。”他被砸也不生气,只闭了下眼睛,然后又嬉皮笑脸起来。
可就是这样的息事宁人,也还是激起了男人们的厌恶,起哄地轰着他走了。
自讨了没趣,说书小哥收拾起惊堂木,讪讪离开。
倒是那善解人意的机灵小厮,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哥的肩膀。几年来,这小厮也越来越沉稳,让人产生无穷的信任感。
“还是汪二哥体贴人,小生真是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吧?”说书小哥原本低落的心情,立刻高涨起来,谄媚又有丝害羞的姿态,让这叫做汪二的小厮顿时拉下了脸。
“哈哈哈哈。快哉快哉。”戏弄之后,说书小哥拍拍手,笑得得意,背起褡裢仰着头,大步走出风满楼。
这小哥因心情愉快,步履轻盈。大眼睛不住乱飘,突然他一闪身,进入了细巷子。巷子里,明显比大道上阴暗,让小哥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想看清巷子中的一切。刚才他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着他。
“这位兄台,小生今日生意不好,实在没有多余银两孝敬您啊。”小哥突然换了副嘴脸,又变得谄媚起来。
可是挡在他前面的黑衣蒙面人显然不吃他这套,向前逼近了一步。
“白皛,阮力现在何处。”黑衣人低沉的声音,虽然没带内力,却威胁意味十足。
“嗨,原来是做生意的,那就不要穿那么吓人啊。”被唤作白皛的说书人,状似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变脸速度之快,实在让人佩服。
见黑衣人不理会他的打趣,反而更加逼近自己,气势实在让他难受,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既然找到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江湖百晓生,是个世家。
白皛,百晓。
最近几代,江湖百晓生除了画画排名谱、兵器谱,又多了项营生,贩卖情报。
不过,眼前这位,若想跟他买情报,除了要花银子,他还有个规矩。
消息换消息。
黑衣人权衡了一下,“听水阁……”白皛一听这三个字,立刻来了精神。
还没有听到下文,黑衣人就掠到他身边,拉过他,向右一闪,白皛立刻感觉身后有股阴阴掌风袭过。
“光天化日之下,隐日山庄竟敢当街杀人?”黑衣人显然知道来人的身份。因为来人一袭灰衣,袖口一轮金丝绣的太阳,在黑暗的巷中依旧熠熠生辉。
灰衣人并不答话,只专心攻击白皛。看样子,必定是上面严令了要杀白皛。
为了得到没有得到的消息,黑衣人只能出手保护。
被对方相互绊住,两个人都无暇管白皛,可是白皛并没有趁乱逃跑,因为他已经被黑衣人的身形吸引,有些眼熟,却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没有理由不记得这样飘逸的身形,这样高深的武功。
灰衣人显然没料到黑衣人的武功这样精深,渐渐支持不住。
暗暗记下了黑衣人的招式,白皛准备脚底抹油。
可还没跑到巷口,就被黑衣人拍了肩膀。
“嘿嘿……嘿嘿……”虽然黑衣人蒙着面,但白皛还是本能地知道黑衣人因为他的临阵脱逃而脸色阴沉。
白皛伸长了脖子回头越过黑衣人的肩膀,看到灰衣人已经被点了穴道,站在那里恨恨地看着他,他吓得一缩脖子,缩回来,就对上黑衣人生气的眼睛。
白皛暗暗吐了吐舌头,今天真是不宜出门。
“你刚说听水阁怎的?”
“你不想知道为何隐日山庄要杀你?”黑衣人歪了歪脖子,示意他看向后面的灰衣人。
“不想。”因为他知道。他不仅知道长生方被盗,还知道被盗的不知长生方,还有一本失传百年的武功秘籍。隐日山庄就是怕他宣扬出去,引来江湖动荡。
“可是我想说。”
呃,就知道……
“我不想听。”白皛可不作亏本的生意。
虽然他立下规矩消息换消息,但是他没说必须是他没听过的消息。只是说这消息的价值要对等。
“难道你觉得你的小命,还不如个老头子?”黑衣人抛出杀手锏。
唉,今天真是诸事不宜,说书没赚到钱不说,还被人追杀,生意还亏本。白皛望望小巷上方透出的那细长的苍天,欲哭无泪。
“罢了,阮力,在昔流年总舵。”说了消息,白皛立刻施展轻功,摸了黑衣人胸口上的钱袋,闪人,干这一行,就是要跑的快。
看来这扬州,得有几年不能回来了。
还真舍不得风满楼那滴了一滴醋的酱牛肉。
况且,这酱方他还没有探听到,实在有辱他祖上传下来的“百晓生”称号。
不过,这黑衣人的武功他虽然没见过,身形却极为眼熟。
况且,他提到了听水阁……想到听水阁,他就一阵兴奋。听水阁出现江湖已经将近一年,而他这江湖百晓生却对它知之甚少。
看来有必要,去苏州一趟。
一年前,一个叫做听水阁的神秘组织出现在江湖上。本来,江湖多事,一天里总会有帮派兴起灭亡的事传出,本不是什么稀奇。
而让白皛首先注意到的是,它名为听水阁,就真的建在水里。
一夜之间,和它帮派名字相同的主楼“听水阁”从太湖中央破水而出,之前竟未有一人看见它是如何兴建的。
而白皛却对传言不以为然,那么庞大的建筑,必然不会在一天建成,一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他不是不想去调查,而是又有一件武林大事绊住了他。
隐日山庄老庄主仙逝,新庄主英姿飒爽器宇不凡。
白皛要去会会,毕竟隐日山庄换主子是件大事。耀日王朝,隐日山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任老庄主是皇帝的亲叔叔,老庄主夫人又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外甥女。所以,隐日山庄其实是王朝在江湖上的眼线,它的庄主,是皇上的表弟兼堂弟,必定和江湖上那些鲁莽汉子有着云泥之别。
所以他必须去京都看看。
而这一耽误,就耽误到了现在。不如就借逃命,顺道去看看吧。
下定决心,白皛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巷陌间,不见了踪影。
悠悠瘦西湖,一尾扁舟摇曳。
一个素色锦服男子轻轻摇着扇子,背对着太阳,高雅地站在船头。
长发散在微风里。
“启禀右使,阮大爷现在金陵昔流年。”方才威胁白皛的黑衣人,凭空出现在船尾。恭恭敬敬单膝跪地在他身后。全收敛了刚才的气势。殊不知就是这样看似无害的人,刚刚一掌就轰杀了巷子中那隐日山庄的灰衣使者。
“啪”锦服人把扇子一合,双手背后,右手上的扇子不时敲着左手手心。
哼,果然在那。
锦服人冷笑一声,“通知莫问,放出消息,长生方是假的,真的在金陵一个洛水老人嫡传弟子的手上。”
黑衣人突然抬头,有些担心地看着面前素色的背影,却又忍住没有问,眼前这位的命令,不容他人质疑。
“属下领命。”小船随着水波微微一颤,刚才跪在那里的黑衣男子又凭空不见了,四周毫无异常,仿佛他一直都不在那里一样,水面平静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