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幽轻衣慢步, 走在边关冰冷的秋雨中,却没有丝毫狼狈。
“很吃惊?”一袭白裘,在烟雨朦胧中格外飘渺。
没有回头, 却清楚知道身后的人的吃惊和颤抖。
“左使?”柳梦琪依旧一身淡粉, 却在走近, 看清眼前人时, 顿时花容失色。
“袁应轩送我的白裘果真像他说的那样, 和他的一模一样么?”
“……是……不,属下……”柳梦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刻住嘴, 却已是无力回天。
从小,她就和姐姐相依为命, 小时候, 家里有棵不算高大的玉兰树, 却对于小小的两姐妹来说,爬上去也不容易。
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柳梦瑄就仰着头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树顶上那开得最早,也最美丽的那朵,不舍的眨眼。
“姐姐,我去帮你摘下来。”和安静的柳梦瑄不同, 柳梦琪就喜欢爬上爬下, 总是弄得自己一身的泥土, 然后回家被妈妈打, 哭喊着要姐姐救命, 结果第二天仍旧到处撒野。见梦瑄天天在树下痴痴望着,梦琪当然拍拍胸脯一脸信心十足。
“还是不要了, 好高哦,要是你摔下来怎么办。”虽是这么说,梦琪却看得出梦瑄十分喜欢那朵洁白并散发着幽香的玉兰。
“没关系,看我的。”柳梦琪三下两下地就爬上了第一个分叉,身手很敏捷,一看就是平时和男孩子玩耍中学会的上树。
眼看就要摘到那朵盛开得最为好看的玉兰时,梦琪脚踩到裙角,竟然晃了一晃,差点摔下来,还好她即时用左手巴住树杈,才没有掉下来。
“琪琪,不要松手,千万不要松手。”梦瑄在树下焦急地唤来爹娘。
结果也是因为这次,让柳梦琪的手腕留下隐疾,一用力就会抖。所以弹琴终归不如柳梦瑄。
本来,弹琴不好也没什么,自家破人亡后被卖身到青楼里,柳梦瑄一直保护着她不被伤害而努力练习琴棋书画,所以自己的平庸反而能保护自己,并让姐姐不为自己操太多心。
可是后来,柳梦瑄因为琴艺出色而结识水弄亭。水弄亭那时意气风发,眉宇间却有浓的抹不平的哀愁。这独特的气质吸引了身边充斥着□□熏心,欺善怕恶的臭男人的柳梦琪。
可是水弄亭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小姑娘怎么看得透。他只在意那个人有没有用处,有没有价值。所以水弄亭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柳梦琪,只一心培养柳梦瑄,使她成为花魁,继而执掌四大楼。
嫉妒,嫉妒到连柳梦瑄生病也要保护她清白,带病演出也不想让她出场受辱这样的情意也被自己理解成想要独占花魁名衔,怕自己抢了她风头的举动。
“我今天一定要去。”柳梦琪站在姐姐床前,拨开那紧紧拉着她衣角的纤细手指。
“琪琪,你不要任性,今天你上去了,就不能再回头了。姐姐不想你和我一样。姐姐想你能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归宿。”
柳梦琪冷哼一声,“和你一样当花魁有什么不好,被人宠爱,被人像神一样膜拜。”
柳梦瑄急的快要哭出来,她只看到了自己风光的一面,在台上虽然风光无限,受人追捧,私下不还是在男人身下屈意承欢,受尽凌虐。在台上越是如神祇般不可亵玩,在台下就越是被□□,男人就是喜欢这样征服看似高不可攀的女人。
“琪琪……”任凭柳梦瑄如何说服,如何哀求,柳梦琪仍是无动于衷。她嫉妒她,甚至恨她。恨她霸住了水弄亭的注意,恨她总是把她掩在自己的光辉里,甚至她还认为当年弄坏她的手腕也是她故意为之。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往往会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
她还是上了台,破了身。也和柳梦瑄决裂。
后来,水弄亭找到她,派她去长安接应离佐幽,接近袁应轩。她当然欣然接受,自己终于被水弄亭放在眼里,委以重任。而欣喜过后她又发觉,水弄亭竟然并不信任她,另派了人盯着她。
恼羞成怒,又加上袁应轩聪明过人,怎会看不出她身怀武功,更一早就识破她的身份,所以干脆投靠在袁应轩门下,做起了卧底,从离佐幽开始调查冯甘露一事开始,柳梦琪就一直在给袁应轩提供讯息,让袁应轩第一时间得知冯甘露将死的消息。后来又告诉他佐幽运送兵器的路线。
“左使从那时起就开始怀疑梦琪了?”柳梦琪想起佐幽故意让她参与调查奸细一事,正是想要借机放松她的警惕,趁机出卖假的情报给袁小侯。
“不错,只是,念在你是柳楼主的妹妹,阁主并未让我赶尽杀绝。”又是柳梦瑄,柳梦琪抬眼瞪着佐幽,手紧紧握成拳头。自己之所以又心系袁小侯,也正是因为只有他没见过柳梦瑄,不会拿她俩做比较。所以袁应轩的一切命令,她都无法拒绝。
后来,袁应轩命她暗中杀掉佐幽,所以她引了四象帮的金兵来捉拿佐幽,还故意告诉他们佐幽的命门和弱点。四象帮如她所愿带走了佐幽,当她拿着这好消息报告袁应轩时,袁应轩则一把推开她,冲了出去。
“是侯爷救了您?”柳梦琪也隐隐明白了袁应轩的想法。他同水弄亭一样,从来也没在意过自己,自己只不过是枚棋子。君王无情,想当君王的人亦如此。
佐幽没有回答她。
“背叛听水阁,杀无赦。念柳楼主再三求情,你自行了断吧。”
姐姐……对不起。直到现在我才了解我追求的一切都是幻影,一碰就碎,只有你才真正怜我,爱我。却太晚了。
但愿有来生,我还想和你做姐妹。
“属下谢左使成全。”确实,若是落在阁主手中,怕是连姐姐都要连累了。“请左使代为转告家姊,鸳鸯翡翠,小小思珍偶。眉黛敛秋波,尽湖南、山明水秀。娉娉袅袅,恰近十三余,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
寻花载酒。肯落谁人后。只恐远归来,绿成阴、青梅如豆。心期得处,每自不由人,长亭柳。君知否。千里莫回首。”
柳梦琪抽出袖中匕首,看了看佐幽那负手而立的白衣背影,又看看身后突然出现的大批金兵。“左使,请先让属下帮您处理这些人,再自行了断。”
佐幽微微颔首,他只要结果,不讲求过程,他内力充盈听得出黄藏也隐藏其中,却没有点破,让柳梦琪战死沙场,听起来比背叛师门来的委婉的多。
柳家姐妹的功夫师从水弄亭,虽然水弄亭没有教她们自己的绝技杀人枪,却也教了她们不少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对付那些个喽啰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粉红色的身影在金兵阵中来回穿梭,看起来杀人不少,可是佐幽却知道,柳梦琪久不习武,自然支撑不了多久。
果然,柳梦琪攻势渐弱,金兵瞅准时机,三四个人从背后用长矛偷袭。
“啊!”四根长矛直直插入柳梦琪后心,柳梦琪绝望地回头看了眼佐幽。“左……”
“听水阁右使座下四大楼问楼副楼主柳梦琪为护左使献身沙场,可敬可叹。”这时候柳梦琪才注意到金兵阵中一直站立着一个衣着平凡却却器宇不凡的中年人,柳梦琪惊恐地看着他,这个人,武功实在深不可测。
“确实可叹,”佐幽听见黄藏献身,立刻飞身护在柳梦琪身前,挥倒她身后刺伤的金兵,“所以,你可以安心了。”
“谢……左使……”她家左使,确实有情有义,她真的可以安心走了。眼前一黑,柳梦琪一下子跪在佐幽身后,就这么死了。她的糊涂,她的背叛,都被佐幽故意制造出的忠心护主四个字下,深深掩埋。
“哼,她死了,你该担心你自己了。”黄藏猎鹰一样尖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佐幽,那沉重的压迫感,让一旁的金兵都不寒而栗。
“为什么要担心我自己?”佐幽身未动,只暗自调息,衣摆突然厉害地上下翻飞。一旁的所有金兵就惨叫连连,有些功夫差的已经痛苦地死去,活着的也受了严重的内伤。
“没想到中了旖旎反而让你功力大增。”黄藏用余光看看周围那些没用的手下,丝毫不紧张也不同情。
佐幽则没有解释。其实袁应轩因他走火入魔而输入到他体内帮他真气归元的内力,无意中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加上自己又拼命想要冲开袁应轩对他内力的封制。而使得功力大增。
“不过,就算你再练十年,也仍旧打不过我。”黄藏上前一步阴沉地逼近佐幽。
“晚辈承认。”从他出现,佐幽就忌惮他,没趁机杀了他,他就知道两人兵戎相见的那一天肯定会到来。
“哈哈哈哈哈。你倒是比你爹识时务。”
“不知前辈与家父有何渊源?”
“我也不妨告诉你,好让你死个明白。你爹逼死我情人,我杀了他儿子,也算是礼尚往来,对吧?哈哈哈哈哈哈。”提起往事,黄藏有些疯狂。
情人?他和娘?还是美人爹爹?无暇细想,黄藏掌风已到面前。佐幽向后一退一仰,险险避过。顺势一串小器飞向黄藏。趁黄藏分心小器之时,佐幽腾空跃起,窜上树梢。黄藏见他身法敏捷,不由沉下脸色。
“你的轻功不是出自离岳山庄?”最后那个庄字,甚至带了尖利的尾音,仿佛难以置信。“到底是谁教你的?”听不到佐幽回答,黄藏双手一摊,周围空气顿时如刀锋一般到处乱窜,再次让佐幽体会到此人雄厚的内力。
佐幽的脸已经被突破了他内力保护的空气割伤,身上衣服也有多出划痕。十分狼狈。
“快说!教你轻功的是不是西门律?快说!”
“嘻嘻,正是我,小脏脏,你想怎样?”轻巧调皮的声音响起,佐幽和黄藏同时身体一颤。
西门律已经四十多岁,却还是面容俊雅,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他看都没看一眼激动的黄藏,腾身来到佐幽藏身的树枝上。
“小幽,来,爹爹抱抱。”
爹爹?黄藏惊恐地望着树上的二人。
“呀,小幽,你怎么满身是血。黄藏!你伤我孩儿?”西门律眼神一利,瞬间腾到黄藏面前,抽了他一个耳光。而黄藏却什么话都不敢做。
“阿律,我不知道他是你……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西门律也不解释,又回身接了佐幽下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反正你记着,他是我儿子,你不许伤他。”西门律一黄一蓝的眼睛微眯,瞪着黄藏。
没等黄藏说话,西门律就拉起佐幽的手,笑着对他说,“我和你爹从波斯带来很多好玩的,我们回去看啊。”提起那些好玩的,西门律心情立刻好了,一蹦一跳地拉着佐幽走了,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而黄藏则如痴如醉地盯着他的背影,紧紧不放。
回到金满楼,佐幽告诉汪十七去把柳梦琪的尸身寻回来送回杭州天颜楼。
“左使,您没事吧?”汪十七当时亲眼见着佐幽被思想帮人带走,现在又满身伤痕地回来。
“我没事。”佐幽淡淡地回了一句,便被西门律拉走了。
“爹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